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曼
谭小暖小心翼翼地拿着还差几天就过期的化妆盒,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着眉毛和眼线,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
她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对着自己尚且还算清秀的五官兢兢业业地打打凿凿,妄图在5分钟之内就把自己改造成翻版林志玲或者李嘉欣第二什么的。
此时她正坐在医院的床上,打着石膏的腿垂在床沿下。
病床边的水果已经被她吃光,花店送来的茉莉生出淡淡的黄斑……她的腿伤彻底痊愈,等一下就要去护士那里拆线了。
这意味着谭小暖就要自由了,但这也意味着她基本上不大可能再见到那个英俊帅气的医生了。
此时的谭小暖就像一头伤感的野猪,立在红树林旁边,对去往城市还是归隐山林都感到诱惑巨大而又两难选择。
要不,往石膏上写点什么吧!她总得给医生留个印象:请记住骨伤科205病房1床的谭小暖,或者干脆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但谭小暖知道护士一定会用锤子敲碎石膏,不论那上面写了什么,都会被扔进垃圾筒。
谭小暖把字都抹去,决定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自取其辱的事谭小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都没什么好结果。
大学时她喜欢辅导员,她觉得他肯定也喜欢自己,于是在他发了工资那天,谭小暖走上前去说:“让我帮你数钱吧。”可从那以后辅导员就再也不理谭小暖了。
上了班以后,谭小暖和同事李威同路,李威有一辆8万块的POLO,每天谭小暖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街口等他的车。
早上半小时的路,晚上半小时的路,就算谭小暖是一头野猪,李威也该对谭小暖有点感情了吧,何况谭小暖长得也不算太差啊。
李威说:“谭小暖,把安全带系好,前面有警察。”谭小暖慌忙去找安全带,却怎么也找不到安全带的卡扣。
李威说:“你真笨!”然后,他就探过身来替谭小暖系安全带。他探过身来时,不好了,他的身体离谭小暖只有1毫米!谭小暖闻到了他口腔里有黑人牙膏的味道,真清新啊,谭小暖瞬间被击溃了。
“你也用黑人牙膏啊?”谭小暖红着脸问。“是啊,你真无聊!”李威看了谭小暖一眼,几乎是嫌恶地回答。“李威,我喜欢你。”谭小暖正经八百地说。
“你喜欢我?”李威被谭小暖的厚脸皮吓傻了。“是啊,李威,我也用黑人牙膏。我们何必买两管,两人合用一管多好,做我的男朋友吧李威。”
结果,李威惊吓得撞车了。
住进骨伤科205病室1床后,谭小暖就和李威疏远了。他毫发无伤,直到破车拿去修理厂修好的时候才顺路过来看谭小暖一次,他还满嘴的理直气壮:“开车的人在遇到危险时都会本能地先保护自己,你不是考过驾照了吗?“李威向谭小暖训完话后,扔下水果走了。
瞧他给谭小暖买的水果!梨子、苹果、香蕉、橙子,多么虚伪的水果,都是水果店一年四季卖也卖不完的品种,没有一种是真诚的。
李威一点也不了解谭小暖的需要,她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却喜欢吃那些骄傲的水果。它们往往一年只出现一次,数量稀少,过期不候,吃不到就只有等明年才有,比如桃子、柿子、杏子。
杏子!医院门口不是有个老太太在卖吗?她那吆喝声距离她的病房这么远谭小暖都听到了!
医院的那个英俊医生来复查谭小暖的腿,现在的医院越来越注重服务精神了,医院规定每个医生都要在检查结束后询问病人:“还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
“帮我买五块钱的杏子!”
谭小暖是个功利的病人,因为即将出院,她不想对这个医生客气了。就算谭小暖喜欢他整整一个月,她也知道,那都是没有结果的。既然没有结果,不如用平常心看待。医生真的替谭小暖买了杏子,还帮谭小暖洗了,他的周到让谭小暖感动。
“你也吃几个嘛。”谭小暖亲切地招呼道。
谭小暖承认自己还是喜欢他的。人们都说她是一个花痴,花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一个人很容易喜欢上别人吧?这又有什么不好?这说明谭小暖有一颗容易感动的心啊。
谭小暖没把骨折这件事告诉千里之外的父母,打电话的时候,谭小暖对爸妈说:“一切都很好,还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医生!嗯!可能年底结婚。”
医生看着谭小暖,他的表情很复杂。
骨折患者上厕所很不方便,谭小暖是按铃最多的病人。护士小姐都讨厌谭小暖,她们都在背地里叫谭小暖“爱撒尿的八婆”,为了报仇,谭小暖就按铃按得更多。这样一来,整个骨伤科都知道有个厉害的病人一天要去30多次厕所,所以帅哥医生又被派来做谭小暖的思想工作。
“对医院有什么意见,跟我讲好吗?”
“没意见。”
“没意见……真要上那么多次厕所吗?”
“我尿频尿急。”
“那给你开点药好不?”
“不用了,谢谢。”
医生气得石化了一分钟,“那直说吧,怎样才能不折磨我的同事?”
“给我买五块钱的杏子!”
医生暴躁地走了,过了一会,他提着一袋杏子回来,非常生气地把杏子掼到谭小暖的床上,说:“最后一次,以后别再来打扰我!”
谭小暖要不要投诉他呢?他的态度足够失去这个月的“和蔼态度”奖了。
石膏敲碎,谭小暖的小腿暴露出来,它苍白又柔软,像一块忧伤的面包胚。“你总算出院了。”医生快乐地在谭小暖的病历本上签字,龙飞凤舞,“高兴吗?”
“我一点也不高兴,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了。”脱口而出的话,让医生的笔抖了一抖,但他没有李威那么胆小,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对谭小暖说:“你应该去看看五楼的精神科。”
被侮辱的爱慕之心慢慢变成了恼羞成怒,整个下午谭小暖都在出院部吵架。
后来,谭小暖这头神经的野猪去香港血拼,透支了所有的银行卡。一周以后回到青岛,谭小暖的口袋里只剩下五块钱。
谭小暖很想给李威打个电话,管他借点钱。但是,这样一来谭小暖就真的没有尊严了。谭小暖揣着5块钱走进兰州拉面馆,然后,更巧的事发生了,谭小暖看到英俊医生坐在拉面馆里。
这家面馆离医院不算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他确实在笑着问谭小暖:“你的腿完全好了吗?还有问题吗?”
“我都想去投诉你了,你什么医术啊?我一直没有好!”谭小暖急中生智,装作非常痛苦的样子,希望他会内疚。于是,从兰州拉面馆出来,他变得百依百顺,“只要你不去告我,什么都依你,对了,要吃杏子吗?我请客。”
卖杏子的老太婆乘机无耻地提高了价格。
他们在公园门口分手,谭小暖提着杏子一瘸一拐地走路,只是忘记到底是哪条腿应该装成跛的。医生远远地对谭小暖喊:“有空到医院玩嘛!”他心无旁骛地说:“医院有一个桌球室,可以打打桌球。”
后来谭小暖就去医院打桌球,他们在打桌球的时候谈论丁俊晖,“我喜欢丁俊晖!”谭小暖说。
“我也喜欢丁俊晖!”医生说。
然后他们激动地抱在一起接吻啦!丁俊晖如果知道的话,也许会说:“关我什么事?”
可事实上,以上的叙述,从去香港血拼开始都是假的,那是谭小暖的幻想。
事实上这个世界真是一点也不浪漫啊。
谭小暖没有假期去旅游;谭小暖绝不会让自己身无分文;谭小暖也没有光顾过兰州拉面馆;她更没有在医院门口装跛。谭小暖一直在加班、加班、加班,这才是事件的本质。
不过杏子倒是买过一次,是在深夜回家的途中,因为孤立、压力、沮丧等等无聊的借口,谭小暖在便利店买了一小瓶白酒,一边走一边喝。一个卖杏子的农民在路灯下招呼谭小暖:“小姐,买点杏子吧?”
农民把半车的杏子都推销给谭小暖,醉酒的谭小暖很好哄。提着半麻袋几乎半烂的杏子,谭小暖翻山越岭地回到自己破旧的小阁楼。
春天结束,夏天到来,杏子的季节已经过去。该怎么办呢?谭小暖望着那些散发着酵味的小果子,酒醒了。
谭小暖舍不得扔掉这些杏子,她把它们洗干净、去核,再浸入盐水中护色;用打浆机打两遍,再把杏泥和砂糖按比例调和;块状的酱,要7:10,泥状的酱,要9:10。
然后谭小暖挑了一个中午来到医院,他们告诉她英俊医生正在一楼的桌球室打球。谭小暖进桌球室的时候母球落袋,医生很烦躁,对谭小暖说:“你来了我就输!”
“请你吃这个。”谭小暖把瓶子放在蓝色的球旁边。就这样,谭小暖和这位英俊医生的故事就结束了。
如果还要写一点什么,也许就是关于这个故事不太重要的小尾巴。很久很久以后,谭小暖巧遇医生,他告诉谭小暖,那瓶杏酱很好吃,他又说几天前他看到了谭小暖。
“上班的时候,看到你打扮得花花绿绿地站在公车站等车,我想走过去告诉你,你的裙子穿反了,但是你进了一辆小POLO;晚上下班,我又看到你从POLO里出来,你的裙子还是反着的。”谭小暖望着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一定没和那个开车的男人相爱,如果相爱,他不会这么不在乎你。”
谭小暖小阁楼的柜子里还有很多杏酱,在夏天到来以后,无可挽回的,它们全都会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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