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相信谁

周?海?亮

从超市出来，等待过马路的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凑到我的面前。他非常有礼貌地向我问好，然后用商量的口吻对我说：“叔叔，能不能借我一块钱？”

“你向我借一块钱？”我有点吃惊。

“是的，我得坐公交车回家。”小男孩说，“可是我身上没有钱。”

“你爸妈没给你一块钱？”

“给了。可是下午我的交通安全帽丢了，我用那一块钱买了一顶帽子。”

“一块钱就能买一顶帽子？”

“跟同学买的。就是我头上戴的这顶。”

“你爸是干什么的？”

“办公室主任。”

“你妈呢？”

“她不上班。”

“你难道没有他们的电话？我可以借电话给你用……”

“我不敢给他们打电话。前几天，我刚弄丢了一顶帽子，我怕他们骂我。”

“你不会是想借一块钱去上网吧？”

“我要坐公交车回家……”

“或者买零食？”

“叔叔，我的钱，真的买了帽子。”

“你不会骗我吧？”

“我没有骗你。我想向你借一块钱坐公交车回家……”

“你真的没有骗我？”

突然间，我对自己产生出了一种深刻的厌恶。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审问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呢？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不过向我借一块钱。就算他的话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呢？我不过损失了一块钱，他也不过得逞了一次而已。

将一块钱给他，小男孩很懂事地对我说了声“谢谢”，走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台。提着购物袋往家走，我心里又开始嘀咕：“万一小男孩的话是假的呢？他要走一块钱，其实是为了买零食、上网、打游戏，或者跟同学打个小赌。”不是心痛这一块钱，而是假如小男孩这次得逞，他以后肯定会经常这么做。那么，我就不是帮了他，而是害了他。

再一想，这个小男孩似乎真的没有说谎。如果他要骗钱，他绝不会找个“丢了帽子”的借口。如果他要骗钱，他也绝不会只骗一块钱。他的谎言会更加圆满，他会跟我借十块钱或者五十块钱，他会仔细记下我的地址然后发誓会还我钱，可他都没有。

直到回了家洗菜、烧饭时，我还在想着这件事。

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很无聊。这样一件小事，不但问了那么多，还想了这么多。真的犯不上吧？

说到底，其实还是信任的问题。以前，我们只是不信任成年人；现在，我们开始连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不信任了。信任危机，终于“危机”到了孩子。

信任危机无疑会让这个社会变得复杂，毫无意义的复杂、草木皆兵的复杂。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

总认为，这个社会的某些秩序和道德需要重建，而重建必须建立在谅解和信任的基础上。做不到谅解和信任，重建只是假说和口号罢了。

那就试着相互谅解和信任吧！就试着从小男孩这里开始吧！因为，假如我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敢相信，那么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