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江渔事的昨夕今夕

2013-05-18 08:58韩永强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3年4期
关键词:峡江网眼渔获

文/韩永强 编辑/吴冠宇

网箱养鱼。 摄影/黎明

三峡的鱼为三峡人打开了智慧的门,让三峡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创造了精彩纷呈的渔获方式,形成了独特的“渔”文明。

渔事,昨夕记忆

鱼和渔总是息息相关。

三峡的鱼资源是十分丰富的,在很久远的时代,三峡人就学会了利用和享受这些丰富的资源。三峡考古以大量的实物证据证实,仅在屈原故里秭归的旧州河和朝天嘴、龚家大沟等新石器时期遗址的灰坑中,就发现了“成层的鱼骨”和“大量的鱼骨”。东门头等遗址中发掘出了磨光的骨镞、石珠、石球等大量捕获鱼类的工具。这些发现都证明,鱼和渔事伴随着三峡人文明活动的全过程。

从考古发掘和文献资料来看,三峡人最原始的捕鱼方式大约有五种,即:网捕、射杀、堰捕、手摸、敲震等五类。

据《易·系辞》记载:“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其大意是说,在包羲氏时代,即伏羲氏时代——新石器时代,人们用绳子通过连接成网的方式,放到水里去捕鱼。考古发掘证明,早在距今约6000多年以前,三峡人就使用了网坠捕鱼的渔获方式。在朝天嘴、东门头、柳林碛等遗址中,先后发掘出7件(幅)网坠,这些网坠都刻画有琢制光滑的对称细凹槽。考古学家研究发现,这些网坠展示了三峡人早期进行渔获活动时的聪明才智:不同的凹槽或者凹槽在网坠的不同部位上,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捕鱼,捕获不同种类的鱼。最早期,三峡人只能捕获江河中上部水位里的鱼,到了新石器时代末期,三峡人就可以捕获到中下部水位的鱼类了。

网捕在当时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渔获方式,而且应该是比较复杂的渔获方式。在日常生活中,三峡人还采用了射杀、手摸、敲震等更为简便易行的渔获方式。从发掘的文物判断,石镞、石珠、骨锥以及相关的附件,是古代人用以射杀的工具。这些工具对于大型爬行动物应该不具有射杀力,对鱼类却有很强的射杀力。手摸、敲震的渔获方式,方法很简便,现在还在被三峡人沿用。一般是选准一块藏匿有鱼的石头,双手从石头四周围过来,向石头同溪河的接合部的洞穴里摸进去,就会把藏匿在里面的鱼抓住。敲震的方法更简单。选准藏匿有鱼的石块之后,用锤子、石头等物猛击藏鱼的石头,然后把石头掀起来,被震昏的鱼就会肚皮朝天地浮出水面。就算石头太大不易掀起来,藏匿的鱼也会顺着洞口漂流出来。

堰捕同网捕一样是比较复杂的渔获方式,但没有网捕那样具有技术含量,然而这种堰捕方式至今还在三峡地区流行。根据鱼类的活动规律,一般在春末夏秋季节,选准一段河流用石头、树枝或者稻草顺流筑起围堰。围堰从上到下筑成“丫”字形,在“丫”的底部支上竹篾编制的“濠子”,围堰里的鱼就会顺着水流进入“濠子”里。堰捕的劳动强度比较大,一般是多人合作,所得之鱼大家平分。

“坊”上,那些往事

“坊”,是三峡捕鱼人心中最独特的一个名词,也是三峡人渔获的一种重要方式。“坊”有天然的,也有人为修筑的。过去的三峡有“瞿塘雄,巫峡秀,西陵险”的说法。尤其是西陵峡里,“西陵滩如竹节稠,滩滩都是鬼见愁”。生活在峡江里的鱼,因为生存的需要会不惧艰险,一路向峡江上游奋力闯滩冲关。智慧的峡江人充分利用鱼的这种自然习性,在最逼仄、最险峻的滩头选择一个突兀的拐角处,用石头垒砌一个可以适应江水涨跌、高度合适的台子,峡江人称之为“坊”。捕鱼人手持一把“羊角网”在坊上截获鱼类,这种方式十分简单而高效。

“羊角网”也是峡江人独有的创造。制作方法是在苦竹林里选一根长约一丈左右、用手一握正合适的竹竿作网把,在竹竿粗的一头用烧红的铁棍(铁棍烙的圆孔光滑耐磨)钻一个约3公分粗的圆孔,取一根粗细均匀、韧性好、耐水浸泡的黑杆木条子,截成七八寸左右长,从苦竹杆子上的圆孔里穿过去,使其构成一个“T”字形。再取两根直径约3公分,长度两米左右的苦竹做网翅子。网翅子是在细苦竹竿约30多公分的地方,用细麻绳紧紧绑缚到黑杆子木条上;末端呈“倒八”字形绑缚到网把上,让两根细苦竹伸出去就像一对张开的翅膀一样,就做好了“羊角网”的骨架。把按羊角网的骨架编织的麻绳渔网绑缚到网翅子上,一把别致的羊角网就做好了。峡江人把在坊上捕鱼称之为舀鱼。他们根据网眼的大小,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坊上,用不同网眼的网,有的网舀大鱼,有的专门舀电鱼子。

行走在当年的三峡,人们可以看到一幅幅绝美的峡江风俗画。

早春二月,桃花初绽,正是网捕电鱼子的最佳时节。在熹微的朝霞映照下,滩险浪急的一个个坊上,总有人在舀鱼。舀鱼人每次把渔网插进水里,都会把背脊弯成一张弓,不时从水中提起来的羊角网里,总是活蹦乱跳的鱼们。早年的三峡,汛期最旺的时候,舀鱼人把羊角网从水里提起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向水里倾倒出一些电鱼子,否则鱼太多,鱼网太沉是提不出水面的。明亮的太阳照在羊角网上,跳跃的电鱼子一个个在羊角网里闪耀着银光,峡江因此而鲜活着,生动着。

葛洲坝前。 摄影/微光

如果是盛夏,洪水滔天,舀鱼人则会选择天然的“坊”舀鱼。这样的坊一般都是伸进长江之中的突兀的石梁。这时候舀鱼风险极大,舀鱼人一般会在腰里系一根绳子以防不测。洪水季节不像早春二月舀鱼那样轻松写意,很多时候也许一网又一网,一连舀上几十、上百网,一个鱼星星都看不见。但是有时候可能只要那么一两网,就能舀上一条几斤甚至几十斤的大鱼。所以在三峡有这样的民谚:“十日打鱼九日空,一日还上九日工。”不了解峡江风情的人从岸上或者坐船从江中经过,总是会问:那些人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同洪水较劲?而舀鱼人则从来没有沮丧过,他们把舀鱼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享受着。舀到了鱼,家人可以享用或者卖钱贴补家用;舀不到鱼,他们觉得与自己熟悉的峡江亲近了,心里敞亮。除了羊角网,还有从老祖宗那里继承改造而来的“拦网”。这种网很长,是双层的,一层网眼大,一层网眼小。捕鱼人选择长江一个有“鱼道”的河汊,把网布到水里,从这里经过的鱼,基本上是自投罗网。鱼们会从网眼大的一边钻进去,钻到网眼小的一边会折回来,折回来时恰恰又会穿过另一个大的网眼,如此几个来回,就把自己死死地缠住了。

江边捕鱼。 摄影/黎明

别有趣味的峡江捕鱼方式

还有撒网、挖兜子网、拖网、扳罾子网等等,都被峡江人用得乱熟。

峡江人还有一种捕鱼方式,很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味道。夏日的傍晚,成群结队的峡江人来到江边,选择一个个回水沱,每根系着八号鱼线的钓鱼竿上拴着三到四张倒钩须鱼钩,每张钩上挂一条活蹦乱跳的泥鳅,瞄准目标抛到合适的水里,然后钓鱼竿被固定在沙滩上,钓鱼人安心回家去。他们把这种钓鱼方式称作“放大钓”。泥鳅在水里游动着,勾引着那些贪吃的鱼。除了特别大的鱼,所有被泥鳅引诱上钩的鱼,都会被死死钩住。那些鱼先是挣扎,一直到自己精疲力尽,再老老实实地在水里恹恹地动弹着。第二天,天麻麻亮的时候,人们会来到江边“收钓”。所有来“收钓”的人,都会先把有鱼的钓竿收起来,收起来的鱼就放在钓鱼竿前,等待主人来领取。他们做这些的时候,心里纯净着,没有一个人会以“小人”的方式取走他人的鱼。即使江边没有其他人看见,也绝对没有人做不齿的事。

在三峡,极少有人手持细细的鱼竿,坐在江边“斜风细雨不须归”地钓鱼。他们没有那种闲情,也没有那份工夫。即使用那种鱼竿钓鱼,峡江人也是沿着长江交界的溪河,一路追逐着溪河里的“清水鱼”。除了“放大钓”外,他们还会用“滚钩”“滚”鱼。“滚钩”是在麻绳上系上很多钩,沉到长江里,鱼游过时如果碰到了其中的一张钩,其他的钩就会“滚”过来。被钩上的鱼越是挣扎,被“滚”上的钩就越是多。

三峡垂钓。 摄影/黎明

“毒”鱼也是峡江人渔获的一种方法。最早用来“毒”鱼的原材料是一种叫“麻柳树”的树皮。取来新鲜的麻柳树皮,在溪河里反复捶打使其汁液渗出,流到溪河里,在一定水域范围里可以让小鱼中毒而被擒获。后来有人用石灰毒鱼,也有一定的收获。再后来还有人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渔获方式:把大米炒得金黄,淋上香油,再把碾碎的蚊香拌进去。这样的饵料香喷喷的,投到相对封闭的水潭里,鱼们挡不住诱惑,会争先恐后地吃。几个小时之后,那些吃了饵料的鱼就像吃了“蒙汗药”一样,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在水里飘来荡去,然后把白白的肚皮翻了过来。知道有人要抓它们,它们最多只能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就默然不动了。这种“毒”鱼的方式比较温柔,那些被“毒”的鱼,如果有幸没被抓住,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起死复生了。曾经也有人用剧毒药物毒鱼,让很多溪河里差点鱼虾绝迹,后来被人诟骂而少有人做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炸鱼”曾经在三峡风行了一段时间。根据炸药的多少,每次渔获都很可观。但是,很多炸鱼的人都被炸死或者炸残废了。有了这样一些教训,加上国家加强了对炸药雷管的管制,炸鱼几乎被废止了。

另外,还有几种比较有趣的渔获方式。“浑水摸鱼”这个成语也许正是来自三峡人的渔获启示。在三峡水域里,夏季洪水滔天,几天之内,夹岸的河滩就会成为一片汪洋,几天之后便是浅浅的水泽了。这个时候,孩子们会脱光衣服跳进水泽里,不用任何工具,就是使劲地把水搅浑。那些不大不小的鱼,被浑水逼得透不过气来,无力地浮到水面上透气。孩子们就会欢笑着把那些鱼一条条地抓起来。

麦收时节,长江里的水常常逼着农民从水里“抢”麦子。那时的麦子没有熟透,农民又不甘心麦子被洪水淹没,常常是农民拿着镰刀站在水里,江水向上涨一寸,农民就把麦子割一寸。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鱼们最会凑热闹。它们在水的掩护下,争先恐后地抢吃甜甜的麦粒。因为鱼太多,农民站在水里的腿子就会被鱼们撞来撞去,只要弯下腰去,几乎随手都可以抓到一条条鲜活而肥美的鱼。

三峡里的溪河密密麻麻,每条溪河与长江的交汇处,都会形成一个个碛坝。盛夏的长江水会顺着这些碛坝奔涌而上,形成十分壮观的大潮。而那些鱼们则会被江水裹挟着、追逐着溪河里清水的清凉,一路不计后果地涌到溪河的碛坝上。浪潮退下去的时候,鱼们只要稍有贪图,就会被遗弃在那些碛坝上浅浅的清水里。这时候,河边的男女老少都会挥舞着渔网、撮萁、筲萁、鸡罩,甚至冬天给小孩子炕衣服的炕篮等,在碛坝上追逐那些一条条疲于奔命的大大小小的鱼们。那时碛坝,几乎就像过节日一样沸腾着。到处都是惊讶的呼叫声,渔获之后的欢笑声,失手之后的惋惜声,以及人们追逐鱼时身体同水接触而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半天下来,所有的人都有少则几斤,多则几十斤的收获。无论收获多少,大家都很开心。

"鬼船"正在江中电鱼。 摄影/陈勇、冬妮/CFP

渔事,今夕存耶?

三峡蓄水之后,峡江成了一碧万顷的平湖,有人就利用这些水面进行网箱养鱼。开始,人们以为找到了一种新的生产、生活方式,但是很快有专家发出警告,网箱养鱼会对缺少流动的水面造成深度污染,要求废止网箱养鱼。有的地方按要求做了,有的地方至今还在悄悄用网箱养鱼,不知道长此以往究竟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三峡的鱼为三峡人打开了智慧的门,让三峡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创造了精彩纷呈的渔获方式,形成了独特的“渔”文明。今天的三峡波平如镜,那些曾经因同自然抗争而产生的渔事,如今都被封存,喜耶悲耶?

猜你喜欢
峡江网眼渔获
巴东“长江峡江号子”的保护传承实践调查研究
农业农村部公布第二批国家级海洋捕捞渔获物定点上岸渔港名单
渔网
峡江烟区典型植烟土壤质量综合评价
首批国家级海洋捕捞渔获物定点上岸渔港广西唯一入选名额落户南渔港
峡江图
哲理漫画
晚熟脐橙映峡江
东海北部桁杆拖虾渔获组成分析
南海北部深海区灯光罩网渔获物组成及渔获率的时空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