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东雨
德国人拓笔找了位中国太太子娟,结婚多年,两人从来没为感情问题吵过架,倒是交通问题差点儿让他们离了婚。
原谅你,但这是最后一次
“你的做法足以让我因为鄙视而离开你。”拓笔愤怒地冲着子娟大声说。那次“离婚风波”距离现在已经8年了,子娟偶尔还会提起,并笑着问丈夫:“你因为我不遵守交通规则要跟我离婚,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离?”
子娟有中国驾照,但在德国,中国的驾照不被认可,她想开车,必须考取德国驾照。这让子娟很生气,一天早上,她偷偷开车出门购物。拓笔知道后,气愤地跟她大吵了一架。作为地道的德国人,拓笔不但自己遵守交通规则,也把这一点当作评判一个人品质的标准之一。那次风波的最后,拓笔对妻子说:“我原谅你了,但这是最后一次。”
2003年,拓笔第一次随子娟来到中国,在2007年决定定居中国以前,从事艺术工作的拓笔对这个古老的国家充满了仰慕。2008年,拓笔领取了中国驾照。按照规定,他参加了交规考试,并轻易地通过了考试,他发现,其实两国的交规没有本质区别。可当他开车上路后才发现,区别不在纸上,而在路上。
最危险的驾驶员
在北京5年,拓笔充分领略了中国式驾车风格。
一次在中关村,拓笔正要从右车道并到左车道去,一辆车突然从自行车道上杀出来,试图抢在他之前开到左车道去。拓笔的第一反应就是刹车,然后摁喇叭。对方则下车来到拓笔的车门前,大吼着拉开了他的车门。拓笔极为恼怒,从那以后,每次开车,他都会把车门锁上。
很多有斑马线却没有红绿灯的路口,有行人通过,拓笔都会停车,礼让行人——德国有一条基本规则,公共交通的参与者永远要让着弱势的一方。中国的现实规则却是要保证交通顺畅,不能耽误别人时间。于是,每次礼让行人时,总有很多司机在拓笔后面不停摁喇叭。
不久后的一次经历则告诉拓笔,什么叫车比车贵。那次是别的车违章,拓笔摁喇叭以示不满。对方摇下车窗冲他大喊:“你一破‘飞度,有什么好摁的!”拓笔不解,子娟解释:“他是说你的车不值钱,轮不到你摁喇叭。”拓笔反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摁?”子娟哑口无言。
从2008年到2010年,夫妻俩没少吵架。“争吵时,我觉得他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我说‘这事儿你改变不了,你不可能成为全中国的驾校老师。他就会说,‘我说的是原则,你为什么不承认这个原则?”拓笔这样看待两人的争吵:“表面上看,我们是在吵别人如何开车的事,吵北京的交通,但本质上我们是在为各自的认识而吵。”
有好几次,拓笔撂出了气话,要在中国开一所驾校,教中国人重新学驾驶。子娟给他泼冷水:“你是客人,不可能改变这个国家,只能去适应。”其实,子娟是理解丈夫的:“他想不通,对他那么重要的事情,对我怎么那么不重要。”
在这种愤怒的情绪下,终于有一次发生了剐蹭事故。那一次,他们遇到堵车。按照交规,车辆应该在路面划定的车道上行驶。但很多车辆往往哪儿有空往哪儿走,甚至形成一条违规的车流。拓笔坚持要按车道走,但刚把车从斜行的车流中掰出来,后面冲过来的一辆摩托车就剐上了他们的车。当所有人都按照另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开车时,那个按照规则开车的人,反而成了最危险的驾驶员。
规矩与习惯
两年前,拓笔在小区门口拍了一张照片,那是交警支队的警示牌:上周我区因交通事故死亡3人,截止到8月11日,全区已死亡122人……每次子娟晚上出去,拓笔都要求她在胳膊上缠上荧光带,“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对比中德两国的汽车文化,拓笔和子娟觉得人们不懂车的原因,一是驾照拿得太容易了;二是中国提供的服务过剩了,加油、修车都有人打理,导致人们越来越懒,很多人天天开车,却不懂汽车。在德国就没有汽车保养之说,有驾照就必须得会换机油,加油是自助,换机油也是自助。
拓笔介绍了德国的“拉链规则”,如果有条路因为事故成了单车道,两个车道的车会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辆一辆先后并道,就像拉链一样,实现有序且高效的通行。但实际经验告诉他,此法在目前的中国不可行,因为相互礼让、提高安全意识的整体社会环境还没有形成。
他们有些外国朋友,在北京开车比中国人还不守规矩——他们在陌生国度遭遇文化冲突,受到了伤害,然后就会没底线地放纵,这更危险。
拓笔偶尔回德国。一次,开车右转时,他很自然地没有停顿便打了方向盘,吓到了一个要踏上人行道的人。一个金发女郎冲他甩出一句:“混蛋!”在德国,这常常是无能的代名词。拓笔这才意识到,按照德国的开车习惯,即使是右转,看到要过马路的行人,也应该主动停下来,并举手示意“您先请”。
这一刻,拓笔百感交集。
(阿紫摘自《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