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书里的贪腐历程

王绍智

“既然职务升迁不太可能，那就多积累钱财，在物质上享受享受吧。”

王海峰的贪腐是从职务升迁无望和追求物质享受开始的。

他也曾有过有一段辉煌的历史。1982年高中一毕业，他就被招录进农业银行工作，此后一帆风顺，入党、进机关、上大学，被提拔为灵璧农行人事股长，奉派到泗县信合联社任法人代表、宿州市联社理事长。在担任泗县联社一把手期间，联社工作一直走在宿州信合系统的前列，并在2005年被评为安徽省农金系统“双十佳”单位。

2006年，王海峰奉安徽省信用联社委派，升任宿州联社党委书记、理事长。那时候的宿州信用联社是一个烂摊子：亏损一亿多，职工每月工资只有几百元，三名主要领导同时丢官，联社上下人心浮动，业务萧条。王海峰快速进入角色，实行一系列“强人治社”的铁腕举措，调班子、建规章、正风气、抓经营，各项业务很快走上健康发展轨道。五年下来，存款从10多亿元发展到50多亿元，效益从每年亏损一亿多元发展到每年盈利一亿多元，职工的工资也翻了两番。

2007年宿州联社工作理顺之后，王海峰开始考虑自己以后的去路。他觉得自己已经40多岁，干到市级联社理事长这个位子已经到顶，提拔到省联社任职几乎不可能了。既然升官已不可能，那就发财吧，好好享受。哪怕现在不能过度享受，就多积累些钱财，待以后享受，也留给后人，让他们享受。

王海峰对享受的追求，是从建一个安乐窝开始的。他想，从灵璧县农行奉派泗县联社任职，再从泗县联社升任宿州联社一把手，夫妻分居已经七八年，自己应当有个像模像样的家了。他觉得宿州确实比县城好，就想先在宿州买房子，把安乐窝建起来，然后把家属调来。在宿州买房子安家，这并不是过分的追求。他一直在金融系统工作，20年前在金融系统就已算是高工资了。他平时还和哥哥一起做生意，炒证劵、搞房地产，在宿州买房子不成问题。可是，他不想自己掏钱买房，盯上了那些急着找他贷款的房地产商的腰包。

当时，宿州正处房地产热中，开发商开发房产基本上靠借贷投资，因此王海峰便成了他们心中的财神爷。在金融系统，放贷权在总经理手里，理事长虽是一把手，但并不握有放贷权。然而，宿州联社例外，正如王海峰自己说的，“我对联社上下要求很严，我从不同他们开玩笑，也几乎不与他们说工作之外的话题。他们都怕我。我让总经理推荐个干部他都不敢说话。联社和外面的人都知道，到联社办事非找我不行。”因此，房地产商要贷款就直接找王海峰，王海峰拍板同意后，总经理才能签字，总经理成了他手里的一支放贷签字的笔。

2006年年初，宿州市某集团董事长郭峰为了借贷，通过宿州联社副主任认识王海峰，并多次通过他贷款。王海峰经过一番接触和观察，觉得郭峰“这人不错，有实力，也想送给我房子”，便委托他帮忙选房，选中了宿州市裕城街裕城花园的一套商品房。果然，郭峰主动为他支付了39.5万元房款。房子买好后，王海峰又让他帮助装修。郭峰不敢怠慢，立即联系装潢公司，并支付9.33万元装修费用。

2010年下半年的一天，王海峰与担任银行行长的女同学尹某、丈夫刘某与他们的女儿聚餐。吃饭的时候，尹的女儿小刘让爸爸妈妈给她买辆汽车。尹某和丈夫刘某都说女儿要求过分不同意。王海峰见小刘姑娘不高兴，便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干女儿，我就买辆车送给你当礼物。小刘姑娘当即叫了声干爸。

做了干爸，就要履行干爸的承诺。王海峰觉得品牌差的车子拿不出手，就决定给干女儿买辆上点档次的。他托人打听了一下，买一辆好一点的车要30多万元。王海峰当然不想自己掏这笔钱，便又想起了郭峰，他认为郭峰的公司已通过自己贷款1100多万元，应当有所报答了。于是，他在一次聚餐时，将他答应给“干女儿”送辆车的事告诉了郭峰。不久，又打电话让郭峰带钱随他去北京买车。

2010年8月7日，去北京买车途中，郭峰将存有人民币32万元的银行卡交给了王海峰。次日，王海峰拉上郭峰，带小刘姑娘去北京国服信汽车贸易有限公司选车。小刘姑娘相中了一辆大众“途观”，价钱恰好是32万元，王海峰便用这张银行卡买下送给了干女儿。王海峰案发后，小刘姑娘将32万元购车款退还了郭峰。

据王海峰后来说，他曾为买房准备好100万元，房子购买、装修后，也曾想把购房和装修的钱还给郭，但郭峰从来不提为他垫款的事，想想自己对郭峰帮助很大，也就算了。他后来忏悔说：“总认为这事就我俩知道，不会传出去，贪婪、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王海峰准备的100万元购房钱没用上，就想找个可靠的人放出去，以钱生钱。他想起了宿州市某百货大楼有限公司董事长陈明。

陈明自2008年起，已多次从宿州联社贷款，为感谢王海峰在贷款时的帮助，并在以后贷款时继续得到王海峰的支持，每年中秋、春节都有表示，已先后送给他5万元人民币。王海峰觉得陈明为人也很可靠，不会说出去，也不会黑了他这100万元。于是，他于2008年4月，找到陈明，提出借款100万元给他用。陈明正希望和王海峰拉近关系，当即答应并出具一张借王海峰人民币110万元的收据。王海峰明知多出的10万元是怎么回事，却什么也没说。

2010年7月的一天，王海峰与陈明一起聚餐时提出，他妻子想买辆车学驾驶。陈明心领神会，不久便把30万元送到了王海峰办公室，王海峰很快用这30万为妻子也买了辆大众途观。

“受贿犯罪不是小事，静下心来想还是后怕的，于是想到了廉政账户”

王海峰从索取一幢房、一辆车开始踏上不归路。有了开始，就有了连续。从物到卡到现金，一发不能收敛。

用王海峰自己的话说，他知道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于是他想到廉政账户。他亲自安排联社设了个“廉政专户”，为自己索贿受贿打掩护。

开始，他把大笔受贿款留下，把收到一些小钱和不好退、收下又有风险的钱交到廉政账户上去。但是，后来仔细一算，一笔笔小钱加起来也不少，于是又认为自己傻：天知地知，我知他知，为什么要交？于是，他又改变策略，只把逢年过节收的部分小钱交上去，平时收的都留下。这样就是“万一出了问题，也有退路， 能交代过去”。

王海峰觉得自己已经把退路安排妥当，便更加大胆地索取、收受贿赂，最多的一次索贿金额竟达人民币200万元。

那是2011年初，宿州市某房地产公司在宿州联社申请贷款。办理过程中，该公司总经理王华民打电话给王海峰，让他在贷款审批时多关照，并说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一定给你办好。4月10日，王海峰屈驾到王华民的办公室，说他想在合肥给其儿子购买一套商铺，需要200万元，请王华民帮助。一张口就要200元，这让王华民大感吃惊。为了能和宿州市联社保持长期贷款关系，他也只有忍痛放血，于是当即答应想办法给他筹集钱款。4月22日，王海峰用手机将自己的银行卡号发给王华民，让他把200万元打到这个银行卡账户上，王华民照办了。王海峰用这笔200万元，以其儿子名义在合肥市万达广场购买商铺一套。王华民的房地产公司也因此顺利在宿州联社拿到了2500万元贷款。

王海峰是珍视家庭和亲情的男人，他虽然有钱却从不在外拈花惹草，也不包情人、养小三，不干对不起老婆孩子的事。他索取收受贿赂是为家人，却又担心自己的腐败祸及家人，正如他自己所说，“腐败的滋味也不好受，终日惶恐不安。从开始受贿就有不祥预感，就不想沾到家人。”特别是过年过节，一家人欢聚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加强烈。王海峰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妻子是一位高级英语教师，儿子正在上大学，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王海峰预感会暴露，却又在金钱面前欲罢不能，于是便琢磨既能大把捞钱，又“不让腐败与家人沾边”的良策。琢磨的结果是，他决定不在家里收钱，收钱也不让老婆孩子知道。于是，有人约他见面，他就约在办公室，偶尔在家受贿也都很快拿到办公室处理，在外受贿的大量购物卡也不敢往家拿。他不把家庭住址告诉别人，几乎连联社同事也没有人去过他家。他经常在外讲，节日前后家里除亲戚外，不给任何人开门。他也给老婆孩子这样说，家里人也很支持他。所以，他收受贿赂家人一点也不知道。

宿州市某物资贸易公司经理赵忠，为了在宿州联社贷款得到王海峰的帮助，从2006年到2012年，每个春节和中秋节，都向王海峰表示一下，每次少则1000元，多则3000元，十个节日十次才送15000元购物卡。时间一长，王海峰就对如此小气的借贷户有了看法，便使出了“钓大鱼”的手段。

2010年下半年，赵忠开的贸易公司又向宿州信用联社申请贷款1600万元。王海峰迟迟未拍板。赵忠急了，多次跑到王海峰办公室求他高抬贵手，可是这笔贷款还是没有结果。眼看到了11月底，借款心切的赵忠这才带着人民币10万元，又一次找到王海峰。王海峰收到10万元后，继续拖延，直到2011年元旦之后才点头拍板，而且还留下个尾巴，只批1300万元。赵忠急忙又去找王海峰，送去人民币5万元，果然剩下的300万元贷款也全部批了下来。

王海峰有个“朋友”叫王华，是宿州市某混凝土有限公司总经理。自2007年，王海峰帮他办理第一笔贷款开始，两人便建立了交情。王华曾在2007年中秋节、2008年春节和中秋节、2009年春节，先后四次到王海峰办公室拜年或祝贺节日，每次送给他人民币2万元的“节日贺礼”。

2008年6、7月份，王华又找王海峰办理贷款，王海峰二话没说就给办了，接着就说，他准备在上海买幢房子，还差几十万块钱，请王华“帮助”30万元。当时陈的混凝土公司资金也很紧张，凑了两次才凑30万元送给了他。

王华频频找王海峰办理贷款，王海峰便觉得他的混凝土有限公司一定效益很好，便想投点钱进去，吃点分成。事实上，公司自2009年初至2011年3月末一直在亏损，根本没有可供分配的利润。

王海峰主动找王华，说我有100万元闲钱，想在你的混凝土公司投资。王华当即表示同意，并承诺说我每年给您100%的回报。投资100万元，一年回报就是100万元！王海峰当然知道，王华这是变相送钱给他，连句客气话也没说就同意了。

王海峰很快分两次把100万元人民币投向王华的混凝土公司，接着又为他办了4500万元贷款。在为王华办理了4500万元贷款之后，即2011年4月，王海峰看好合肥市万达广场的一套商铺，便想让王华替他埋单，并两次主动开口，索要人民币180万元，买下了那套商铺。至此，王海峰已向王华索要了210万元。

王海峰用索取收受的巨额钱买房、买车，出于“爱护亲人”的考虑，从未敢让妻子知道。他反复对妻子说，你教你的书，我搞我的金融，家里的经济也由我管，你别问家里经济的事，缺钱找我要就行了。

也正是王海峰的这种“先见之明”，使老婆孩子没有跟腐败沾边，避免了祸及。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腐败最终给家庭造成多大的伤害，给妻子儿子带来多大的痛苦？

“我也想过彻底收兵，不能搞了，可又觉得人家都收，自己不收太亏”

王海峰自索取收受第一笔贿赂起，就知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曾胆战心惊过，也曾把收到的钱退回去，退不掉的缴到了廉政账户，也曾在一个中秋节，关掉手机，拒绝任何人的登门看望、约见、聚餐，度过一个干净清白的节。可是，中秋过后，回顾一下这个节的过法，又觉得有些失落。他想，我没收，人家不照样收吗，人家收了不也没事吗？人家都收我不收不太吃亏了吗？于是，他便过节没收节后收，中秋不收春节收，时间一长，心里那种“早晚要出事”的恐惧就淡化了，索贿受贿慢慢地变得习以为常，甚至感到“人家来送礼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没有用的人才没有人送礼呢”。

这种心理转变使王海峰对索取收受不义之财想得开，也放得开了。从此，大到十万百万的大钱，小到一千两千的小钱，他都来者不拒了。

有了“人家都收我不收太吃亏”的想法，心里不再“终日惶恐不安”之后，王海峰便不仅收外部的贿赂，联社内部干部职工进供也心安理得地来者不拒了。

王海峰在宿州信合联社说一不二，放贷权手中执掌，人事权更是至高无上，谁上谁下，都由他说了算，因此，想谋位子和想保位子的干部职工都争相向他“进供”。据检察机关认定，他收受基层信用社主任等内部人员的贿赂就有38笔。

夹沟信用社副主任曹红为在职务升迁上到王海峰的关照，于2007年、2008年两个春节和中秋节，到王海峰办公室送去现金、购物卡4000元，见王海峰迟迟没给她提升，就感到意思没表示到位，又于2008年5月份的一天，在宿州信用联社干校培训中心送给王海峰人民币2万元。果然，不到一个月，王海峰便把她提拔为永安信用社主持工作。为感谢王海峰的关照，她又利用春节、中秋节，先后六次在王海峰办公室分别送给他人民币1.3万元。

自2006年2月至2011年6月，王海峰在任宿州市信用合作联社党委书记、理事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索取、收受贿赂，合计人民币676.33万元、购物卡15.34万元、美元2000元，以及价值39.5万元的住房一套、价值1.52万元的千足金佛摆件一件、价值5.888万元的奥运青花瓷一套，扣除在案发前上缴廉政账户人民币79.6万元，受贿数额钱物折合人民币合计659万元及美元2000元。

王海峰的基本年薪，不包括效益奖等名目繁多的奖金和福利，就有20多万元，妻子每年收入也有五六万元，而且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玩女人，个人生活也多是职务消费，用不着花什么钱，可是他却从追求享受，捞取钱财，走上腐败不归路，最终落下了财灭、人毁、家破的悲惨结局。正如他在忏悔书中所说：“我本应在下班之后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吃妻子做得最可口的饭菜，听儿子憧憬未来的天籁之声，多么美好的生活！可是，自从沾上腐败，我就没有了轻松的生活，钱捞多了，生活质量反而下降了。最终，钱退了，人也毁了，家也破了。对我来说，受贿的钱只是个难以摆放、令人不安，而又不愿舍去的怪物，什么用处都没有，都做罪证用了！”

王海峰的忏悔无疑是深刻的，真诚的，耐人寻味的。然而，世上哪有后悔药？他悔之晚矣！

（本文除王海峰外，其余均系化名）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