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曼德拉逝世的消息,引爆了全球性的哀悼。这里,“引爆”一词是准确的。
将近半年前,曼德拉已经传出病重的消息,人们与其说是担心他的健康,不如说是也已经为告别作了心理的准备。人们当然希望曼德拉一直活着,但毕竟,他已经95岁,有多少人能够相信这样的年龄,还能够从重病中回返。
还在他困于重病时,媒体其实已经备好了最后的礼赞。后来,曼德拉又脱离危险,而且传来了好转的消息,但我想,人们知道这只是逝日的短暂延迟。因此,当北京时间12月6日曼德拉的逝讯传来时,人们没有感到突然。那些已经酝酿过的赞词,得以顺流而下,滚滚而来。
真的是舉世齐赞,而且不只是基于礼仪。一个声名达到曼德拉这样级别的人物,得到举世哀荣,并不意外,但有时这里面会有些礼节性的成分,有时逝者或许赢得了包括对手在内的尊重却未必赢得了敬服。曼德拉的举世哀荣,是尊重和敬服合一的。
即使如此,不同的人对曼德拉的尊重和敬服有不同的侧重。“自由和平等”、“尊严与和平”、“遭受压迫的人们的鼓舞人心的来源”……看起来大抵相似的赞颂,难道没有什么区别吗?而且,即使同样的词语遣用,所指难道就完全一样吗?
以色列总理说,曼德拉“将作为新南非父亲被人们所记住”;巴勒斯坦总统则说,永远不会忘记曼德拉的声明,“只要巴勒斯坦人仍没有获得自由,南非革命就没有完成其目标”。美国总统说,曼德拉“让世间的道德转向正义”;古巴领导人哀悼“曼德拉同志”,则是因为他“消灭种族隔离制度、建立一个新南非”。曼德拉所赢得的赞美,可谓超越了国家、种族、肤色、意识形态等等,但对赞美者来说,他也难逃“符号化”的命运,被人们进行不同的意义提取、读解或附加。
95岁是漫长的人生,曼德拉用暴力斗争、身陷牢狱、宽容和解、缔造国家、功成身退度过。他实现了对平等的伟大坚持,这一坚持是震撼人心的,牢狱没有压垮这种坚持,反而映衬了坚持的超越,正是在牢狱之中,曼德拉得以成为曼德拉,完成了把宽容与和解纳入正义范畴的精神升华,出狱之后的曼德拉,不过是将这一精神付诸实施而已。
曼德拉不是凭空而生的,他不是神,他产生于南非的土地。种族叙事,贯穿了现代南非的历史,形成了巨大的社会张力,它是种族隔离者与种族隔离的反对者共同面对的课题。自由与和解的出现,固然是精神升华的结果,但也是较量和理性的必然。曼德拉、德克勒克等政治人物,图图大主教代表的宗教人物,库切代表的文化人物,都在完成这一课题。事实上,倘若基本的社会理性仍能发挥作用,除了废除隔离与和解,南非就别无他途。
这并非是对曼德拉的贬低。曼德拉是伟大的,因为我们深知人性有着多大的弱点,压迫与颠倒的压迫,隔离与反向的隔离,暴力与报复性的暴力,仇恨与回应型的仇恨,都是可能出现的,而且并不难。曼德拉及南非社会主流意识的走向因而可贵。曼德拉与甘地、马丁·路德·金一样,都代表着不屈的自由信念以及对暴力的超越。
曼德拉不是神,也无须神化,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感叹人类精神能够产生出多么炫目的结晶。对曼德拉的神化,一种是举之上天,就像赞美上帝一般地吟唱至圣赞美诗,廉价而滥情;另一种则是按之入地,例如指责曼德拉“治国无能”,它看似在客观评价曼德拉,实际上是对曼德拉未能成为“神”的一种失望,本质上还是要求曼德拉能够端坐神位。以神配人,不仅曼德拉要被指责,甘地未能阻止国家的分裂,同样“治国无能”,他和马丁·路德·金还没有能够免于被刺身亡,更是“自保都没有做到”。但对世人来说,他们的精神超越和对正义道路的开辟,已是永远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