翻译副文本、译文与社会语境——女性成长小说视角下《大地的女儿》中译考察

2013-06-10 09:12贺赛波
外国语文 2013年1期
关键词:史沫特莱玛丽译文

贺赛波 申 丹

(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1)

1.引言

近几十年来,小说翻译研究在其它学科成果的影响下,出现了多种新的研究视角,如从译者主体性、解构主义、语料库等角度对翻译过程和译本进行分析,但鲜有研究是从小说的具体文类入手来考察。女性成长小说是近几十年来颇受关注的一个小说次文类,是对传统(男性)成长小说“旧形式”的“重塑”(Morgan,1973:183-203),其研究兴起于 20世纪70年代,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息息相关。本文从女性成长小说的角度,对《大地的女儿》和林宜生的中译本进行探讨,这也是迄今对《大地的女儿》之翻译的首次探讨。原著于1929年初版,是我国读者较为熟悉的著名美国进步女作家史沫特莱的一部重要作品。1932年11月湖风书局发行了该作品的中译本,由林宜生翻译、杨铨作序,1937年3月春元书局予以重印。该译本引起了当时知识阶层的关注,他们积极将其推荐给读者尤其是女读者,因为它揭露了劳动妇女受“多重压迫”的“非人”生活(小禾,1936:548-549);反映了原文作者“斗争生活的历史”,其女子奋斗题材具有进步意义,对1930年代的中国妇女具有示范作用(扬鞭,1938:5-19);而且它“晴朗”、“健康”、“艺术”(萧红,1938:221-222)。

若从女性成长小说的角度切入对林宜生中译本的研究,我们可以尝试梳理出《大地的女儿》女主人公的成长主线,以此作为选取原文段落的依据,然后分析对应的译文对原文成长主线的传递。当然,女性成长小说的视角,只是众多翻译研究方法之一,它和其它方法一样,各有长处和局限性,它们是共存互补的关系。

除了采用女性成长小说这一文类视角来分析原文和译文,本文还运用副文本理论并联系社会女性意识觉醒的历史语境,来探讨《大地的女儿》中译本的副文本信息所体现的女性(成长)主题,考察翻译副文本、译文和社会语境三者之间的交互作用。

2.翻译的社会语境

《大地的女儿》之所以被翻译,除了作者史沫特莱1928年来华后与中国文学界鲁迅等人建立了友好关系这一可能因素外,还可能与当时中国社会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女性的生存状况不无关联。女性意识的觉醒主要体现在对妇女解放问题的探讨:如分析女子参政的理由和实现途径(徐亚生,1929:2-7);主张女子应该“就职供役社会”,谋求经济独立(高素素,1917);指出女子教育的目的是要培植出既有“自治与责任”,又有无限创造力的“自由活泼”之女子(冰森,1927);提倡女性的婚恋自由和“母性的选择权”即生育自由(瑟庐,1922)。社会女性意识的觉醒固然对当时的社会现实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其作用主要局限于少数知识女性和进步人士,难以撼动当时社会的男权本质。“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等落后观念仍是钳制妇女大众的主体意识形态,妇女地位边缘和不自由仍是当时的普遍现象。

在此社会语境下,译者或翻译策划者选取《大地的女儿》这部女性成长小说,采用直译的翻译方法,是对语境的呼应。而译本与社会语境的这种紧密关联,在翻译副文本信息中也有明显反映。

3.翻译副文本分析

叙述学家杰拉德·热奈特(Gérard Genette)对“副文本”(paratext)理论做了系统阐述,他认为副文本是指“环绕”、“延伸”、呈现文本的文字或其它形式,旨在为读者接受和阅读文本服务。副文本信息具有空间、实体、语用等方面的特征:和文本处于同一卷内的作者姓名、献辞、序言等是“内副文本”(peritext);位于文本之外的话语是“外副文本”(epitext)。“实体状态”有文本的(如序言)、“图像的”(如插图)和“纯事实的”(如作者性别)存在方式;了解“纯事实的”副文本“可能”有助于读者评论和接受文本。“语用”特征中的信息发出者往往是作者,但也可能是出版者,或是受委托的第三方;由第三方书写的前言是“他人代书副文本”(Genette,1997)。

国外翻译研究界对副文本展开了一定程度的理论探讨。吉迪恩·图里(Gideon Toury)认为“译者、编辑、出版者”和其他相关人士对翻译的“说明”等资料有利于重构翻译规范(Toury,2001);路易斯·冯弗洛托(Luise von Flotow)则指出译者关于翻译的“主张、理论作品、前言和脚注”可以展示译者的自我感或身份(von Flotow,2004)。也有国外学者将热奈特的“副文本”概念引入翻译研究,考察了包括插图在内的多种副文本要素与意识形态的关系(Kovala,1996:119 -147;Güralar,2007:2011:44 - 60)。在国内,研究者如果关注副文本,也往往聚焦于序言、跋语、小引、译注等,很少关注插图、封面设计等副文本要素(肖丽,2011:7-21)。我们借鉴热奈特对副文本的相关论述,除了考察序、献辞等要素外,也对以“图像的”或“纯事实的”方式存在的插图和出版者等副文本信息展开探讨。

图1 封面

图2 标题页

《大地的女儿》之副文本信息的发出者主要有译者林宜生、做序者杨铨和出版者“湖风书局”三个主体。其内副文本主要包括封面、标题页、版权页、献辞,及以“他人代书副文本”形式出现的杨铨的“序”。它们都不同程度地与女性(成长)主题相关。

在封面信息中,具有副文本价值的主要是原作者名“史沫特列”(史沫特莱)和插图。“史沫特列”出生贫苦,通过艰苦奋斗,成为一名作家、新闻记者、女权主义者和无产阶级战士(袁金农,1991);《大地的女儿》追溯了女主人公玛丽30年来的成长过程,具有很强的自传性质,其大多数情节基于作者的生活经历。若读者了解作者的奋斗历程,就有助于理解作品中的成长主题。由“杞柳”先生画的插图(见图1)抽象、写意,其主体部分用白色描绘了一位裸体、短卷发和天足的女性。她抬头面朝右上方①译本是传统竖排印刷,这里的左右方是书本及插图本身(而非读者)的左右方。下同。,双臂180度展开,整个姿势呈飞翔状。其背景环境由几种颜色组成,从右下方和左上方往中心逐渐由黑色让位于灰色、黄色和红色;人物前进的方向(用红色表示)越来越开阔。该图的寓意不仅契合《大地的女儿》的原文主旨,也契合当时中国进步女性的理想和追求。短发和天足的设计是对当时中国女子剪发和缠足问题的呼应,裸体的呈现更具反抗精神——这些都影射和抨击了父权制枷锁对女性身体和思想自由的束缚。背景的黑、灰色喻指女性生活环境的黑暗和凶险,黄、红色暗示她们憧憬的解放和光明,象征纯洁的白色与压抑女性成长的黑暗势力形成对照,锯齿设计暗含解放道路上的荆棘和险阻。整体来看,这幅插图体现出女性勇于冲出黑色牢笼,向着灿烂生活奋勇前进的精神和勇气,有助于读者认识文本的中心思想和当时社会的女性状况。

在标题页中,木刻插图(见图2)比较具体、写实,描绘的也是一位裸体女性。她左肩侧对读者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歇放于扶手的左手旁是一本稍微打开的书;右手伸向右上方,似乎要触摸从那里射出来的光芒;她短卷发披肩,神情肃穆地顺着右手的方向仰望这道光芒;整个画面被浸染成红色。尽管她代表原文女主人公,但插图的寓意同样符合一般女性追求自由的精神面貌。图中书本的安排很可能在暗指女子解放的途径,光芒比喻书中含有的新思想。该插图似乎告诉读者:女性只有接受教育,才能驱散黑暗,争取经济独立和自身发展。

在版权页中,以“纯事实的”方式存在的发行者“湖风书局”具有副文本价值。湖风书局创办于1931年,是以鲁迅为旗手的“左联”的战斗阵地,由“左联”负责编辑工作。形式方面,“左联”认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作品体裁应以“简单明瞭”、“容易为工农大众所接受”,应该批判性地采用“西欧的报告文学”等体裁(左联,1930:6-10;左联,1931:2-7)。与之相契合的是,《大地的女儿》也以简单明了的纪实风格来表现出生于社会底层的女主人公之艰辛成长历程。可见该作品从内容到形式,都十分符合“左联”的要求,由湖风书局来出版这部进步著作的中译本有一定的必然性。

该译本的献辞为“这译本献给努力奋斗的青年男女们”(试比较“这译本献给努力奋斗的青年们”),这是由林宜生献给这一群体的。根据译者在“译后”里对读者“特别是女读者们”的祝福:学习女主人公刻苦奋斗的精神,鼓起勇气,奋战进取,以获得幸福,可知这是一种公开性质的鼓励妇女解放的献辞。总体来看,这一献辞起到了号角的作用,是对年轻人尤其是女青年奋发图强的鞭策。

在杨铨的“序”中,与女性主题相关的主要有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认为该小说是史沫特莱前半生的奋斗史,“是妇女运动的急先锋”;二是指出女子屈从于男子的根源在于“私产制度和贞操观念”,只有拿掉这“两块大石头”,女子才能解放,男女才能平等;三是介绍原作者的女权观点:“鄙弃童贞与妇女贞操观念”,女子要独立奋斗自己谋生;四是摘译了原作者为译本准备的序:若要帮助生活艰难的劳动妇女求得解放,就要消除“私有制”。这些内容与当时社会各界探讨女性解放的思路一脉相承。这篇“序”提前于1931年7月1日刊登在《妇女杂志》的“妇女与文学专号”上。该专号的文章主要是评介国外著名女文学家及其作品。将“大地的女儿序”并置于这些文章中,足见该译作和译介文字的重要性。

简言之,上述翻译副文本与原文的女性(成长)主题直接或间接相关,副文本各要素之间形成相互呼应的关系,而这关系又得到历史语境的衬托。

4.原文中的成长主线与翻译再现

《大地的女儿》语言平实,结构清晰,我们可以看到女主人公玛丽在三个方面的成长过程:自身发展与情感束缚之间的冲突及选择,对男女不平等认识的逐步加深以及价值观的变化。林宜生采用直译的方法,紧扣原文,对女主人公这三方面的成长都予以了较好的再现。

4.1 自身发展与情感束缚的冲突及选择

玛丽执着于学习和工作,这使她没有太多精力照顾家人,也畏惧婚姻和生育会给学习和工作带来负面影响。在二者的冲突中,玛丽经历了从偏向情感到偏向自身发展的选择过程。

(1)偏向情感。这里以玛丽对亲情的眷顾为例。母亲去世后,玛丽决心照顾家人,故放弃教职回归家庭:“With resolve I determined to care for my brothers and sister and my dead sister’s baby.So I gave up my school and came back to Tercio,to cooking,washing,ironing and sewing.”(Smelley,1929:115)(“我有十二分的决心要把我的兄弟姊妹和我死了的姊姊的婴孩抚养长成。我就辞去了学校的职务回到台西可来烧饭,洗衣,烫衣裳,缝衣裳”)(扬鞭,1938:179)。原文体现玛丽偏向于情感的语言形式主要有三方面。一是近义词汇的使用。伴随状语“With resolve”用来修饰表同一意义的谓语动词“determine”,是为了强调玛丽的决心之大,译文“十二分的决心”保留了该特点。二是连词“and”的文体效果。第一句中用两个“and”连接三个并列名词,而在通常情况下,第一个“and”可以省略,代之以逗号。这种语言形式结合原文语境来看,给人以单调、疲惫和无可奈何之感,既表达出此刻玛丽对家庭重负的自愿承担,又渗透出情境的几分凄凉。三是平行手法的运用,第二句用并列的动名词列举操劳的好几项家务,体现了玛丽初次全盘操持家务的认真和干劲,同时也渗透着辛劳。译文中,除了将“brothers and sister”(弟弟妹妹)译为“兄弟姊妹”不合原文内容外,其它语言形式都有较好的传递。

(2)偏向自身发展。玛丽为了学习和工作,不得不放弃对家人的亲自照顾;同时为了寻求发展空间,也不得不放弃爱情。限于篇幅,这里仅以玛丽离开家人选择自我发展时所经历的痛苦挣扎为例:“Thus I deserted them a second time and strangled the emotion that tried to convince me that I should not.I would come back,I told myself,knowing I never would,but unable to face a definite fact.My mind had dragged me up the steps of the train as a chain would drag a dog. But a black curtain descended softly and erased from my memory the faces of those I loved.”(Smedley,1929:120-130)(“这样我第二次抛弃他们,把那种尽力使我屈伏而我终不为之稍动的情绪遏抑下去了。我会回来,我告诉我自己,明白知道我是永不回来的,但是不能应付一种确切的事实。我的心曾把我拉上火车的阶梯,就和一条练子拉着一只狗上去一样……但是一块黑幕轻轻地垂下来了,我所爱恋的那些面孔从我记忆上抹去了。”)(扬鞭,1938:203-204)上引原文取自由三个自然段构成的一个独立生活片段,在叙述形式上占有比较突出的位置。原文第一句“desert”(“抛弃”)和“strangle”(“遏抑”)两个动词,体现主人公的理智占据了主导地位,以很大的毅力压抑了亲情。这在第三句有呼应:“My mind”(理智)被置于主句主位,作为“drag”的施动者;方式状语从句里,叙述者将理智比喻成链子,将自己比喻成狗。因此这里的主位特点和修辞手法旨在突出玛丽的行为受理智牵引,强调她为了求得自由发展不得不割舍亲情的痛楚。第二句“I would come back”这一自由间接引语后面紧跟着“knowing I never would,but”则凸现了理智与情感的冲突,体现主人公无奈之中的自我安慰,尽管情感上难以割舍,但服从的是对自身发展的理智选择。最后一句将“But”放于句首和段首,使前后内容形成鲜明对比;紧邻它的“a black curtain”处于主语位置,作为“descend”和“erase”的施动者,似乎玛丽想要减轻自己主动抛弃亲人的内疚之情。以上语言特征及其主题含义在译文里都得到了较好的再现。

4.2 对男女不平等认识的逐步加深

玛丽从小学阶段就开始认识到在婚姻中的妻子屈从于丈夫;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更明确地认识到父权社会里男女不平等和女性受压迫的经济根源。

(1)对婚姻中妻子屈从丈夫的认识。玛丽小学阶段给一位新婚妇女做帮工,这位妇女婚前自力更生,但婚后服从丈夫的要求,留在家里不得外出。玛丽从这位妇女怀孕后与丈夫的吵架中认识到夫妻间的真正地位:“‘Give me back the clothes I bought you!’he bellowed at her one day.‘Damn it,kid,you know I love you!’she begged through her tears—for now she could not go back to work even if she wished.Two other women laughed.She couldn’t be so uppish any more,they said.I did not laugh.There was something in the words so heart-corroding that I could not even repeat them at home”(Smedley,1929:58)(“‘把那些我买给你的衣裳还给我!’有一天他牛叫似地对着她大喊。‘该死,蠢才,你知道我爱你呀!’她双眼流着泪地哀恳着——因为现在即使就是她想,她也不能够回去做工了……还有两个妇人……都笑着。她不能再是那么神气威然了,她们说。我却不敢笑。在这些的说话里面有些事情怎样地使人伤心啊!我在家里甚至要把他们来重述一遍都不能够!……”)(史沫特莱,1932:88)。原文所描述的吵架情景中,丈夫的粗暴(“bellow at her”)与妻子的哀求形象(“beg through her tears”)构成鲜明对照;在两个女邻居的评论里,“She couldn’t be so uppish any more”这一自由间接引语没有引号,音响效果不强,与前面响亮的直接引语形成比较,突出了前面的吵架内容给玛丽造成的长期且深刻的影响。短句“I did not laugh”呈现的静态,既与那两位妇女“laugh”和“say”的动态形成反差,还与它后面的长句形成对比,衬托出玛丽的伤心感触。最后的这一长句讲述了夫妻间的争吵在玛丽心里留下的伤痕,其中叙述者恰当地选用“something”(“有些事情”)一词,准确表达了小玛丽当时只是意识到了妻子对丈夫的屈从,但还没有透彻了解这种现象背后深重的社会根源,这为她后来的进一步认识作了铺垫。译文对夫妻争吵的情境、玛丽的反应和感受都有较好的传递,如将“bellow at her”译为“牛叫似地对着她大喊”,形象生动地再现了丈夫盛气凌人、粗暴嚣张的面目,比校译“对她嚷道”(左联,1930:55)要传神。不过译文将“I did not laugh”(我没有笑)处理成“我却不敢笑”,则曲解了原文的相关含义。

(2)对父权社会女性受压迫的根源之认识。童年见闻给玛丽留下的阴影使她长时间抗拒爱情、婚姻和性。后来的生活经历使她进一步明确认识到,在父权社会里,夫妻之间和男女之间存在不平等现象的根源在于女性对男性经济上的依赖:“Men don’t like free,intelligent women.I considered that before marriage men have relations with women,and nobody thought it wrong—they were but‘sowing their wild oats.’Nobody spoke of‘fallen men’or men who had‘gone wrong’or been‘ruined.’Then why did they speak so of women?I found the reason!Women had to depend upon men for a living”(Smedley,1929:157-158)(“男人们不喜欢自由聪明的妇女……——他们只不过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而已。没有那个会谈起‘堕落的男人’或是男人们‘误入了迷途’或遭了‘毁灭’的。然而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的来议论妇女呢?我找出理由来了呀!妇女必须倚靠男人生活……”)(史沫特莱,1932:250)原文中“intelligent”一词,除了译文采用的“聪明的”这一层意思外,更强调女性在日常生活学习中积累起来的能力和智慧;把它和“free”并列在一起,表明“智慧”与“自由”对女性来说不可分离,而译文“聪明的”难以尽言其义。校译“有思想的”(史沫特莱,1956:150)尽管不如“有才智的”恰当,但校译本毕竟考虑到了其隐含意义,更能反映原文中男性对女性的压制。此外,原文揭露了片面贞操观,如男性享有“sow their wild oats”的特权,而女性一旦违背父权制规约,就被冠以“fallen”、“go wrong”和“be ruined”等贬损词语。对此,玛丽质问男女不平等的原因。由于中国的语境里也同样有男女不平等和片面贞操的观念,因此译文采用与之对应的措辞:“风流倜傥,放荡不羁”、“堕落的”、“误入了迷途”、“毁灭”,较好地传递了原文的含义。

4.3 价值观的变化

玛丽从小学到大学,从一个贫困家庭的小孩、厨房帮工到教员、杂志推销员、记者,再到投身于印度自由运动的革命者,经历了从物质到精神(Rosowski,1983:62-68)、从外在到内心、从个体自我到群体大我的认识成长过程。

(1)外在物质的小我追求。玛丽出生贫困,艰难的生活环境促使她追求外在物质,以至大学阶段仍是希望学位给她带来利益:“Before me now lay a university degree;and beyond— well,it might be position,one day money and power.Success,written on the heart of America,was also written on mine.And to as little purpose.”(Smedley,1929:218)(“在我面前,现在摆着一个大学的学位;并且不止于此——啊,那将来还会是一种地位,终有一日更会是金钱和势力。成功在美国人的心上是刻画了的。在我的心上也刻画着了。并且没有什么大目的。”(史沫特莱,1932:347)原文体现了玛丽对物质非常直接的渴望。第一句以有标记的主位“Before me”开头,起强调作用,而“Before”和“now”相互作用,也引起了一点悬念,“lie”则暗示后面出现的是玛丽目前关心的焦点,倒装的句式使“a university degree”以新信息的形式出现,也占据了句尾焦点的形式位置。分号后面的“beyond”与破折号和感叹词“well”交互作用,继续以制造短暂悬念来加以强调的方式引出“position”,紧跟着又用“one day”引出了“money and power”,这种语言结构直露而着重地表现出玛丽对物质的欲望。第二个句子以“Success”开头,突出了玛丽对个人成功的追求,“written”的重复使用以及独立成句的最后一个短语“And to as little purpose”,也都是为了突出玛丽物质追求的直接性。与英文不同,中文里的时间和地点状语往往出现在句首,很难传递原文第一句通过有标记的主位进行的强调,但译文通过细致的直译,还是较好地传递了原文的含义。译文将“written”处理为“刻画”,也加强了玛丽对成功根深蒂固的追求。但译者把“might be”译成“会是”,其语气比“可能会是”显得要肯定,对原文旨在表达的推测语气有所偏离。

(2)内在精神的大我追求。玛丽的成长过程中,一位从事印度自由运动的老师对她起了引路人的作用。在其积极影响下,玛丽投身于印度自由运动,尽管为此遭受了半年牢狱之苦,但她始终不渝:“The Indian work was the first thing I had ever suffered for out of principle,from choice.It was not just living,just reacting to life—it was expression.It gave me a sense of self-respect,of dignity,that nothing else had ever given me.”(Smedley,1929)(“印度工作是我最初由于选择为着主义曾经受过苦痛的事情。这不刚只是生活,刚只是为着生活的反动——这是表现。这且给我一种自尊,高尚的意义,那是没有别的什么曾经给与过我的。”(史沫特莱,1932:464)原文解释了印度工作对玛丽的非凡意义:“the first thing”和“out of principle,from choice”用来强调在她所经历的众多苦痛之中,该工作在她心目中的独特地位。句型“It is not just,just—it is”突显破折号引出的内容,进一步体现玛丽对这件工作的认识。短语“a sense of self-respect,of dignity”(“一种自尊,高尚的意义”)更加彰显该工作的与众不同。译文将原文第一句中的“first”翻译成“最初”,很容易被理解为只是时间上的早;将“reacting to life”译为“为着生活的反动”也不妥当。笔者将前两句试译如下:印度工作是我出于原则,出于选择,而遭受苦痛的第一件事情。这不只是生活方式,不只是对生活的回应——这是表达。

综上所述,尽管林宜生译文个别地方或措辞欠妥,或错译漏译,但整体而言,译文采用直译的方法,比较忠实地传递了玛丽成长的心路历程,既呼应了翻译副文本信息中女性努力奋斗和争取解放自由的主题,也呼应了社会女性意识觉醒的历史语境。

5.结语

本文采用女性成长小说的视角,考察了《大地的女儿》译本产生的历史语境和副文本信息,探讨了原文体现女主人公成长主线的语言特点及其在译文中的再现。译本的封面、标题页的插图、版权页、献辞及杨铨的序等副文本因素,都直接或间接地与译文的女性(成长)主题相关;翻译副文本要素之间也因此存在紧密相连的关系。从译文来看,译者通过直译的方法,保留了原文的语言形式,基本再现了女主人公的成长主线。总之,在社会女性意识觉醒的历史语境烘托下,翻译方法、译文本身以及翻译副文本信息之间形成了互为呼应的关系,突显了原文的性别政治,共同传达出女性要求解放的强烈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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