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按照中国传统的说法,耳朵热了,说明有人在念叨你。而在科学家眼里,哪一边的耳朵热,就证明哪一边的大脑正在忙着。或许是忙于高端科技的研发,或许是在斟酌一个广告创意,也或许正在为前程殚精竭虑;或许是在推敲一句诗歌,语不惊人死不休,也或许正在编织一串谎言,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不喜欢科学的解释,我喜欢迷信的说法:耳朵热了,有人想。因为我宁愿相信那份看不见的美好。
小时候,母亲总是很迷信。打个喷嚏,她说有人惦记你;左眼皮跳,她说有好运;右眼皮跳,她说有祸事。看见很小很小的蜘蛛爬下来,她说那是喜蜘蛛,家里将有喜事来临;如果姐姐的头发忘梳了一绺儿,她认为会有客人要来,赶紧让姐姐重新梳头;早上打扫完屋子后,一根扫帚无缘无故地底朝上立着,母亲如临大敌一般紧张起来:“莫非,要来客人吗?”她把这也看成是有客人要来的征兆。那天下午,碰巧舅舅来了,我们都觉得这根扫帚还真灵。
那年月,吃米要有粮票,每月的供应都有限,家里常常断粮,所以尽管母亲好客,也总是担心有客人来。我们却不一样,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从不为明天发愁,我们盼着客人来,希望能借机会改善一下伙食,打打牙祭。所以,有时候,我们会故意把那根扫帚踢倒,然后底朝上放着,但是这刻意为之的小阴谋一次都没有得逞。
这些迷信的说法就像一个个荒唐的笑话,充斥着我的童年。但是我依然喜欢和愿意相信:耳朵热了,有人想。
说不定,此刻我正在别人的记忆里匍匐而过,有幸在别人的心头上驻留过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那么,是谁在想我?
是老朋友吧。我是多么怀念那些简单而美好的过往。如今,他们聚在一起,还会热烈地谈起我,像当年一样,让我居住在他们的内心吗?就像风居住的街道。
是亲人吧,这是最不容置疑的。在这个世界上,血浓于水的亲人永远是最牵挂你的人。
据说,因为星星离我们太遥远,它们的光亮映射到我们眼中要穿越几十甚至上百光年,所以有时我们看到的星星,可能是早已陨落的。我们看到的,只是它若干年前仍然在光年中行走的光线。
它陨落了,却依然照耀着你,这和那些逝去的我们的挚爱亲人,是否有些相像呢?
亲人们离去了,可是那些温暖的记忆仍然照耀着我们,让我们在记忆的温暖洞穴里一边冬眠,一边编织着未来美好的梦。
据说,如果我们能以比光速更快的速度赶往另一个星球,我们有可能看到自己的童年。那样的话,我是否可以看到我那一滴泪,委屈地滴在面前不想吃的那碗稀饭里而溅起的涟漪呢?此时,另一个星球上的我会不会脸红?会不会急于向祖母道歉:“奶奶,那时,我真不懂事啊!”
记得祖母离去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别伤心,你祖母只是出远门了。我再也没有和出远门的祖母见面,但那些温暖的记忆始终围绕着我。
我会想念祖母,身在天堂的她也会想念我吧,那么,发了烧的耳朵也会有属于她的几度温热吧。
耳朵热了,有人在想你,也包括那些爱着你的人。
有一天,耳朵热的时候,我突然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第一句就是,妈正想你呢,你就打来电话了,真巧!是真的太巧了吗?其实,母亲一天中哪一刻不在想念她的儿女呢?这根本就不算巧合,更算不上奇迹。
偶尔也想:一生忙忙碌碌地走过,就像农人的庄稼,迫不及待地茂盛,待到收割的时候,却打不出多少粮食来。一个人想着人生的窘境,天也变得灰暗起来,一颗心沉了底。可是,耳朵忽然间热了起来,这证明有人想我啊,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这幸福虽然单薄,却足以抵御寒凉。
所以,我永不会向生活低头,哪怕它把我关进寒窑。因为即便你什么都没有,也总有耳朵热的时候吧。
耳朵热了,有人想。
有人想,生活就不会太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