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巡演在即。回想四大名著系列开始萌芽的2006年,其中三部不难抓住一个命题,或闭目想象已能浮现一个画面:《水浒传》是“杀女人”,《西游记》是“旅途中吵架的同伴”,《红楼梦》是“小姐们落难在天上人间”。唯独《三国演义》 茫无头绪——是没有摸透原著底藴之故?
也不尽然,《水浒传》与《西游记》我也只是闻名,未曾真的见面。但它们给我莫大的启示, 皆来自编剧陈立华先生——开始时我以为他是指路的盲公竹,却在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问号间出现了康庄大道。因为,尽信书,不如阅读那个已在书中得道、得趣的“人”。他的观点, 固然是个人化的,但谁说能在书中与自己不期而遇,不正是阅读者的最大收获?
所以,改编的重点可以不在重现原文, 却在创造与之距离十万八千里的迂回曲折,而作者必然会在寻幽探秘之中, 发现殊途同归的神奇奥妙。
“将108条好汉以九个符号转化成一幅现代男人面面观,每人有一段内心独白素描,可以吗?”大胆放手的同时不忘小心求证, 《水浒传》舞台版是通过我问了无数的可不可以、由编剧肯定或否定、继而集齐材料下锅煎炒焖炖的筵席——如是,张顺脚下的浪,武松打的虎,杨智卖的刀,鲁智深喝的酒,全变了古为今用。被逼上梁山的是宋朝人,眼前的生活逼人不遑多让,可见“男性焦虑”虽有时代之别,但无本质之分。
半年后上演的第二部,选上《西游记》是顺理成章。最直接的逻辑,是在悲剧之后奉上一部喜剧。而且, 几乎是马上找到连接它与社会以至时代的桥梁——师徒四人家传户晓,何不就以四幕剧形式来为原著点睛?人人都爱猪八戒,人人都怕孙悟空,人人都恨唐三藏,人人都看不见沙悟净。然而事隔六年我依然耿耿于怀,四个章节的设计本来应该更彻底。现在的版本仅在孙悟空参加歌唱选秀和沙悟净现身征婚节目两场戏做到五十分钟的“一镜到底”:布局没有节外生枝,讯息便一目了然。孙行者“大闹天宫”未竟全功,因为一纸五百年合约把他收服在五指山唱片公司下。披星戴月永不言倦,沙僧能吃苦但自我价值小如微尘,就是与真经同音的金小姐对他青睐有加,他也只能顺应天命:生自己的气无罪,却改变不了屌丝就是屌丝。
都是现代人在处理“我是谁”时的常见矛盾:高不成, 低不就。为何当时想不到悟空与沙僧追求的活出自我均借电视节目申论,如享受旅游美食奢侈品“生活秀”,及把名人与普通人界线模糊化“访谈秀”,其实也可用作探讨“身份地位”与“人生意义”这两大现代人的“执”与“障”?
《西游记》有副题“什么是范达西?”潜台词就是物质与精神力量的不同在哪里?现代媒体——尤其娱乐媒体——能叫大众无它不欢,正因眼球与感官的愉悦叫人乐此不疲。幻觉重要,因它使人相信现实的匮乏,大可往虚拟世界追索。范达西Fantasy,遂有了史无前例的底气。它不止是流行神祇偶像歌手通过一张唱片的名字所标志的时尚话语权,它更如镜子般照见一个时代的精神:若说人们曾经愿意相信过程是通往目标的途径,现在,浮想连翩才是最高主题 。
改编名著 ,因胡乱窜改以致面目全非最易引人诟病。但经常受此批评者, 应以影视作品居多。舞台剧倒是不用受制于观众对原汁原味的期望,实时的、现场的、真实的剧场特质,更能还给原著另一种想象力: 激发改编者与观众一同经验阅读角度和思考空间的求新之旅。
然而, 不论改编得到多少肯定, 总要响起一把反对声音, 如“林奕华己把《红楼梦》毁了(《贾宝玉》),我不要看他再毁《三国》”。有趣的是, 也有人是冲着天马行空而来——“毁了,才好看”, 就是考验一部戏能否摆脱《三国》过往被理解的方式, 活在当下。要做到把过去带回现在, 唯一方法, 就是要在《三国》里看见未来 ——全女班饰演“群雄”, 战场变作“教室”, 是寓言, 也是预言:且看当情感被取替、青春被阵亡, 在前面等着我们的, 将是怎样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