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戴河的政治地理

申欣旺

从北戴河联峰山西侧经西海滩路前行不远，交通警察将行人车辆拦了下来。左侧的下山公路，有武警岗哨放置的路障，一辆军牌黑色越野车缓缓开过来，驶入中直浴场。

这是8月9日下午6点10分，西海滩路靠海滩一侧，每隔三五十米便有警卫，与当地公安以及武警不同，他们均身着衬衣、戴墨镜，以端正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秦皇岛日报》高级编辑、北戴河区文化顾问孙志升说，“从警卫的级别看得出，中央领导同志正在北戴河。”

建国之初，北戴河作为休养之地被纳入中央视野。1953年秋，中央决定夏天在北戴河办公，并成立筹备组开始在北戴河海滨疗养院内修建房屋、道路和水塔，以供办公与疗养之用。此后，北戴河作为中国的“夏都”，与中共多次重大政治决策紧密关联。

2003年7月，中央决定，中共中央、国务院、全国人大、全国政协、中央军委五大领导班子当年夏天不再到北戴河办公，持续半个世纪的北戴河暑期办公制度就此成为历史。自此，党和国家领导人赴北戴河暑期办公的说法不再见诸传媒。

取消集中办公，不代表中央领导不再到北戴河去，作为休养场所与避暑胜地，这里仍然是夏季中国政治上最受关注的地方之一。

夏都兴起

北戴河之兴，首要得益于其优良气候条件。

戴河自北向南流淌，汇入渤海，北段为北戴河，南段为南戴河。尤其在北戴河段，这里海岸线长达22.5公里，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每年最高气温超过30℃的天数，平均只有7.6天。以地理位置而言，其距离北京不到300公里。优良的气候条件、便捷的地理位置，使北戴河成为避暑胜地。

不过，其特殊政治地位始于新中国建政之初。1948年11月，北戴河解放。中共中央组织部当时正考虑全国胜利后如何安置伤残将士，其时，中共中央组织部在西柏坡所在地平山县有两个招待所，一个在南庄，主要招待临时来往人员，另一个在小米峪，主要安置伤残将士。

1949年4月6日中组部派招待所的负责人到达海滨，在东联峰山接收、购买100多栋别墅，组建了疗养院。接着，全国工会系统也效仿苏联的做法，开始组织劳模到北戴河休养。

1952年，中组部疗养院移交给中央办公厅管理局，改名为中央直属机关北戴河疗养院，临时规定中直干部一年有一周去北戴河休养的假期。

1954年夏天，中央集体到北戴河办公，中直疗养院更名为中直干部休养所。此前，在河东寨南买地盖了几幢楼房作为中直疗养院的办公和集中疗养之地。而莲蓬山南麓的别墅楼交给中南海作为中央领导的夏天办公用房，称作一分院。当年8月31日，王胡庄被划归中央干部休养所建筑范围，王胡庄全村165户708人被迁往邻村。

北戴河的政治地理格局自此开始。

在休养所内部，为便于管理，新盖的毛泽东住的楼列为1号楼，刘少奇住的两栋原德国府别墅小楼为2、3号楼，朱德住的原吴鼎昌的楼列为4号楼，27号德国牧师楼为周恩来居住，邓小平住的老房子是16号楼。

1960年，这里又给毛泽东修建了95号楼，而随着林彪的崛起，1968年为其修建了编号为96的林彪楼。

毛泽东自1965年起不再来北戴河，中央暑期办公自然中止。到“文革”期间，中直机关许多干部也被批斗下放，近40所疗养院几乎停办，直到1980年代再次恢复。

“暑办”

上世纪50年代开始，每年进入7月，对于秦皇岛和北戴河而言，为期两个月的紧张暑期保障工作便宣告开始。

1954年11月，当时的政务院就明确北戴河休养区的使用方针是“为中央暑期办公服务”，岁月变迁，虽然定位上出现变化，但保障中央暑期休养的主旨并未变化。

根据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官网，北戴河接待服务中心排在前两位的重要职责是：“负责指定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已退出领导岗位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和已故领导人的配偶以及国务院指定的其他领导同志暑期在北戴河休养、度假的接待服务工作。负责国务院在北戴河办公、开会的接待服务工作。”

具体的机构设置上，北戴河接待服务中心7个处（室）中，服务一处（对外称海滨度假村）、服务二处（对外称东二路宾馆）、接待一处（对外称中海滩宾馆）、接待二处（对外称国海宾馆）主要承担具体的接待工作。

孙志升说，“这四大宾馆都很厉害，吴仪来的时候喜欢住在东二路宾馆，民主党派负责人到北戴河主要住在中海滩宾馆，中央接待专家则主要在国海宾馆，至少2010年和2012年是在国海。”

地方层面，河北省设有暑期工作领导小组。相对应，秦皇岛市也专设暑期工作委员会以保障暑期北戴河的各项工作。工作委员会下设办公室，简称“暑办”，专为保障工作的衔接与机动。

2013年6月28日，秦皇岛市召开的暑期工作委员会全体（扩大）会议，市四套班子领导悉数到场。会议由秦皇岛市市长商黎光主持，河北省委常委、秦皇岛市委书记田向利在会上提出，要“确保打赢服务暑期和促进发展这场硬仗”。

公开资料显示，暑期工作至少包括交通、食品、卫生、安全生产、环保、海洋、城管、海事、水务和应急等诸多工作。

为保障工作的衔接与机动，秦皇岛市暑办主任陈秋华甚至被安排挂职北戴河担任区委常委，其主要职责便是“负责协调联系暑期有关工作”。

邓小平治理北戴河

1979年2月4日，《人民日报》在报眼的特殊位置发表了一条消息：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最近决定，中央机关和军委在北戴河的休养区将拨给旅游部门接待外宾用，中央国家机关今后不用了。

孙志升说，“这个报道的奇特之处在于，中央做了这个决定，却没有正式文件。当时的中国旅行游览事业管理总局副局长李权中看到报道后，到中央办公厅问有没有文件，中央答复说没有文件，说《人民日报》上发表的就是文件，并说这是邓小平提出的。”

在孙志升看来，邓小平这个提议在当时有很强的现实背景，彼时，中国为了建设借了不少外资，而借外资是要还的，因此需要考虑如何增加支付能力。邓小平提出把北戴河休养区划拨给旅游部门接待外宾使用，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北戴河那时候已经是著名的避暑胜地，由于很多高级干部还没有恢复工作，当时很多空房子没有用场，中央便决定从北戴河开始。”孙志升说。

当年4月，旅游总局党组与中办管理局、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总参谋部管理局、财政部、河北省机关事务管理局等部门讨论形成“关于中央、国务院、军委在北戴河的休养区拨给旅游部门使用的交换问题纪要”。

“纪要”在“移交范围”项内列出：中办管理局北戴河管理处负责管理的供中央领导同志使用的153栋大小楼房，面积9万余平方米（其中包括1个礼堂和5个浴场）进行移交。原中直机关休养所的房屋（集体楼），仍由中央直属机关使用（包括第一浴场），不列入移交范围。原中办管理局接收的铁路工会疗养院的房屋归还铁道部。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北戴河休养所的全部房屋及浴场（82栋楼房，面积5.3万平方米）全部移交；总参管理局管辖的北戴河海滨6个独立院和主大院内的1、3、5楼及附属房共14栋进行移交。河北省机关事务管理局北戴河管理处管辖的房产116栋建筑全部移交。

同时移交的还有附属建筑物、固定资产、低值易耗品和园田树木。人员方面，中办管理局北戴河管理处的工作人员，除留10人经营中直机关疗养所外，其余110余人，与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北戴河休养所的10名工作人员，河北省机关事务管理局北戴河管理处的48人，全部划归北戴河海滨旅游公司。

孙志升认为，“这是一项特别了不起的举动，因为中央领导同志拿掉的是自己的利益，用来为国家创收。”

包括邓小平本人原来的16号楼也交出了。邓小平还特别指示，原来设在路口的警卫岗哨统统撤销。

北戴河海滨旅游公司1979年7月1日正式开业，到当年10月14日送走最后一批美国游客，当年接待26个国家和地区的游客2766人，接待国内客人2171人，公司总收入人民币40.5万元，其中外汇收入计人民币28.5万元。

未曾远去的政治场

1980年代初，随着平反冤案与落实政策的进行，中央很多老干部出来工作，夏天喜欢到北戴河度假。而邓小平自1980年后，每年夏天都到北戴河休息一段时间，但工作不能耽误，中央与各省市区的领导人也都到北戴河，这样一来，用房非常紧张。

1980年暑期之后，北戴河海滨旅游公司提出把一些不用的闲房和特殊用房交还中直管理处和中央军委。

另一方面，随着北戴河旅游业的发展，一些新的问题凸显出来。

1982年11月17日，新华社在《国内动态清样》发表《秦皇岛旅游业发展快，有些新问题需要研究解决》一文。文中提到，随着旅游业的发展，给这个城市带来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比如对旅游缺乏统一管理，一些单位不经允许随意建接待用房和擅自改变服务性质，这既打乱了城市的整体规划，又给治安部门带来了困难。文章特别提出“加强领导，统一规划”。

此后，在胡耀邦的直接过问下，这些问题逐步得到解决。1984年，《北戴河风景区规划大纲》经秦皇岛市长办公会讨论通过。北戴河的性质和职能确定为：除了为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暑期办公、开会和休息服务外，还应逐步把北戴河建成华北地区的海滨风景游览区。

1984年，中央恢复了中断近20年的北戴河暑期办公制度。当年暑期，邓小平、李先念等大批中央领导人进驻北戴河。

2003年7月，中央决定五大领导班子当年夏天不再到北戴河办公，自此以后，官方正式的暑期办公制度被取消。但事实上，中共中央领导在北戴河的活动并未终止。一方面，中央领导同志夏季仍然到北戴河休息；另一方面，出于工作需要，中共中央的领导有时仍会在北戴河接见客人或参加活动。

2013年8月5日，受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委托，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刘云山在北戴河看望参加今年暑期休假活动的60位专家。

尽管取消暑期办公，但始自2001年的邀请专家暑期赴北戴河休假活动，已经成为中央联系广大专家和各类优秀人才的一项制度性安排。自2001年以来，党中央、国务院先后邀请了13批700余位专家休假。

孙志升说，相比一线工作的领导，部分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中央领导人对北戴河情有独钟。“每年到北戴河休养的老同志很多，李鹏、李瑞环同志对北戴河非常喜爱，而江泽民同志还会下水游泳。”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获知，取消暑期办公后，中共中央对领导同志前往北戴河休假或休养逐渐形成新的制度。

北戴河大事记

1954年，毛泽东首次到北戴河避暑，同年，中央集体开始在暑期到北戴河办公。

1958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北戴河召开扩大会议，毛泽东作出炮击金门的决策，同年大炼钢铁和大办人民公社的决策也在北戴河作出。

1962年8月，中共中央在北戴河举行中央工作会议。毛泽东提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

1965 年起，毛泽东不再来北戴河，中央暑期办公自然中止。

1984年，中央恢复北戴河暑期办公制度。北戴河掀起疗养院建设热潮。

2003年，中共中央取消北戴河暑期办公制度。中央各部委负责人在此期间外出和休假，均须严格按照有关规定执行，不得擅自去北戴河等避暑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