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ing同学
简介:我第一次见到神秘的Z先生,是在母亲的葬礼;第二次见到他,是在跳楼现场;第三次是病发患者身旁……他就像一个谜,吸引着我,直到有一天,真相一点点浮现……
01
母亲的葬礼,来了许多人,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一脸严肃地向棺材中母亲的遗体鞠躬,然后对着面无表情的我和哭得一塌糊涂的宁寂说些安慰的话。
我的母亲是一位医生,三个月前前往地震灾区救援,因感染了病毒,几日前逝世了。
沉闷哀伤的葬礼,我注意到了一个男人,他不知道是何时进来的,低着头,似乎在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身旁空无一人。
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一身神秘的黑,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儿低压,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我直觉,他定是位俊逸不凡的男人。
我想要过去问一问他是哪位,却被宁寂拉住了,她吸了吸鼻子,问我:“姐姐,你要到哪儿去?你也要抛弃宁寂吗?”
等我安抚好宁寂,再次抬头,已找不着那男人的身影。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大概是因为他的神秘和与生俱来的蛊惑吧,我将他命名为Z先生。
两年后,我再一次见到了Z先生,依旧是一身神秘的黑色,压抑、低调却又如此显眼。他正静静地站在医院的楼顶上,站在那位歇斯底里嚷嚷着要跳楼的患有绝症的男人身旁。
楼下围观的人很多,劝说的人也很多,可是似乎谁都没注意到Z先生。护士小敏扯了扯我的白大褂,紧张地问:“宁医生,谈判专家和警察都在路上,现在该怎么办?让这个要跳楼的病人一个人待在上面也不是一回事啊!”
我愣了愣:“一个人?”
小敏才刚点下头,一阵沉闷的骨肉破碎的声音从不远处炸起,毛骨悚然,紧接着是几声女人的尖叫和小孩子的哭声。男人已经跳下来了,我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楼顶已空无一人。
Z先生到底是谁?为什么他明明如此显眼,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呢?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摇了摇头,想要甩掉乱七八糟的猜测,可是仍旧辗转反侧了一个星期。
这一天,我还是顶着熊猫眼疲惫不堪地上班,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一摊烂泥。小敏敲门而入,向我报告病房的情况,末了,担忧地看着我,说:“宁医生,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那么憔悴?”
我怎么可能跟她说我也许看到鬼了,唯有摇了摇头示意她出去工作。她疑惑地看了我几眼,抿着唇离开了。
我掐了下人中强打起精神,开始翻堆积成山的病历,突然,又有人敲门,我有些烦躁,埋怨地抬起头瞪了一眼来人,当场愣住了。
是院长,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长得十分清秀的男人。男人的表情很淡,嘴角若有若无地钩起,眸若星辰,线条柔和,看上去很温润。
“宁静,他是肖玄。”院长笑着让肖玄坐下,然后凑到我的耳边,压低声音说,“肖氏集团总裁的小儿子。”
肖氏,那个一直给医院捐钱的大公司。怪不得院长亲自出马将这个肖玄带过来了。
院长再三叮嘱我不能怠慢肖玄后离开了我的办公室。我简单地翻了下病历,先天性哮喘。
盯着手中的笔,我托着下巴故作好奇地问道:“为什么突然转过来了?不是一直有私家医生治疗吗?坦白地说,我认为私家医生比我更靠谱些,毕竟我有很多病人,可能会顾不上你,当然,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肖玄的脸颊浮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他抿了抿唇,迟疑了一阵才道:“我……其实我觉得,到医院治疗会更轻松更愉悦一些。”
“愉悦?”我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到他的跟前,伸出了右手,“嗯,希望你能愉悦地配合我进行治疗。”
肖玄笑起来眼睛会微微弯着,他握住了我的手,温热的体温渗入我的肌肤:“多多指教。”
我并不相信肖玄口中说的什么轻松愉悦的破理由,一个男患者放弃最保险方便的私家治疗,点名了不认识的女医生进入医院,除了看上了这位女医生,没有第二个可能。
那时的我从来没想到,肖玄,是连接我与Z先生的一个纽带。
02
院长似乎对我极度不放心,几乎每天三通电话叮嘱我好好治疗肖玄,不得怠慢,我无语凝咽。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宁寂一大早把我吵醒,央我陪她到商场买衣服。
周末的商场,人山人海,好像不用钱甩卖一样,我被挤得不行,居然产生了幻觉——从头到脚都黑黢黢的Z先生正跟在一位啤酒肚秃头的男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虽然我没有看到过Z先生的脸,而此刻他也戴着一个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但是我无比肯定,就是他!
宁寂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晃了晃我的手臂,撅起嘴抗议:“姐,你好不容易才放假,居然都不专心一些陪陪你的妹妹我?”
我拍了拍宁寂的肩,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塞入她手中:“我有点事,你先自己逛一逛,等会儿电联。”然后朝Z先生的方向挤去。
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惊叫声,人群有些混乱,我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围观人群的中央,是那个啤酒肚秃头男人。他正痛苦地蜷曲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油光满面的脸上憋得通红,五官扭成了麻花。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Z先生身上,他低垂下眼帘,冷漠地注视着地上挣扎的男人,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炙热的目光,他眉头微蹙着抬眸——
那是我见到过最纯粹的最好看的眸子,仿佛淬入了满天的星光,又像是反射着光泽的琉璃球,他冷淡而疏离地看着我,又似乎并不是在看我,或者是透过我的肉体,看进了我的灵魂。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轻咳了几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耳边冷不防地传来了男人绝望的嘶叫,一只肥胖的手抓住了我的脚:“救……救命……”
我拍了拍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使厌恶极了这种奸商贪官相的男人,但母亲“医者父母心”的教导早已在我心里根深蒂固。
我吩咐身旁某位围观的小伙子打120,然后蹲下身子叠着手按在几乎难受得晕过去了的男人心口上做急救,Z先生眯起眼睛打量着我,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步。
我好担心他又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心中祈祷着救护车快些到,上天仿佛听见了我的祈祷,两三个白衣服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拨开黑压压的人群,将已经平复下来的男人送上了救护车。
我跟其中一名医护人员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回过头时看到Z先生转过身融入了人流之中,身影渐渐被吞没。我心中一惊,扔下了一脸惊诧的医护人员,朝Z先生冲了过去。
“喂——等一等!”我磕磕碰碰地靠近Z先生,一急之下,揪住他的袖口,气喘吁吁。
Z先生总算是顿住了脚步,我感觉到他的身子震了震。我的脚被高跟鞋硌得发疼,委屈地撇了撇嘴,他回头打量着我,目光犀利,带着警告,似乎是要我放手。
我偏偏不,不甘示弱地头一抬:“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有点喘,却气势不减。
Z先生皱着眉,他的声音很冷,像从地狱的冰窖里蹿出,不带半点人情味:“你能看见我?”
“我母亲的葬礼、医院跳楼现场、刚刚心脏病突发的男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都在这种时候出现?”我的手指不小心碰触到了Z先生的肌肤,冷,比冬天捧着雪的感觉还要冷,没有一点温度,就像……太平间的尸体。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盯着他,想要看穿他,可是,他炯炯有神的眸子,很灵动。
他微扬着下颌,若有所思,低声呢喃:“葬礼……你在那时候就见到我了?”他揉了揉眉心,“遇到我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意思?”
“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放手——”他不紧不慢地掰开我抓着他衣服的手,他指腹的温度渗入我的肌肤,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刺骨的冰凉。
我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跟我说,可是我却不死心,至少……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长久的沉寂后,他说“席夜白。”
03
席夜白。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捏了捏眉心疲惫地趴在书桌上,竟然发现医书上全是“席夜白”三个字,满满的一张纸,掩盖了细密如蚂蚁的专业术语,连钢笔都没墨了。
烦躁不已地将一整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我呼了口气,握着空水杯到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碰上了宁寂,她愤愤地瞪了我一眼,不满地嘟起小嘴走开了。
我无语:“宁寂,气了一个星期,够了吧,你都快毕业了,还那么任性。”那天在商场目送席夜白消失后,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把宁寂忘在了商场里,然后,她单方面与我冷战了一星期。
“姐,不闹了也行,明天晚上我朋友生日,在我家举行生日派对,你不许反对!”宁寂古灵精怪地眨巴着眼睛,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我这人最烦吵闹,但更怕宁寂玩这一套,最终只好点了头。宁寂激动地扑到我身上抱一下我,又是亲又是蹭的,嚷嚷道:“姐姐,我爱你!”
等我倒完水回到房间,宁寂这小妮子已经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我的大半张床,嬉皮笑脸地晃着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那张本该躺在垃圾桶里的纸:“席夜白……嗯嗯,我还以为姐姐你冷漠无情心硬似铁呢!啧啧,原来还记得席哥哥啊……”
我的水杯差点掉在了地上,席夜白,席哥哥……席瘸子……
学生时代的一幕幕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放映,青涩的轮椅少年与高傲的山地车少女。我从来不叫席夜白的名字,每次在他面前,便喂喂地叫,在他身后,便笑称他是席瘸子,他的原名渐渐被我忘却了。
席夜白是母亲的一位病人,出了交通事故,小腿骨折,治疗了整整五年。我并不十分清楚他的事情,没见过他的父母,只见过时常来接他的一位男人,他说那是他的叔叔。
因为那时候的我特别喜欢骑山地车到处蹿,喜欢运动型的男生,因此从未正眼看过残疾了的席夜白,经过时光的冲洗,他的面容更是模糊得毫无印象。
记忆比较深刻的一次是我跟几个朋友约好了到山上骑车,才走到门口,却被正艰难地推着轮椅进来的席夜白挡住了路。
我想要让道让他先过,结果他也想让我先过,笨拙地退着轮子,最后再次挡了我的道。
有朋友在屋外催促,我急得直跳脚,强压住不耐烦,说:“我让你先过。”
“你要去山上?我看天很阴沉,可能要下雨了,到山上骑车不安全。”席夜白抬起头看着我,双手紧张地抓着轮椅,指节有些发白,良久,才推着轮椅进了屋。
“没事没事,我看过天气预报了。那……我先走了。”我着急地就要跑出去取车,可是席夜白又生生地叫住了我。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我陪你一起去,可以吗?”
于是,我多了一个拖油瓶。有几个朋友戳了戳我,调侃地问道:“宁静,这位帅哥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你脑子进水了吧,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好在“瘸子”两个字及时刹住了车,“反正他只是我妈的一个病人啦。”
我为了将就推着轮椅满头大汗的席夜白,只能将速度降至龟速跟在他的身旁,与朋友们落下了一大段距离。
阴霾压得越来越低,萧瑟的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空荡的山路上只剩下我和席夜白,隐约能够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忽然,一阵雷声炸响,雨水毫无征兆地倾倒了下来,顿时电闪雷鸣,凉风阵阵。
我赶紧骑着车到不远处供旅客休息的亭子里避雨,拂了拂肩上的水珠,才意识到行动不便的席夜白还在大雨之中。他的身影在倾盆大雨中显得特别脆弱,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遍,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落,却并不狼狈,他见到我冒雨折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头却蹙起。
等到我把他推进了亭子,他才叹道:“你其实不用管我的,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全身都湿了……原本跟来只是担心,没想到……这样的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
我只不过是怕母亲责备我不好好对待病人,听他这么责怪自己,突然有些心疼,从背包里掏出一条毛巾盖在了他的头发上。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僵,没太在意,只是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滴水的头发擦干:“那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就不用分出心神来照顾你了。
“嗯!”席夜白郑重地点头,仿佛是在用生命答应了我。
犹如黑洞般神秘、让我心动的Z先生,居然是,我一直都不放在心上的席瘸子,那个后来替他母亲挡了一刀,死在他母亲怀里的席夜白。
凉飕飕的夜风从半敞的窗户钻了进来,我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动了,宁寂均匀的呼吸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拍了拍脸,双手都在抖。
一整夜我都不敢关灯,紧紧地抱着宁寂,直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全是席夜白,唯有席夜白。
04
第二天如常上班,经过太平间时我想起了席夜白的触感,绝望的冰冷,仿佛求救般的哀伤,他的灵魂得不到解脱……我明明很害怕,但潜意识里又很想再见他一面,我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我真的会如此快再见到席夜白。
我才坐在办公椅上开了电脑,门口就有人敲门了,进来的是例行到医院进行身体检查的肖玄,而他身后还跟着一抹黑色的身影——席夜白!
看到我,席夜白也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跟肖玄交谈的时候,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席夜白身上,这一次,他戴了一副大墨镜,清冽柔和的面部线条,单薄的嘴唇微抿着,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我,莫名地就有些紧张了。
肖玄突然握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连忙缩手,动作太大,手边的书被撞到了地上。肖玄疑惑地问我:“宁医生,你怎么了?手心全是汗,心绪不宁的,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生硬疏离:“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记得别再做激烈运动,至于女生给你送的花,也拒绝了吧,花粉有毒。”
肖玄莫名地笑得很愉悦,他转身要走,席夜白也跟着转过身。我想要拉住席夜白,可是肖玄在场。
最终,肖玄在门口顿住了脚步:“我等你下班送你回去吧,你脸色不太好。”
我本想拒绝,可是,席夜白竟也停住了。他难道是一直在跟着肖玄?他为什么要跟着肖玄?
管不得那么多了,为了能够接近来无影去无踪的席夜白,我决定跟肖玄耗下去。
走出医院才发现外面在下大雨,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朦胧之中。我跟肖玄都没带伞,肩并肩站着,席夜白站在不远处,我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席夜白身边,深呼吸,捏住了他的衣角。席夜白的双唇抿得更紧。
肖玄诧异地打量着我,他看不见席夜白,自然也没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我欲盖弥彰地打着哈哈:“那里有水溅到了……”
他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突然走进了雨中,去车库取车,我着急地嚷嚷:“肖玄!你疯了吗?淋雨会引发哮喘的!”眼看着他已经跑进了车库,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真是不让人省心。
席夜白抬足要走,我迅速张开双臂拦住了他,倔犟地仰起脸。他的声音冷得像一根针:“让开。”
“席夜白,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字我不敢说出口,从内心发出的恐惧,不是怕鬼这种存在,而是,怕我与他不在一个世界,阴阳相隔。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他。
“嗯。”他别过脸,侧脸的线条让人心动。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乘机踮起脚尖一晃手夺了他的墨镜,他的脸终于在我眼前暴露。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真端详他的脸。面容白皙,眉目俊秀,眸若星辰,他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粉,眉头皱起。
我想要摸上他的脸,一辆英菲尼迪突然横在了医院门口,车窗被缓缓摇下,是肖玄的脸。我停在半空的手十分尴尬,肖玄倒没察觉什么,只是唤了我一声,让我上车。
我故意挑了后座,捏住席夜白的衣角,硬是要把他往我身边带,他并没有反抗,抿着唇钻了进去,我透过车后视镜看到了肖玄黯然的脸,以及我空荡荡的隔壁。
肖玄的衣服都湿透了,我提议他先到我家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再走,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跟席夜白好好谈谈,但是肖玄却很兴奋,发青的嘴角钩起,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
推开家门的一刻,我被里面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吓住了,下意识地瞟了眼门牌,是我家没错。
这时,宁寂从人堆中顶着一脸奶油冒出了头来,她嘻嘻地对我笑了笑:“姐,你回来啦!咦?我姐从来不带男人回家的,难道这是未来姐夫?帅哥一枚!鉴赏完毕!”说着,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甜甜地叫了声“姐夫”。
肖玄满脸笑容,张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我瞪了眼宁寂,抢先一步开口:“胡说什么呢,快到楼下商场给我买件男式衬衫回来。”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宁寂,但是客厅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实在让人待不下去,我按了按太阳穴,把肖玄带到浴室,调好水温,从衣柜取出一套睡衣递过去:“这睡衣我前几天买的,女款,可能有点小,将就一下吧。”
席夜白大有待在浴室不出去的模样,他的脸色有些阴沉,盯着肖玄手中的睡衣,若有所思。我撇了撇嘴,拉过他的手要带他回房,我有事要问他。
席夜白的手很冷,像是握住了冰块,但我不愿意放手,不愿意……
我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席夜白识趣地在沙发上坐下,细碎的发被从窗户吹入的风拂起,他环视着我的房间,面无表情。见到他的脸,我与他过去的一点一滴越发清晰,我清晰地记得,他谦卑、温润的笑容。
“席夜白,你为什么要跟着肖玄?你为什么还会出现?为什么只有我能见到你?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深潭,无法自拔。
不可否认,我起初对他不过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好奇变质了,我对席夜白上心、动心了。
当你对一个人有了感觉,他曾经对你的好,就会被无限放大。与席夜白时常见面的五年,我们交流得不多,我好动,他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看看书,偶尔看我几眼,对我微笑,从不打扰我。
有一回,对我穷追不舍的男人追到了我家,据说那人在黑社会混,我特别害怕,是坐在轮椅上的席夜白挡住了那个男人,他无所畏惧地仰着脸,那一天是我此生听过最多羞辱人的话语的一天。
真的,我爱上了,一只鬼。
05
肖玄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凝视着他,心中百味杂陈。
席夜白跟在肖玄身后,他的双手插在裤袋里,回头看了我一眼后,渐渐走入了黑暗,消失不见了。
他对我坦白,他是一名鬼差,负责定住魂魄,以防黑白无常没来得及勾走的魂魄祸乱人间。我的母亲、跳楼病人、秃头男人,都是他负责定魂的对象,也就是说,肖玄,被阎王盯上了。
席夜白的手很冰,滑过我的脸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要收手,我按住了他,咬紧牙关承受他给予我的寒冷。
“我好后悔……席夜白,我后悔放开了你的手……”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曾经有过一个阻止他赴死的机会,但我没有珍惜。
温润美好的少年,我对他曾经动心过,可是年少的我从未察觉。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害羞吧,口不对心,总是嫌弃他残疾。
当年席夜白痊愈后,还会偶尔到我家拜访我的母亲。那时候,我已经改玩滑轮了,扶着栏杆颤颤巍巍地前行,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腰被人搂住了,是席夜白。
席夜白为我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嘴角钩出一道温和的弧度:“我扶着你吧。”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我,眼帘低垂,注视着我完全不稳定的步子。午后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披了一身光辉,耀眼暖和。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湿漉漉一片,指腹温热、柔软。
两三个小时后,我勉强能够掌握滑行方法。席夜白接了一个电话,脸色不大好,笑容消失殆尽。
我好奇地问他:“怎么回事?”
“没事,”他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攥紧,不受控制地抖,他低沉的嗓音却冷静得恐怖,“我们继续吧。”
我讨厌被人当救命稻草的感觉,就像当年母亲被父亲抛弃后抱着我哭得几近昏厥的感觉,不好受。
我毫不犹豫地放开他的手,情绪上来了挡也挡不住,不满地嚷嚷:“席夜白,不要利用我来逃避你的恐惧,我受不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活着的席夜白。后来听别人议论,席夜白口中的那个叔叔是他的继父,有次与他的母亲吵架,一激动居然挥起了刀,席夜白成为了他们争吵的牺牲品。
他分明是不想回去的,却被我推向了死亡。我,有罪。
我想要赎罪,因为我爱他。
我开始频繁地与肖玄见面,我知道,席夜白会一直跟着肖玄,直到肖玄去世。我更加尽心尽力地治疗肖玄,只要他还活着,我要见席夜白,并非难事。
我的脑海、我的生活中全是席夜白,我以为这般依靠肖玄与席夜白相处,便万无一失。直到宁寂问我:“姐,你是不是快要结婚啦?你天天都跟肖哥哥腻在一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我这才发觉不对劲。怪不得肖玄越来越热情,席夜白脸色越来越阴沉了……
这晚,肖玄约我共进晚餐。我犹豫了一阵,想到能够见到席夜白,难掩兴奋,最终还是赴约了。
烛光摇曳的西餐厅,悠扬缓和的钢琴声如流水一般在空气中流淌。席夜白站在肖玄身后静静地凝视着我,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吃到一半,肖玄离开接电话,席夜白冷着脸坐在我的对面,无奈地叹气:“宁静,他是将死之人。”
我啜了口红酒,挑眉:“所以呢?”
“远离他,不要喜欢他。我跟他都是危险的人,你应该躲得越远越好。”席夜白是关心我的,所以之前才会三番五次地赶我走,对我冷声冷气。
“我不要!”他深邃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双手握成了拳头,我捂着越发滚烫的脸,有红光蔓延到我的耳根,“我喜欢你。席夜白,我喜欢你。”
他整个人完全定住了,脸上的表情僵住,我还想说话,可是肖玄回来了。
绚丽的烟火在落地玻璃窗外绽放,只有我们的西餐厅里,喷着梦幻的火花,肖玄缓缓地朝我走来,单膝跪下,打开了手上的小盒子。
肖玄严肃地虔诚地说道:“宁静,嫁给我吧。”
06
从床上惊醒时已经是半夜三点,汗流浃背,连发鬓都沾湿了。我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席夜白不见了。也许他又去了肖玄那儿吧,他这鬼差当得,比保镖还贴身。
我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唇上,忍不住眯着眼偷偷乐了起来,似乎还残留着席夜白的温度,冰凉的,炙热的,冰火两重天。
自从那晚我拒绝肖玄后,他有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了,但是席夜白却每晚都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床边,安静地看着我的睡颜。
那是我某个一天三顿都忙得没空吃的夜晚发现的。那晚被空荡荡的肚子折腾醒了,一睁眼竟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席夜白,他没料到我会突然醒来,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脸上泛着红晕。
我心情大好,喜上眉梢地扑到他身上:“说,偷看本姑娘多久了?”我故意压低声音,非常严肃地问。
席夜白低下头,居然掰着手指认真地嘀咕:“嗯——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细碎的发挡住了他璀璨的眸子,他懵懂的模样非常可爱,我忍不住快而狠地凑了过去,在他微微嘟起的唇上啄了一下。
死一般的冷,但我很快乐。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会变得幼稚,变得单纯,不管贫富,不管相貌,不管年龄……不管,生死。
他的目光似水般柔和。我忍受着冰冷,捧着他俊秀的脸,看着他眸中的自己:“我爱你。”
“我也爱你,爱你很久了。”他抱着我,将我揽入怀中,寒冷的气息将我包裹,我仿佛置身于茫茫的冰雪中,但是我不怕,唇上摩擦而起的热度,引导着我……我热情地回应他的吻,唇齿缠绵,诉说着,被时光掩埋的爱意。
至今我还记得,他发现我就快冻僵时的表情,内疚、忏悔,却又带着丝难掩的喜悦,他不断地对我道歉,却不说一句后悔,因为这样的感觉,唯有他能够给予我。
我们之间的爱,是独一无二的。后来他跟我说,我之所以能够见到他,是因为他死前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我,这份执念,让我见到了他。
有一次,我与他到游乐场约会,当别人用怪异的像是在看神经病人的眼神打量着“自言自语”的我时,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后悔吗?恨我吗?”
真是个傻瓜,这一段禁忌的恋情,是我自己选择的啊。
然而,后来我发现,其实最傻的,是我。
堕入爱河的我忘记了,席夜白已经不是人了,他一如既往的神秘,拥有着许许多多,我无法触及的秘密。
再见到肖玄,是元宵节。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到处都披上了一层白衣,幽暗的路灯在漆黑的夜里犹如小小的火团,肖玄就站在火团下,冷得全身发抖地在我家楼下等着我。
我气急败坏地走过去,瞪他:“你疯了吗?大冬天的,想感冒是不是?如果引发了哮喘……”我这才发现平日跟着肖玄的席夜白不见了,于是嘀咕道,“去哪儿了呢?”
肖玄不解地看着我,我冷淡地问:“什么事?”
这时,宁寂从楼上跑了下来,挽起我的手,激动不已:“未来姐夫要带我们到他家去玩!”然后撞了撞我,低声问,“今天他生日,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为什么要知道?
在宁寂强烈要求加强扯强推下,我到了肖玄的家。意料之外的安静,而且相当沉闷,偌大的客厅中坐着肖玄的父母,他们一直严肃地盯着我看,吃饭的时候也是,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借口到洗手间离开一阵子。
我心里不停地责骂肖玄的莫名其妙,经过某个房间时突然顿住了脚步。从房间里传出的声音,像极了席夜白。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宁静?我跟她根本就是异类,而且我已经有你了啊!”
“我跟宁静真的只是玩玩,等肖玄一死,事情办完了就回去。我只是想要报复宁静,从前我对她百般讨好,她却不懂得珍惜我。”
“人的感觉真的很好,温暖柔软,只因为这样,我才跟她好的,过几个月我们就成婚了,你担心什么,我只爱你啊……”
我推开了房门,突然射入的光芒让席夜白眯起了眼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怕,肯定像吃人的怪兽:“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但是我知道,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他的眼神冷漠淡然,抿着唇,沉默。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是你看不见的敌人,永远。我不知道为何,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滑落,好像止不住,决了堤一般。其实我不应该怪他的,他们才是同类,我与他,终究只是一场人鬼殊途的爱恋。
但是,不怪与不应该怪,是两回事。
07
那天肖玄送我回家,趁宁寂先跑上楼的空当,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一愣,人?为了不必要的牵扯,我点了点头。他捂着眼笑了起来,比哭还难看,双肩都在抖:“怪不得你变了那么多。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那时的你,冷静得令人害怕,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心里全是哀愁,却丝毫不表露,让人很心疼,那是我对你的第一感觉。后来渐渐地了解你,慢慢地爱上你,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般,我遇见了席夜白,肖玄遇见了我。
我问他:“那现在的我呢?”
“不开心全写在脸上了……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吧?或许你们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好好谈谈,不要辜负了一段感情。宁静,我希望你幸福。”
肖玄说得对,我是很在意那只席夜白要娶的女鬼,却不想辜负这份感情。所以,我决定跟席夜白和好,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一个月后,我见到跟着肖玄的席夜白,但我没空跟他,因为肖玄为了保护被混混们欺负的宁寂,跟混混打了起来,混混是跑了,他也喘得窒息昏了过去,我要替他做急救。
苦苦挣扎了一个星期,肖玄还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作为一名医生,我看到过许多生离死别,肖玄的死,明明我早就知道,却揪心得不行。是他拉近了我与席夜白之间的距离,是他给予过我最浪漫的求婚,是他祝福我一定要幸福的……
我知道席夜白任务完成了,要离开了,看着他淡漠的背影,我攥紧了手,压下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他也没多看我一眼,与我擦身而过时,毫不迟疑,一如从前的我。
“我只是想报复宁静……我只爱你啊……”他的话语如同尖锐的刀子,一点一点地在我的心头切割,以最残忍的方法,血肉模糊。
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席夜白了。然而,他的报复,原来还未结束……
肖氏不会放过间接害死了肖玄的宁寂。宁寂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她有事。我由于肖玄的事情被强制解雇了,每天小心翼翼地守在受到了惊吓的宁寂身边。
宁寂变得越来越不爱笑了,她目睹了肖玄痛苦地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情景,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精神越发不好。我为了让她打起精神,带她去采她最爱吃的草莓。
我在草莓丛中,遇上了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而我最在意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同样一袭黑衣的席夜白。
冷漠的眼神,冰霜的面容,紧抿的唇,柔情不再。
宁寂心情似乎好了些,提着竹篮跑来跑去,我远远地看着,欣慰地笑了,下一秒,我却笑不出来了——
七八个男人突然勒住了宁寂,将挣扎的她抬进了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车里。我大叫着让他们放开我的妹妹,用尽全力冲了过去,拉住了某个黑衣人。黑衣人眉头紧皱地瞪着我,我背部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我被疼痛惊醒,下体被生生地撕裂,艰难地睁开眼,我对上了席夜白幽深的眸子,他的眉头紧锁着,注意到我的注视,别过脸去。
我被抛置在一个漆黑潮湿的废弃仓库里,身下是滑腻恶心的青苔,身上是更恶心狰狞的男人……
我突然好想大笑,席夜白静静地看着我,一天、两天、三天……为的只是今天吧,看着我如何被人羞辱,如何痛不欲生。
男人在我的脖间吮吸,我清晰地听到他的轻喘和呻吟,没有眼泪。我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席夜白,我不想如他所愿,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脆弱的一面,所以,我开始顺从地迎合着身上陌生的男人,嘴角绽放出一抹笑容,此生最美的笑容。
我无声地对他说:“席夜白,我不恨你,不恨……”
他明白的,我不爱他了,更别说恨。
宁寂死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席夜白定的魂,但小丫头见到席夜白,应该挺开心的吧。
一年后,我在医书上缺了一页的地方发现了一封信,回想过去将“席夜白”写了整整一页的自己,笑出了声。如今的我,只会笑,忘了该如何哀伤。
“宁静,我知道我没有道歉的权利,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对不起,还有我爱你。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活下来。阎王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派了一位鬼吏来索命,为了保你平安,我唯有答应与她成婚,疏远你……我是多想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啊,宁静,你不懂我的心疼,你不懂。我们相互折磨,或许,这是报应吧,我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我在信中得知了,原来,宁寂是代替了我,被鬼吏带走了。
我的确不懂席夜白,他又何曾懂我?宁寂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可是如今连她都离弃我了。
血液将整个浴缸染红了,腥甜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浴室,我的手腕处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疼。来接我的,居然是肖玄……
肖玄捧着我的脸,眼中闪烁着怜惜:“宁静,今天是席夜白的大婚之夜。”
“嗯,谢谢你来接我,肖玄。”我亲了亲肖玄的脸颊。
席夜白,我们继续折磨吧,犹如两只刺猬,永世不得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