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晓斌
(陕西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陕西汉中723003)
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的日益明显,跨文化交际越来越受到各行各业的重视。从很大程度上讲,跨文化交际障碍的消除也就意味着政治、经济交往等方面障碍的消除。在跨文化交际中,交际失误和障碍的出现,不仅同发音、语法和词汇有关,同时还与文化共知有密切关系。因此,在外语学习过程中,学习者不但要掌握具体的语言技能,还要深入了解母语文化和目标语文化,只有如此,才能不断减少失误,提高跨文化交际能力。对跨文化交际失误的研究,大体上有两种不同的途径,一种是话语策略研究,另一种是语用失误研究。本文主要从文化预设角度来研究跨文化交际中的话语策略,语言对象仅以汉语、英语为例。
预设(presupposition),亦称“前提、先设”,原属哲学范畴,是德国著名哲学、逻辑学家弗雷格(Frege)1892年首次提出的。20世纪50年代,英国语言学家斯特劳森(Strawson)发展了弗雷格这一思想。他指出,自然语句中任何有意义的语句都能推导出一个背景假设,即语义预设(semanticpresupposition)。预设因而进入了语言学领域,并成为研究语义关系的重要手段。1971年,奇南(Keenan)将语用学引入其中,提出语用预设(pragmatic presupposition)的概念,重视预设对语境的依赖关系,把预设与说话人和听话人联系起来,赋予预设动态特征,这是预设研究的一大进步。
预设在使用上分为语用预设和语义预设。文化预设是语用预设的一种,是预设在文化视域中的延伸。文化预设指“渗透在个人的世界观和行为中的那些抽象的、具有普遍意义和系统性的观点和看法[1]”。具体来讲,文化预设是指拥有共同文化背景或者生活在同一社会文化环境中的成员所具有的共同文化知识,它涉及语言的文化背景,某一文化特有的审美范式、价值标准和文化取向等。它是文化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逐渐积累、沉淀和凝固而成的、为该文化社会成员共同认可的一种认知框架原型或文化基因。文化预设长期潜移默化地储存在人的记忆中,它可以被言语的或非言语的方式激活。在话语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从对方话语中析出相关的文化预设以指导话语的编码和解码。所以,对文化预设的研究可以加深对文化差异的理解,增强跨文化交际能力。
翻译家尤金·奈达指出,文化预设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1)物质世界和生物(语言文化产生的物质基础,包括自然环境、气候特征、生产方式、种族差异等);(2)历史和命运(世界观、价值观、生活方式及行为方式的基本准则);(3)超自然生命(宗教信仰、道德观念等意识形态上的精神文化);(4)人际关系(社会规范、社会关系、社会组织);(5)理性行为(思维模式、审美情趣、政治制度与法律、科学技术、文学艺术和知识教育等)[2]。由此可见,文化形态随着地域、民族、信仰、时代、性别等诸因素的改变,文化预设也会相应地呈现多模态。在同质文化中,文化预设较易识别,也好理解。对异质文化而言,文化预设则较隐秘,认识理解也相对困难。因此,在跨文化交际中,由于缺少共同的文化背景,交际障碍或交际失败就容易出现。例如:
He had been faithful to the fourteen-year-old vicar’s daughter,whom he had worshipped on his knees but had never led to the alter.
他一直对牧师那14岁的女儿崇拜得五体投地,可始终未能娶她。
本句中lead somebody to the alter是西方婚礼中的典型场景。如果不了解西方的嫁娶习俗,也就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再看一例:
He admired those who keep themselves tanned all year round.
本例涉及一个流行文化的观念。在东方社会(如中国大陆),肤白为美,而在西方,人们提倡贴近自然(closetonature)的生活方式,闲暇的有钱人常去海滨度假,皮肤会晒黑。因此,肤色黝黑就常常等同于富有而招人钦羡。如果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就很难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福西特(Fawcett)指出,话语中充满了预设,预设的引发不仅有语言因素,还有众多非语言因素[3]。在言语交际过程中,语言本身的因素固然重要,但非语言因素亦不容小觑。譬如,话语方式就会改变交际效果。语用学认为,话语不仅仅反映命题内容,更重要的是它映射了说话人对命题的态度。“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两句话的语义相同,都是“打不赢”的意思,但语用效果迥然不同。由此可见,话语方式,无论是临时的还是习惯性的,都影响着交际效果。
英汉两种语言在话语方式上毋庸置疑地存在诸多差异。学者们对此多有论及,如胡文仲,蔡继刚等。这些差异既是语言方面的也是文化方面的。例如,英汉语在信息或论点的排列顺序、陈述方式、以及委婉性等方面异大于同。
中国人的谈话当中经常避免直接的回答。他们常常先做出一般性的回答,然后才陈述所要表达的主要观点。杨(LindaWaiLingYoung)分析了香港地区说英语的中国人在组织信息和论点时的特点。她的研究表明,在解释、论证和说服等言语行为中,说英语的中国人的话语结构与英语本族人的话语结构有着明显的差异。在大多数情况下,中国人的话语模式和英语本族人的模式相反:主要论点的总结性陈述要到话语的最后才出现。因此中国人的话语里常使用because作为话语的开始,用so来标志话语向总结性陈述的转移[4]。杨认为中国人的英语里有一种组织信息的系统模式,即在话语开始部分往往不直接提出主要论点,而是有规律地解析和积累信息,层层铺垫,最后才引入关键性话题。这种信息组织模式给英语本族语解读者带来不少麻烦,他们往往抓不住说话人的中心思想,因为这个中心思想往往隐藏在大量的信息之中。杨从文化的角度对中国人的这种特殊英语信息组织方式进行了解析。她认为,中国人的这种听话方式反映了中国人在社会中强调和谐、尽量减少对抗的思想,故而在谈话中采取了一种不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的策略。这同英语本族语者的逻辑正好相反。
英汉语在话语方式或习惯方面的差异体现了文化差异。汉文化追求和谐,避免对立,含蓄委婉,集体意识强;而英语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Me-centeredculture),个人意识强(individualism),讲求独立(Self-reliance)。例如英语中的常见表达“My plane/train…”、“Myuniversity…”在汉语中很少见。再如,在亲属称谓词使用上,汉语中的“爷爷”、“奶奶”、“姨妈”、“叔伯”等称呼可以泛指,但英语中的这些称谓词只适用于家族谱系。
我们知道,在跨文化交际中,言语行为会受到三方面的制约:符号文化(语言规则系统)、语用文化(语用规则系统)、人化(文化规则系统)[5]。语言层面所表达的字面意义在话语理解中可变性较大,语境制约着话语意义的选择,文化预设在文化内涵信息的解码过程中稳定性最强,它起参照作用(如图1所示)。
图1 文化预设在文化内涵信息解码过程中的作用
从这个角度看,文化预设和语境既是屏障,又是滤网。我们不妨举例说明。新视野大学英语第二册第三单元B部分讲的是跨国通婚(Rich Meeting His Future Mother-in-law)。里奇(Rich)是个外国人,谈了一个中国女朋友。他第一次到女方家里作客,女方母亲对他不甚满意,结果他又在饭桌上频频失礼,这更让他们不悦。文中重点提到两处:(1)里奇带了一瓶法国酒,女方父母喝不惯,只尝了一点,他却喝了满满两大杯。(2)女方母亲做了自己最拿手的菜梅干菜扣肉来招待准女婿。吃饭时,母亲先尝了一下,说:“唉,盐淡了,没味道,难吃!”里奇赶忙接上话说:“是的,加些酱油就好。”接着就往盘里倒了些酱油。对此,课文作者(里奇的女友)分别用“madethe mistake(失礼)”、“Theworsthappened(犯大错)”来评价他的举动。这里出现了两个问题:第一,对(1)这种非言语行为和(2)这种言语行为,里奇为什么会做出不恰当的反应?第二,他错在何处?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涉及到对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预设解读,对其解答仍离不开文化预设背景知识。
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长老文化”或“前喻文明”,它要求晚辈尊重长辈,效仿长辈,下一辈向上一辈学习。里奇的第一次行为有悖于此道,他也应该稍微喝点(just for taste);第二次失误是由于里奇只理解了岳母那句话的字面意思或句子意思(sentence meaning),完全不懂话语意思或言者意义(utterance meaning)。这是一种间接言语行为——故作谦虚而博取赞扬。中国文化又是典型的强语境文化(high contextual culture),它与弱语境文化(low contextual culture)存在诸多不同。这些差异具体表现为:前者具有话语含蓄(implicit)、意义模糊(ambiguous)、情感内敛(undemonstrative)等特点,而后者则体现出话语直白(explicit)、意义明确(certain)、情感外露(demonstrative)等特性。里奇显然不适应异质文化里的这种言语行为方式,他把准岳母的话当真了,直话直说。总之,他用自己的文化心理来臆测和解读另一种文化,失误自然难免。至此,上面两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所以,在跨文化交际中,文化预设影响着交际方对某一言语行为的理解,制约着交际效果。文化预设是交际双方具有的共享知识。这种共知性背景知识的缺失将导致预设触发语(presuppositiontriggers)失灵(本例中的(1)(2)及评价语),从而形成预设意义真空(vacuum of sense),进而造成交际障碍。
文化预设也常通过词汇来完成。语言的共时和历时发展变化会让词汇带上相应的痕迹,并赋予它们特有的意义。我们将那些折射出独特文化内涵的词汇称为文化负载词(culture-loaded word),它们给跨文化交际带来不便,甚至造成较大误解。例如,前些年中国生产的两款商品――白象电池和白象方便面,英文商标均冠以whiteelephant,但出口后却遭冷落。原来,产品滞销的根源在英文商标。在汉语中,“白象”具有力量大,体积大,寿命长等隐喻意象。殊不知,形式上与之对等的英译却完全相反,指的是“大而无用(big but useless)的累赘”。再例如,神舟5号成功发射后,某些外媒将其译为“Magic ship”,此译文丝毫不能反映出中国人征服神秘太空的雄心和喜悦之情,反倒使它带有迷信色彩。类似例子比比皆是,不再一一赘述。可见,不同的文化具有不同的文化预设形式,形式上对等的预设触发语所激发的文化背景也不同。
综上可知,文化预设具有如下特征:(1)言语交际总是在一定语境下进行,文化预设的合适性特征制约着一个人解读本族文化或异族文化时的思维方式。奇南认为,一句话必须满足一定的文化条件和语境因素才能得到人们的正确理解,预设就是能够使这句话满足必要的社会合适性所需要的条件[6];(2)文化预设是由词汇隐喻修辞手段诱发的隐含命题,是语用推理的条件;(3)文化预设是说话人对语言环境所做的设想。
预设过程实际上也是一种交际过程,它服务于一定的交际对象和目的。文化的共知性为文化的预设和理解提供参照框架,决定了它的适切性。为了预设而预设是没有意义的,也是危险的。文化预设既然是言语者对语言环境的臆测和预想,那么它应该是有理据的猜想(informed guess),而非妄加猜度(wild guess),这种设想要经得起交际活动的检验。这些年,随着文化交流的深入和加强,文化输入和输出也日益频繁,不同文化在相互碰撞,相互融合的过程中,孕育出丰富的文化景观。以汉英交流为例,为适应文化交流,许多汉语词汇进入了英语,包括一些中国文化独有的词汇,如阴阳、风水等;饮食行业中很多菜肴名称也有了对应的英译。但是,如何使英语本族语者真正理解这些让中国人都颇为犯难的术语,而不仅仅只是以语码形式存在,这方面可能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文化预设是跨文化交际中最隐秘的交际障碍。它既是一种语用现象,又是一种话语策略。文化的共知性是文化预设解读和操作的依据。文化预设是说话人对语言环境所做的一种设想,它具有主观性和隐蔽性特点。因而,对文化预设的认识需投入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对于语言文字工作者来说,只有博学之,慎思之,方能获得较深的理解。
[1]爱德华·斯图尔特,密尔顿·贝内特.美国文化模式——跨文化视野中的分析[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16.
[2]Nida E A.Meaning Across Culture[M].New York:Orbis Books,1981.
[3]Fawcett P.Presupposition and Translation[A].Leo Hickey.The Pragmatics of Translation[C].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4]王德杏.英语话语分析与跨文化交际[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5]孙美堂,杜中臣.文化即“人化”——文化概念的一种诠释及其意义[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4,(6):35-40.
[6]E L Keenan.Two Kinds of Presupposition in Natural Language[A].C J Fillmore,D T Langendoen.Studies in Linguistic Semantic[C].New York:Holt Rinehart&Wilston,1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