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轩宇
简介:心上人跟别人好上了,最后还双双殉情留了个奶娃娃给她。这就罢了,她把奶娃娃收为徒弟含辛茹苦带大,可为什么这个徒弟就这么腹黑不听话?
【一】
我站在房门口,抬头看着已比我高出一个头,满面不悦的风曦。
他挑了挑斜长入鬓的剑眉,沉声道:“可知为何我不给你留午膳?”
我双手不安地抚摩着衣角,垂下头,声若蚊蚋:“因、因为我犯了错……”
“什么错?”
“我、我不该随意对凡人用仙法。”我唯唯诺诺地道。
风曦冷声道:“可知为何我不许你轻易用仙法?”
“因、因为我们是天庭的要犯……我们躲在凡间,不可以随意用仙法暴露行踪……”
“嗯,你既然清楚,”他语气厉了三分,“为什么还要冒险?”
我立刻仰起头,努力做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凄声道:“可是我今天上街买菜,看到隔壁的王大婶和李大婶窃窃私语,好像在说我的事情,还说得特别兴奋,我一时好奇,就、就……”
风曦的脸色立刻黑了下去:“就为了听凡妇嚼舌,所以你用了仙术?”
我被他的脸色吓到,畏畏缩缩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嗯,师傅知道错了,徒儿你不要生气。”
咦?这句话怎么说得这么别扭?
风曦看着可怜巴巴的我,却丝毫没有动容的样子,仍是冷着一张脸,沉声道:“既然知错,惩罚一番也是应该的,晚上我回来之前,你就待在屋子里,不准迈出房门半步,也不准吃东西。”
我看着阴郁着脸色的风曦,撇了撇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却怒瞪我一眼,冷声道:“要是敢哭,晚膳也不给你留了。”
我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到,吸了吸鼻子收回了眼泪。风曦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自顾自地坐到镜子前开始束发。
我讨好地走到他身后,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将一头及膝的青丝用玉冠束起。
我这徒儿打小生得好看,温润如玉的皮肤,狭长潋滟的凤目,如天池中白莲般清雅无瑕的容颜。
我这个做师傅的,看着他一日日俊美起来,总是要忍不住夸上几句:“徒儿真是越长越美了。”顿了顿,又道,“越发像你爹了……”
镜子前原本面无表情的风曦听闻这句话,忽然脸色一沉。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怯怯地看着他。
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束好发披上外套跨门而去,临了还不忘冷声提醒我一句:“别忘了我说的话,否则……”
“徒弟的教诲,为师一定谨记在心!”我忙不迭地道。
风曦满意地微微颔首,跨门而去,俊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我讷讷地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心中不禁叹道:唉!这徒弟真腹黑。
【二】
下午我在房里面壁思过,二徒弟夙卿来看我时,我正摸着空空的肚子发呆。
夙卿是我三百年前从山里捡回来的一只狐妖,自从修成人形后,他最喜欢扮作风流公子的模样,一年四季无论冷暖手里总摇着把扇子。
“我从师兄那里听说了,师傅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些凡妇私下里都说你什么了?”夙卿摇着扇子幽幽地道。
回忆起早上那些凡妇说的话,我一脸疑惑地望着夙卿道:“她们说‘你瞧,就是那个姑娘,年纪轻轻还没嫁人就跟着两个男人住一起,也不害臊。真够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卿儿啊,为何为师同你们住在一起就是不害臊呢?还有水性杨花是什么花?朝三暮四我倒知道,不过你和曦儿我都很疼爱,没有朝三暮四的,她们为什么要说我呢?”
夙卿脸上的笑容僵住,半晌才缓缓地叹了口气,睨了我一眼道:“师傅,以往我们住在凡间打着一家三兄妹的名目不是挺好的。您老人家这次干吗非要跟人家说我们是师徒,也难怪人家腹诽……”
我无辜地看着夙卿:“可是我比你还有曦儿长了整整五百岁啊。”
夙卿执扇遮住一半的脸笑起来:“您老人家看起来像是比我们长了五百岁的人吗?”
我感觉到他在嘲笑我,不禁别过去脸不再答理他。
夙卿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笑够了,赔上一张俊秀的笑脸孝顺地道:“师傅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弄些吃的来?”
我点点头,得寸进尺道:“要曦儿做的绿酥糕。”
夙卿无奈地笑了笑,摇着扇子边走边道:“那我去给你拿,师傅你乖乖的,不要乱走哦。”
我甚是慈爱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唉,我这个师傅难当啊,说起我两个徒弟,卿儿还有些徒弟的样子,要说曦儿……还是不说了。
晚上风曦从外面办完事回来,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可以看出事情办得还算顺利。
自从三百年前下凡后,为了逃避仙界的追踪,我们三人在万不得已下不得使用仙术,加之仙人容颜不老,我们每隔几年就得改头换面,谋生一直是个难题。多亏我这个大徒弟天资聪颖,无论到哪儿都能想出办法谋生,是咱们师徒三人的顶梁柱,也怪他的形象太过伟岸,为师的光芒时常被削弱得所剩无几。
晚上我因早上做错了事,中午又偷吃了东西,所以十分安分,一言不发地吃着饭。
可惜一切猫腻都躲不过风曦的法眼,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我的碗,皱眉道:“只吃半碗?下午偷吃过东西了吧?”
我心一虚,连忙低下头撒谎道:“今、今天胃口不太好,少吃了些。”
“哦?”他左手支着脑袋,凉凉地道,“厨房里我做的绿酥糕怎么没了?”
“许、许是耗子吃了。”我辩解道。
“哦,那倒不错。最近厨房闹耗子,我特意做了盘有毒的绿酥糕。”他漫不经心地对夙卿道,“师弟,等会儿你去厨房把耗子的尸体处理干净。”
我的脸一下子白了,胃部一阵抽搐,忍不住就捂起嘴巴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风曦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捂住嘴巴,眼眶一湿,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对面的夙卿终于看不下去了,对风曦朗声道:“好了师兄,你就别吓师傅了。再说,那盘绿酥糕不是你怕师傅嘴馋,特意做了留给她的吗?”
咦?是这样吗?
我狐疑地看着风曦,他把目光移开,不动声色地瞪了夙卿一眼,许是那眼神太过凌厉,夙卿一下噤了声,低头闷声不响地继续吃饭。
晚膳终于是在一片和谐的沉默中吃完了。用过饭,风曦收拾残羹,夙卿帮忙打下手。我被晾在一旁没事干,正准备回房休息,夙卿还不忘提醒我一句:“师傅你乖乖地留在房里,晚上不要到处乱走,最近城里不太平。”
我面上顺从地应了声好,悻悻地回屋。
【三】
入夜。
我趴在桌上浅眠了一会儿,竟做起了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曾经在天庭的日子,我身披凤羽战袍,手执轩宇神剑,号令群雄,征战沙场,一片腥风血雨中持剑而立,英姿勃勃。
梦很快就醒了,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不曾握剑,曾经因练剑留下的老茧都悉数退去,一双手素白柔软,哪里还是一双属于战神的手?
我正发呆,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翩翩走来。
我眼前一阵恍惚,脱口道:“凤阳——”
才脱口便惊觉自己叫错人了,风曦孑然而立在门口,冷着一张脸望着我。
“啊,原来是我的乖徒弟。”我连忙露出巴结的笑容讨好地上前。
呜呜——惹不起徒弟的师傅,你伤不起啊!
风曦毫不理会我的热情,自顾自地进了屋,宽了外套、玉靴,躺在了我的床上。
我愣了半晌,暗自思忖着这是什么状况时,只听他沉沉地开口:“三百年的期限就快到了,最近你一个人不太安全,晚上我守着你,好放心些。”
我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下意识地觉得不妥。可他不容我丝毫的拒绝,把身子挪了挪,示意我睡在一旁,我便只好听话地宽了衣,躺在他身边。
见我躺下,风曦不再多言,轻轻闭上了双目。
他温热的身子与我只隔了寸土,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体香,我一时浑身不自在。
上一回我们同榻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风曦还是个奶娃娃,如今竟长成了这般俊美不凡的男子,我不禁叹了一声,沧海桑田啊!
听见我的叹息声,风曦微微半睁开眼,轻声道:“怎么了?”
“一转眼快三百年了。”我复叹了一声,“曦儿,你当真决定……不回魔界了?”
他不答话。
我禁不住喃喃地道:“这事你还是考虑下吧,毕竟那里……那里还有你的亲人。”
“我没什么亲人。”他冷声道。
这死心眼的孩子。
我苦口婆心道:“诚然你爹娘未尽到责任,甫一产下你就双双殉情。但毕竟,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我想,若是你爹还在世,他也会希望你早日摆脱束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我在凡间东躲西藏地过苦日子。”
我说得嘴皮子发干,身边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侧目推了推他的身子,他却纹丝不动,神色安然地闭着双目,嗯——睡着了。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侧身向内。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白衣男子孑然而立。
梦境一片模糊,但男子的眉目却是清晰的。他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欣喜而露出一抹红晕,狭长的凤眸里波光流转,有些羞涩地对着我道:“阿月,我有喜欢的人了。”
梦里的我一脸笑容地道:“凤阳,既然有了心尖上的人就该带给我看看,这般故弄玄虚,也太不够朋友了。”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这位凤阳神君是我倾心了几百年的人,我多希望他说他喜欢的人是我,可他却握着我的手说:“我喜欢上了魔君的幺女,夜灵公主。”
仙、魔自古势不两立,凤阳喜欢上的是一个不该喜欢上的女子,可是他却宁愿不管不顾地喜欢上魔族的公主也不喜欢我。
当时大约是伤情了一段时间,过了几百年也不甚记得当时干过什么蠢事。如今在梦中,我只看到自己故作潇洒地转身挥挥手,戏言道:“到时别忘了给我留杯喜酒。”
身后的凤阳笑着说好。
他没有看到背对着他,我泪流满面的样子。
【四】
翌日清晨。
我迷蒙地睁开眼,二徒弟夙卿摇着扇子站在床头,无奈地笑道:“师傅你可总算醒了,早膳都快冷透了。”
我揉了揉眼直起身子,一旁的被褥已折叠整齐。
“师兄一早就出门办事了。”夙卿道,“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师傅,你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安分?”
我急忙否认,面上却红了红,连忙岔开话题:“为师托你办的事,你办好了没有?”
“办好了。”夙卿应道。
“没被你师兄发现吧?”
“没有。”夙卿捶胸道,“我行事一向小心。”
我满意地点点头,夙卿有些顾虑地看了我一眼道:“不过师傅,你瞒着师兄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魔君,是不是不太好?”
我叹了一口气:“曦儿还太年幼,不懂为师的一片苦心,往后他会懂的。”
夙卿对我的话满是鄙夷地嗤了一声道:“我看是师傅你不懂师兄的心。”
过了晌午,风曦才回来。
我正坐在厅里品茗,他悄无声息地踏入大门,惊得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且不偏不倚地喷在了他的身上。
风曦平静地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凌厉的眼神扫过我慌张的脸,冷声道:“又瞒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疑心他虽然生得同凤阳如出一辙,性子却不似凤阳般迟钝,反倒冷峻腹黑,估摸着是遗传了他娘的性子。
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我浑身一阵发寒,却不得不赔上笑脸道:“徒儿多虑了。”
风曦盯了我半晌,未找出异常,这才作罢。
我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低头看看掌心里已被我捏成粉末的信纸,叹一声,宝刀未老啊!
转眼入夜。
风曦照旧淡定地进了我的房间,利落地宽衣解带上床睡觉。
我讷讷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子,不禁咽了咽口水。
徒儿真是越发俊秀挺拔了呀!
不成不成,我摇了摇头,踱步出门。
“你上哪儿去?”蓦地,我被人叫住。
回头只见风曦直起身子倚在床栏上,里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脖颈,看得我两眼发昏,掐了掐自己一下,谎称道:“嗯——有些饿了,去厨房寻些吃的。”
“外头凉,你别去了。我去给你做些热的。”他说着便下了床,随手披了件外套匆匆出门。
我愣愣地看着风曦俊逸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半刻后,他端着一碗红豆羹进了屋。
我喜欢喝红豆羹,这事三界之中也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风曦,一个是风曦他爹。
当年凤阳和我青梅竹马,我脾气倔,每每他惹我不顺心,就会送来一碗亲手做的红豆羹。他只知道我爱吃红豆羹,却不知我心里喜欢了他几百年。
也难怪,那时他和夜灵公主爱得轰轰烈烈,感天动地,最后竟说动了天帝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那时他是多么喜悦,沉浸在欢愉之中,全然未曾发现一切不过是天帝的阴谋。
原以为那是一段值得后人称颂的佳话,结果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天帝以赐婚为掩饰,暗中埋伏,把前来送亲的魔族悉数杀戮。
夜灵公主当时已身怀六甲,情急之下剖腹产子,凤阳赶到之时,他最心爱的女子在他怀中咽了气。
我还记得那日我浑身染血地来到凤阳的身边。他一动不动地守在夜灵的尸首旁,我去捏他的手,已是冰凉。
四周一片死寂,只剩下了刚刚出世的婴孩。
我带着婴孩一路杀出天宫,不惜犯下天条保住了婴孩的性命,甚至魔君亲自来求我将外孙还给他时我都没有松手。
当时我万念俱灰,除了这个孩子。我要保住这个孩子,他是凤阳的骨血。
这个孩子就是风曦。
如今三百年过去了,我喝着温热甜腻的红豆羹,看着面前已长成翩翩美男子的风曦,眼眶不禁一湿。
风曦看着我微微皱眉:“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心虚道:“是水汽,水汽。”
见他不答话,我忍不住开口:“其实魔君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三百年前我执意带走你,他也没有为难我。如今三百年过去,你也大了,回魔界做你的少主,总比跟着我过苦日子强许多。”
风曦支着脑袋,没答理我,只不耐地皱眉道:“喝完了没?再不喝完就凉了。”
我悻悻地收了声。
大约是心中有鬼,那晚我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恍惚感觉有人轻轻地吻了我的唇。那唇软软的,有莲花似的清香。
然后是一声叹息:“我在你心里,终究是比不上他吗?”
【五】
魔君真正派人找上门来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
派来的魔族侍从十分恭敬地跪在风曦的面前,朗声道:“属下前来迎接少主。”
我和夙卿对视一眼,默默地挪到墙角,正欲逃之夭夭,风曦忽然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我们二人呆立在了墙角不敢动弹。
出乎意料的是,风曦显得十分平静,我们师徒三人顺从地跟着魔族侍从来到紫重明宫。
这倒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了。
原本以为按照风曦的脾气,他会大发雷霆,先是赶走魔族侍从,然后把我和夙卿关起来狠狠地拷问一番。
可他竟一点怒气都看不到,一路上神色始终平静如水。
这般冷静反倒让我局促不安,我扯了扯夙卿的袖子,怯声道:“卿儿,你看曦儿这是什么状况?”
夙卿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凑到我耳边道:“师兄素来精明,说不准他早就发现了。”
这我便更不能理解了,若是他早就发现,为何从不揭穿?
夙卿叹了口气道:“许是他死心了吧。”
“死心?死什么心?”我诧异地道。
夙卿白了我一眼,叹道:“师傅,你实在是白痴得可以。”
“……”
看起来魔君对这个外孙还特别看重,此番为了迎接他回来还特地在紫重明宫设了宴。
我因是风曦的师傅受邀出席,夙卿自然跟着,而风曦已被魔君叫去,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祖孙三百年未见,我又将风曦养得这般玉树临风,那魔君想必是高兴疯了,宴席开始了许久还迟迟不见他们二人的踪影。
我和夙卿不管不顾地胡吃海喝。魔君设宴,必然满桌的佳肴,只恨我的胃肠容量不够大,不能尝尽美食。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宫门外一阵骚动,在一片惊艳声中,一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衣翩然,步步生莲般地踏进了宫门。
风曦身着一件云缎白袍,飘逸毓秀。神色虽依旧清寒,但俨然多了几分傲气。
在场的魔众无不为他倾倒,夙卿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我,叹道:“瞧瞧,师兄多有魔族少主的架势。”
我亦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喃喃地道:“徒儿终于出息了……”
夙卿见我一副欣慰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道:“师傅你再不阻止,师兄就真成魔族少主了。”
我叹道:“这是好事啊……”
他像是被我气到,缓了一口气道:“师兄成了魔族少主,他就要离开我们了,师傅你还不明白吗?师兄要走了!”
曦儿要走了……
心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摸了摸胸口,淡淡地撇过头去,幽幽地道:“哦,那待会儿咱们去跟他道个别吧。”
夙卿瞪了我一眼,低声道:“师傅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心疼?或许吧。
可是那又如何?
许多年前,我还是天上的司月神君时,我和凤阳青梅竹马,私心里喜欢了他几百年,他却爱上了别的女子。我明明心疼得要死,却还要在面上说出“兄弟真替你高兴啊”之类的违心话。而后他殉情而亡,我恨不能拔剑自刎随他而去,却又不得不忍下悲痛杀出天宫将他唯一的孩子抚养长大。
情爱这回事最折腾人,伤过一次,疼过一次就够了。我已不再是当年叱咤风云,年少轻狂的战神司月,我已倦了,大约是再也拿不出当年那颗胆敢忤逆天命的真心。
【六】
魔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宴会之后私下里同我说了些挽留的话,我却想着三百年前,他最疼爱的女儿死在天族手中,亲孙子又被我带走,祖孙不得见面,心中有些愧疚,便婉拒了他。
夙卿亦表示他愿意跟着我回凡间继续过苦日子,我们一拍即合,准备卷铺盖走人。
师徒一场,风曦总算还是有点良心,赶到紫重明宫来给我们送行。
夙卿很识趣地退到一旁,我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比我高出一个头的风曦。
桃花瓣纷纷扬扬,沾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原以为曾经他极不愿回魔界,我却暗中作梗,他至少该狠狠地骂我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望着我。
“你要走了?”他扫了一眼我一身的包袱,淡淡地道。
我搜刮出浑身仅存的一点做师傅的感觉,摸着下巴道:“嗯,师傅先走一步,徒儿你好好在魔界混,莫给师傅丢脸。”
照平常,我每次欲树立做师傅的威严,风曦一贯不屑。但这一次,他没有冷眼相向,反倒淡淡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恍如冰雪消融,白莲初绽。
我愣住,还未待我回过神来,风曦的吻迅速地覆了上来,软软的唇,莲花似的清香。
“阿月,照顾好自己。”
温柔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呆滞地站在原地。
眼前那个渐行渐远的纯白身影,到底是谁?
什么时候,凤阳的身影一点点地从我记忆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风曦温润的容颜?
回凡间的路上,我站在云团上,看着越来越遥远的紫重明宫发呆。
夙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怒声道:“师傅,你真舍得师兄走?”
我回头木讷地看着他,我觉得他们一个个都奇怪得很,风曦一副要与我生离死别的模样,夙卿又一副看不惯我见死不救的模样。我很无辜,我不过是想着,风曦去魔界做他的少主总比跟着我在凡间过苦日子强,何况又不是不能再见。
“你以为这样,真的是对师兄好?”夙卿扬起了声调,“师傅,你根本不懂师兄。”
我懂风曦。他腹黑,他不听话,他从不叫我师傅,他……
“他喜欢你呀。”夙卿质问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喜欢师兄吗?”
“我——”回忆起方才风曦淡淡的吻,我已不能平静,只喃喃地辩驳道,“一……一定是,是他和凤阳生得太像,让我萌生了错觉……”
“那么,若是用他去换凤阳回来,你会怎么选择呢?”夙卿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我猛然抬头错愕地望着他。
“师傅,你以为师兄为何要回魔界?”他直起身来,冷冷地望着我,“他是为了魔族的圣物结魂灯,他想用自己的血亲之躯,换凤阳重生!”
恍如寒雪覆顶,我恍惚地站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夙卿,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师兄早就知道了我和你的秘密,他故意不说,是为了探明你的心意。若是你执意放弃他的感情,他就决心牺牲自己,换回凤阳。”夙卿声声凄凉,“师傅,事到如今,你好好问问自己,你爱的,究竟是凤阳,还是风曦!”
夙卿凄厉的话语劈头而来。
我的心狠狠地被劈开,风曦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忽然纷纷涌出,从我在血泊中将他带走,三百年来的每一幕竟都无比清晰。
忽地,我的脑袋仿佛炸开,再也不顾上别的,伸出手大声喝道:“轩宇神剑!”
半空中劈开一道光,尘封了三百年的神剑重新握在了手中。
三百年前的那场血战后,我以为我的心连同这柄剑都会从此尘封。但现在它握在我的手中,锋利光洁的剑身上倒映出我决然坚毅的眼睛。
“徒儿,为师去去就来。”我豪迈地朝夙卿挥挥手,“你等着,我去把你师兄带回来。”
【七】
轩宇神剑在手,我又是三百年前独自杀出天宫的战神司月。
紫重明宫的魔众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一路闯进大殿,对着魔君叫嚣:“本神君后悔了!我辛苦带大的徒弟,凭什么给你当孙子!”
魔君一愣一愣地望着我,委屈道:“神君不是答应了本尊,三百年后就将孙儿交还给魔界吗?”
我无赖地道:“你要是不服,问问我手中的神剑再说!”
司月神君当年一人击败十万天兵的轶事一直是三界的传说,魔君也不敢贸然动我,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去问过曦儿再说吧。”
魔君果然好说话……
我持剑朝他一拜,连忙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后殿。
后殿里清池濯濯,莲花灼灼。
我终于找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孑然而立在池边。
刚刚大战过后的我喘着气,看着面前俊逸毓秀的男子,他是风曦,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现在最爱的人。
我鼻子一酸,眼眶竟红了,他还在,他还活着,他还在我身边……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我、我们回去吧!”我吸了吸鼻子,上前轻轻地扶住了他的手,“师傅再不赶你走了,以后谁敢抢你走,为师跟他们拼命。”
风曦定定地看着我,凤眸中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回去可以。但是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徒弟。”他淡淡地道。
啊?
我哑然地看着他。
他挑了挑眉:“你不答应?”
“倒不是。”我落寞地垂下头,“只是少了个徒弟,感觉我亏了。”
风曦终于禁不住失笑,伸出手揽住我的腰,凑到我耳边轻笑道:“你自己生个徒弟,不就好了?”
呃——
这回真是亏大了。
【尾声】
觉得亏大了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夙卿。
他的师兄突然变成了师伯,为此他捶胸顿足了一番,却被风曦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到,不敢再开口。
回去的路上,夙卿忍不住问我道:“说起来,师傅你就是当年那个独自杀出天宫,名声赫赫的战神司月?”
我谦和地道:“不才,正是在下。”
他面上来了兴致:“那师傅,你是怎么一个人打败十万天兵的?”
“哦,那个呀——”我笑了笑,“其实吧,那十万天兵大部分都是我曾经的手下,卖我个面子,悉数放了水。”
“……”夙卿的嘴角抽了抽。
我莫名地看着他,他却掩面不再看我。
无人知晓,夙卿此刻复杂的心情。
司月去找风曦时,夙卿正在和魔君唠嗑。
魔君老泪纵横,三百年了他才终于见上孙儿一面,还没多看几眼,孙儿又要被人带走了。
夙卿有些无奈地安慰着魔君道:“这不是您老人家当初出的主意吗?假意说魔族有什么结魂灯,把少主骗回来,为的不就是刺探清楚他们二人的真心吗?”
魔君老儿叹了一口气,哀怨地看了夙卿一眼。
“您放心。”夙卿信誓旦旦地道,“我会继续暗中保护少主的。”
“罢了罢了。”魔君摆摆手,“你早些走吧,别让他们看出猫腻来。”
于是,夙卿告退。
魔君一人幽幽地看着窗外相拥的二人,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抹短暂的笑意:“我这个孙子,比他娘幸运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