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歌声

2013-05-30 10:48雅典娜·阿塔温苏相宜
译林 2013年3期
关键词:沃特战壕平安夜

〔美国〕雅典娜·阿塔温 著 苏相宜 译

1916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期。

今年的圣诞雪应当是红色的,因为战争不会看在节日的面子上停歇。战况日益激烈,德国人、英国人的鲜血在新年继续交融、浸染着佛兰德斯边境省以及比利时全境的土地。这场战争的残酷性超越史上一切战事,因此它的终结也注定要花费最大的气力去追寻。

吉姆朝背后殷红的战场扫了一眼,把一位受伤的战友拖进安全的战壕。

“你会好的。”他哄骗着奄奄一息的战友,一时记不起对方的名字。指挥官走过来。

“干得好,巴顿。”指挥官淡漠地说。

吉姆敬了个军礼,“是,长官。”

“我们会照顾他。你可以回自己营区了。”

“是,长官。”

吉姆走到二十多人同住的营房,其中一人在外面放哨。哨兵呼地站起来,微微一抬左手里的刺刀。

“是我!”吉姆叫道。

“吉姆?”哨兵放下步枪,“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他如释重负地说。

“你好,沃特。”吉姆招呼老朋友。沃特凝视着他,眼窝深陷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给什么事耽搁啦?”沃特平静地问。

“你没回战壕,我们还以为你牺牲了。我让其他人睡觉,我来放哨,想看……看有没有消息。”

“我没事。一位战友中弹,我把他背回战壕了。”吉姆解释,没有补充说他们赶回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他也不必说什么,沃特能理解。想到这场可怕的战争随时随地可能夺走任何人的生命,他俩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能想象吗?有一段时期我们压根儿没想过死亡这回事。”吉姆一边走向铺位一边说。

“那是两年之前了,我们在教堂为圣诞音乐会做最后的排练。”沃特回忆道。

“你沙哑着嗓门参加合唱。”

“唱《平安夜》的时候,我砸场了。”沃特十分伤感地说,“当时尴尬得要命,因为《平安夜》一向是我最喜欢的圣诞歌曲。”

“喂,你不应该说喜欢它!”吉姆生气地低语,一下子将沃特从逝去的好时光中拽回来。

“为什么不该?”

“你不知道是谁写的那首歌?”

“当然知道,弗朗兹·格鲁伯。”

“他是德国人。”

“那又怎么样?”

“沃特·史密斯下士,自从两年前打响这场终极大战,我们英国人一直在向德国阵地开火。怎么能够一边和德国人打仗一边依然喜欢他们呢?”

雅各布只晓得冬天到了。对于德意志威廉皇帝麾下的战士们而言,几月几号的概念毫无价值。时间融化成一片硝烟,如同白雪在千万双皮靴底下被踏成泥浆。佛兰德斯不是梦想家的乐土。

所以,雅各布“不相信奇迹”的态度对他是件好事情。他报名为德国扛起枪,并非因为他多么想把英国人从地球上抹去。他参军是因为征兵已经开始,他迟早会卷入战火的。雅各布属于那种喜欢按照自己一套原则行事的人。

琥珀色的朝阳即将升起,雅各布从新鲜的积雪上面踩过去。他年轻,头发乌黑,眼神精明沉稳,眉毛陷在额头一条深深的皱纹里。他曾是一位温文尔雅的音乐家,现在却一副老气横秋的严厉面孔。战斗把他变硬了。

“早上好。”

雅各布向大土坑弯下腰。

“也祝你早上好,”他对招呼自己的士兵卡尔说,“尽管并没有什么好事儿。”

“你怎么知道呢?”卡尔反问。

“或许今天是英国的投降日,我们不用再打仗了。”战壕内其他人朝这名年轻的士兵翻翻白眼。他刚入伍,充满着愚蠢的乐观主义和德意志民族的骄傲,而其他人对此早已厌倦了。

雅各布嗤之以鼻,“你想要胜利?你找错地方了,小兵。”

“转战法国试试。”坐在土墩上的另一个士兵高声说,“听说咱们部队在那边比在这鬼地方进展更顺利……他们叫这里什么来着?哦,佛兰德斯。”

“想想吧,”卡尔补充道,“你最后一次聆听和平之音是什么时候?自从1914年费迪南大公被刺杀引发战事,我们就一直在跟英法军队交火。”

“那又如何?”雅各布问。

“嗯,你不认为一切总有结束的一天吗?有朝一日大家会厌倦战争,会渴望停下来听一听子弹以外的声音。”

“不!”枪炮的怒吼声中,吉姆看见沃特倒下了,他大叫一声,跃出战壕跑到好友身边。鲜血从沃特土黄色军装的前襟扩散开来。不可能,这一定只是场噩梦!

一定是!

看在上帝的分上,眼下可是12月24号,平安夜——惊喜奇迹夜啊。

沃特似乎有同样的念头。

“平安夜到了。”他嘶哑着嗓子说。

“不……不。”吉姆感觉到自己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沃特,听我说,你必须活下去,你必须好起来。”然而沃特的目光逐渐散开,直视苍穹,仿佛伯利恒的圣诞星攫住了他的眼球。

他说:“吉姆,我们应该合唱一曲《平安夜》……”

“坚持住,你会没事的。”吉姆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他匆匆抹去眼里热辣辣的泪水,试图扶起老朋友的身子。他不允许沃特像昨天那个人一样死掉。可是沃特·史密斯直挺挺地躺着不动,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胸前染成一片黏糊糊的红色。他的手紧紧抓着吉姆的衣袖不放。

“《平安夜》,吉姆,”他轻声说,“家……请开始吧。”

“平安夜。”吉姆呆呆地重复道。

沃特深吸一口气,微启嘴唇,他最喜爱的圣诞歌曲的第一句音符飘了出来。

他们周围,激战正酣。然而在那一刻,对于吉姆,全世界只剩下挚友美妙的歌喉。吉姆的心在剧烈颤抖。随后他的歌声汇入沃特的歌声,帮助他把调子接下去。像多年来一样,他俩一块儿唱啊唱。

“雅各布!”一只手推推他的肩膀。雅各布跳将起来,步枪差点落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责问道。

“听!”卡尔在枪林弹雨的呼啸声中大喊,“圣诞节!圣诞节!”

“什么?”

“你听嘛!”

雅各布竖起耳朵,然后听到了阔别许久的声音。歌声越来越响亮。歌词是外语,但他仍能依稀辨认出旋律。

“《平安夜》。”卡尔高喊,“弗朗兹·格鲁伯的歌。他们在唱!他们不完全讨厌德国人呵!”

雅各布听不见卡尔在讲什么。他侧耳细听,全神贯注于音乐。随后他跟着哼起来,记起了歌词——突然他开始用母语演唱《平安夜》,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隆隆的战火。

在他四周,士兵们垂下手中的枪支,瞪大亮晶晶的眼睛。朋友和敌人都停止拼杀,静静站立,屏息谛听。他们听见两个男人在歌唱——一个用英语,一个用德语——歌唱希冀地球和平的同一首歌。

这幸福的一刻。当歌声余韵袅袅升入星空,大地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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