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鱼之语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何阮在仁和医院预约了三周都没能排到给小美做脑颅手术,她只听说顾医生是从洛杉矶新来的,光预约就得排到年尾。
“她这病不能再拖了。”小美的主治医生这样说。
没办法,何阮最后只好塞了大把的钱,才定在20号这天做手术。
何阮不知道顾医生是何许人,关于他的唯一印象就是“医术高超”四个字,甚至就连手术前与病人的交流他都不亲自来。这些何阮都不关心,只要能把小美的病治好,就算让她倾家荡产甚至是一命抵一命,她也愿意。
但,20号这天何阮还是见到了顾医生。
小美被推进病房不久,就看见一个身高一米八O、一袭白大褂的男人被一群医生护士簇拥而来:“顾医生,病人已经麻醉十分钟,手术马上……”
男人正走着就突然停在了坐在门口椅子上的何阮面前。
何阮的心随着他的停驻骤然停滞,她几乎是快要把头埋进双腿里,手心紧捏着的背包带子因为太用力被指甲掐出一道深深的月牙痕迹。
“顾医生……”旁边的小护士在委婉地催,男人才又脚步匆匆地进了手术室。
“家言,我看到顾西凉了。”她一直等他走了才慢慢站起来颤抖着拨出一串号码,一字一句地说给那头的人听,身体因为恐惧几乎是半靠在墙壁上。
“什么?他不是死了吗?”
“他没死,没死。”何阮重复着。
“不会的,阮阮,大家都知道他死了的,而且还办了退学手续……”
“我没看错,家言,真的是他,他就是给小美做脑颅手术的医生……”话还没说完,手机被人从后面一把夺掉,随着咔嚓的声音从窗户丢下去,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她转头便看到戴着口罩的顾西凉站在自己面前。
“看来,你还记得我。”男人边说着边摘掉了口罩。
五年了,这个男人竟一点没变,棱角分明的五官处处闪着寒光,何阮战栗了一下,故作镇定地看着他:“手术做完了?”
“不做了。”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刚才自己打电话的空隙里手术室的大门已经敞开了,周围的医生护士们也全部都离开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小美已经不知道被推送到了哪里。
“人呢?”何阮从脚底生出一阵寒意,她有些愤怒地拉扯着他的衣袖,“小美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放心,我派人照顾她了。”顾西凉的嘴角慢慢上扬,邪魅的笑一如从前,“不过,你知道吗?手术如果半个月之内不做的话,她就会死。”最后一个字,带着上扬的音节,满是挑衅的意味。
“救救她。”何阮很小声地说,“她是你孩子。”
“放屁!”顾西凉忽然甩开她,“资料我已经看过了。”
何阮冷笑一声,惊异于这个男人的聪明:“你想怎样?”
眼前的男人一下子微笑了,捏紧她的下巴:“你和李家言还幸福吗?”
“我没结婚。”何阮轻声说。
“哟,想当年他都带你私奔了,到现在还没娶你过门啊。”他的语气里满是轻蔑,“那好啊,我正好钻个空子,嫁给我,就三天后,婚礼我给你大操大办。”
不容别人反抗的态度,顾西凉说完就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像是叮嘱又像是威胁地加了一句:“小美的命在你手里,办完婚礼就做手术。”
还少了一句没说,你们欠我的终究要还的。
何阮全身没了力气般瘫软在地,这个男人的毒辣前所未闻。
【回忆是有毒的东西。】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顾西凉要有一个最恨的人,那么这人就是何阮。如果要有两个,那另一个就是李家言。
“狗男女。”他每次想起他们的时候都会这样说。
那时候,十七岁的顾西凉是一中无人不晓的人物,学习成绩永远年级前三,父亲是一小型私企老板,家庭不差,长得又好看,虽然平常喜欢冷着一张脸但笑起来能把人融化,校篮球队队长,学生会主席,一系列的名号让他走在路上看哪个女生一眼都是其荣幸。
但是从没有女生敢主动追过他,因为大家都知道,顾西凉喜欢的是二班的何阮。
像洋娃娃一样白皙纯洁的何阮,永远独来独往的何阮,从不像其他女生一样八卦聊天的何阮,她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大夏天也要穿长袖连衣裙,永远扎两个辫子,不爱说话,唯一的朋友就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李家言。
顾西凉从高一就开始追她,直到高三仍没追上。
最初,他会每天放学都在她教室门口等她一起回家,但她每次从教室出来看到他在,都会淡淡地说一句:“李家言会陪我,不用你。”
“为什么?”
“我们不顺路。”她找个理由把他搪塞了。
但即便如此,顾西凉还是会偷偷跟在他们两个人后面,慢慢地他发现何阮只有跟李家言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偶尔笑笑。
那样的笑单纯明朗到让他难以忘记,他发誓以后要让她永远都这样开心。
可是故事并不如想象中发展顺利,顾西凉跟踪他们不久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就是,很多次,放学后何阮并没有回家,而是和李家言去了别的地方,有时是游乐场,有时是肯德基,也有时是快捷酒店,两个人一晚上都不出来。
发现他们进了快捷酒店的那个晚上,顾西凉大醉了一场,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理过何阮。
不仅如此,他还跟很多女生开始谈起恋爱,而没有顾西凉追的何阮,也慢慢开始被很多男生接近。
等到高二下学期,两个人已经大半年没说过话。
直到有一次,顾西凉放学遇见何阮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本来顾西凉不想管,后来看到何阮被他们调戏,身上穿着的长袖连衣裙被撕开一条大口子。
“还不想跟老子好,老子倒要看你是什么做的,这么娇气……”
顾西凉最终忍不了这些污言秽语,上去和他们扭打起来。
几乎是不要命地拳打脚踢,几个混混都被他这架势吓到了,等到大家都跑了,顾西凉才清晰地看到何阮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瘀青。他移开视线,深呼一口气轻蔑地说:“他就这样对自己女朋友啊?”
何阮小心地把袖子拉下来,微微皱了眉头:“我们没在一起。”
女孩子皱着的眉心,忽然让顾西凉的心疼起来,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跟那些小混混一样羞辱她?
顾西凉最终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颤抖着说:“阮阮,跟我吧,我会对你好的,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怀中的女孩子第一次小心地,哭了出来。
初恋的感觉总是美好且无可替代的,顾西凉和何阮几乎是除了上课和各自回家的时间都黏在一起,一起去校门口吃酸辣粉,一起趁周末到公园里野餐,也曾一起去过邻近的城市来一次短暂的旅游。
那样的小快乐,就足以让同龄人钦羡,让他们快乐而满足。
也就在那一次旅游时,原本定好了返程的那天忽然下了大雨,两个人把身上的钱挥霍得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只够住一间宾馆,不算狭小的空间里呼吸都变得局促。
“你先睡吧。”顾西凉把被子全铺到她那边,自己磨蹭着看电视到很晚,才轻声地爬上床。
毕竟是一张单人床,一米八的男人再怎么小心还是不免碰到身边的女生。
“啊——”并没有睡着的何阮因为他的碰触吸了一口气。
顾西凉猛地打开灯,见她揉着自己的后背:“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
他想也没想掀起她的衣服,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白皙的后背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只是结痂一小层,因为刚才的触碰裂开了,正细细地淌着血。
顾西凉的手指慢慢地抚上她的背,空气仿佛凝固,两个人都没说话。
尽管他心里有许多疑惑,但他知道这个女孩身上一定有很多不想为外人道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或许像这些伤口一样,不能轻易触碰,否则就会不断地翻新,不断地流血。
冰凉的手指从后背轻轻环上她的腰,何阮回过头已经是泪流满面,顾西凉猛地起身关了灯,然后慢慢地帮她褪了衣服,两个人融在了一起。
他想,这个女孩是我的,我要一辈子对她好。
窗外大雨倾盆,屋里风光旖旎。
旅行回来以后,顾西凉和何阮就更是密不可分,但这个情景很快就被李家言打破,他甚至公然在教室门口堵住两个人。
“何阮,你自己的情况心里清楚,你这样做对谁也没有好处。”
顾西凉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很是不爽,冲上去给了他一拳。
李家言叹了口气:“好自为之。”他扔下这一句话就走了。
不久后,顾西凉家里的生意就出现了融资危机,生产线上的一大批货物因为资金链断掉面临作废的困境,顾父对着顾西凉发了很大的火气:“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说要你自己把问题解决掉!”
顾西凉调查了一番才知道,这件事一定和李家言有关。
但他是绝对不可能和何阮分开的,所以宁可抛下一句“没有融资我就去找”的狠话,几天不上学,挨个企业去协商、恳求。
几天后,等他想来学校拿走最近的试卷,顺便见见何阮的时候,才得知原来她也很久没来上学。
他打了很多通电话,她都不接,最后还是在她家门口堵到了她。
“我们别再联系了吧。”她兜头就给了他这么一句话。
“阮阮,你怎么了?放心,融资的问题我自己解决,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妥协啊……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吗……”
“顾西凉,你太懦弱了,给不了我要的。”
“你要什么?”他喊。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我要最好的生活。”
顾西凉不知道这个生活指的是哪方面,但他从她冷漠的眼神里看到了绝望:“阮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不是跟李家言好了?你说啊……”
他晃着她的身体,却还是能看到她点了点头。
“你说谎,你现在就跟我走,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他拉起她的手往这栋居民区对面的马路飞奔,原本何阮还往后退缩,奈何他的力气太大了,他的语气太卑微了,“阮阮,我很爱你,给我一个机会……”
她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跑起来。
可怕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顾西凉还沉醉在拉着何阮奔跑的喜悦里,远处飞奔的车就已经快要到眼前,他拼尽全力才把她推开。
他的头撞到了路边的石头,流了好多血,视线慢慢模糊。
但他还是看到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穿着李家言最喜欢的格子衬衣,把不远处的何阮拉走了。
他的何阮只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他好恨她。
【婚礼进行曲不过是悲歌一首。】
那场婚礼办得格外风光亦格外保密,顾西凉包下了整个万达凯越,但所请的来宾全部都是何阮这边的人,他那边的别说亲戚就连父母都不曾露面。
三十几个保安分布在酒店各大通道,外人一律不准入内。
早在他们拿了结婚证当天,从登记处出来的时候顾西凉便说:“仪式办完了,就离婚,我就是和你玩玩。”
何阮知道这是一场秀,专门用来羞辱她的。
她点点头。她能做的就只是服从,了却他的心愿。
原来就是欠他的吧。她涂唇彩的时候静静地想,鲜红的颜色如泣血的玫瑰。
其实,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彼此相欠罢了。
“走吧。”他出现在她身后时是寂静无声的,何阮从镜子里看彼时的顾西凉,英俊挺拔里透着一种衣冠禽兽的味道。她想起那时候自己曾对他说,以后一定要穿最美的婚纱嫁给他。
现如今是穿了婚纱,也是嫁给他,只是物是人非了而已。
“走。”她冷静地站起来挽上他的胳膊。
何阮没有母亲,所以就只有父亲何则成坐在贵宾席上,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台上的新人几眼,也是,自己的女儿突然嫁了一个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男人,搁谁身上也不会开心。而何则成身边坐着的就是李家言,他眉头紧皱也不言语。
婚礼前半部分还算顺利,但到新郎说誓词的时候,顾西凉却突然拉了何阮的手往一边走去。
“你要干什么?”何阮想要努力挣脱,奈何他气力太大。
“没什么,谢谢他的成全啊。”他说着已经来到李家言面前,“没想到我竟然没被撞死吧,也是,好在我福大命大……不过,你也太烂了些吧,这么多年还没把她搞到手,现在被我捡了个宝贝,哈,不对……她算什么宝贝,在我心里就是块烂抹布!”最后几个字铿锵有力,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可是,李家言却始终淡定地坐在那里。
顾西凉紧接着拿起了桌上的两杯红酒,自己拿了一杯,另一杯递给面前的何阮:“喝个交杯酒吧,老婆……”他故意把后面两个字拖得好长。
何阮还在刚才“烂抹布”那几个字里没回过神,她抬眼愤怒地瞪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只瞬间,他的唇就靠了过来,何阮还没来得及反应嘴里已被他送入了大量的红酒,她越是往外推送他越是堵得紧,等她用尽了力气拿舌头向外抵的时候,他反而一张嘴,她的唇舌便骤然滑进他口腔。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何阮清晰地知道,他一定是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血腥味和着红酒让她快要窒息。
她的泪哗的一下子流下来,大概是太疼了吧。
此后几天,顾西凉都没有现身。第三天,何阮实在是等不及了,打通了他的电话。
“你在哪儿?”电话一通,她想都没想劈头就问。
“呵呵,何阮,你还真把自己当我老婆来查岗了?”他大概是刚睡醒,“怎么?还是想我洞房花烛了?”
“小美怎么样?”
大概是听到何阮淡定的语气自觉没意思,他也冷冷地丢了一句:“来我这里。”
何阮按照顾西凉发给她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尽管心里打战但反过来一想事情都这样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的房子精致昂贵,但何阮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乱糟糟的气息,就好像昨晚经历了一场大战。
顾西凉从卧室出来,裸着上身一脸憔悴地盯着她。
“什么时候去离婚?”何阮发现她现在与顾西凉所有的对话都是以疑问句开始。“我必须要早点离婚!”所以,她又加了一句感叹句。
“急了?是急着回去和李家言上床吗?”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过分?你想羞辱我,已经做到了!”何阮低低地嘶吼道。
“我过分?何阮这句话你也说得出口!想当年,你把我扔在马路上跟着那个男人跑掉的时候不过分吗?我早就应该看清你,小小年纪就浑身是伤,贱……”一句话,让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雨夜。
他忽然向何阮扑过来,何阮是被冲撞着跌进沙发里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任由他胡作非为。其实,何阮又何尝不知道,当年的那件事就像针一样扎在两个人的心里,不提则已,一提就疼。
顾西凉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他看了一下来电,便接了起来。
是个女人的声音,他明知她可以听到,却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调起了情,用着面对她时所没有的耐心和柔和,温柔地安慰着电话那头的女子,却用那冷如冰霜的眼神直直地盯着狼狈的她。
那眼神似刀子一样,捅得何阮一身的伤:“你下一个未婚妻?”
他挂了电话,更加紧迫地盯向她,她比五年前要瘦多了,锁骨突兀地耸立着,凛冽决绝。
“是又怎么样?我跟你不过是做场戏,虽然你想离婚,那好,明天就去把婚离了。”他说。
“好。”她点头,“手术什么时候做?”
“手术?哈,我当然不会做。”他邪魅地点着一支烟窝在沙发里,“何阮,你还是像五年前一样天真。你真的以为你欠我的一条命就这样轻松地还上了吗?你真以为我会傻到救别人的孩子吗?你太看得起我了。”
“顾西凉。”她疯了一样抽了他一巴掌,燃着的烟头把她的手腕烫伤了,她不管不顾地对他喊,“小美是你的女儿!你做什么爸爸!她,人呢?”
小美,早就被她父亲何则成接走了。
直到这一刻,何阮才知道,一瞬间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这一切都完了。
她从十七岁开始就苦苦支撑的一个局,就这样完了。
【你是我永不能言说的秘密。】
何阮失踪了。
她没有去领离婚证,电话也打不通,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也直到这一刻,顾西凉才发现可能事情远不如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他找到李家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李家言仿佛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等在家里。
“她呢?”顾西凉问。
“何阮?”家言笑了笑,“我不知道,可能死了吧已经。”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问你何阮呢?”他没头没脑地上去就是一拳。
李家言有些无所谓地擦擦嘴角的血:“顾西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阮阮是你害的,你现在反过来问我?你现在难道不该得意吗?得意你亲手害死了你们的孩子,得意她终于可以彻底地落在何则成手里,得意她们母女不得好死……”
顾西凉知道了一个秘密。
何阮并不是何则成的亲生女儿,她只是他养的,宠物。
何则成在何阮四岁的时候领养了她,他把她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带出去炫耀,但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却有着严重到变态的暴力倾向,在家里每次心情一不好就会对她拳打脚踢。关于这些何阮不是没有反抗过,但何则成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就连法院检察院警局里都有大量的人脉,就算虐待她的事被人知道,也能平安无事。
何阮也不是没有逃跑过,第一次逃跑是十一岁那年,她甚至还没跑得出这座城市就被他抓回来。何则成惩罚她的手段很毒辣,他会拿自己的皮带抽打她,就算她哭喊着求他,喊哑了嗓子,也没有停下来。从那以后,他的毒打变得更加疯狂,完全把她当成发泄情绪的工具,好像在家里除了打她,再没有别的事可做一样,完全没有把她当人来看待。
所以,十一岁的何阮身上总是伤痕累累,但她的痛苦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后来,稍长大一些的何阮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她不再反抗而是顺从。她不再喜欢说话,她开始穿长袖衣服掩饰自己的伤口,她变得自卑而敏感。
她只有一个朋友,就是李家言。
李家言就住在何阮隔壁,第一次听见她哭喊时他就发现了这个家暴的秘密,但因为父亲跟何则成是商业合作伙伴,所以被叮嘱不准插手管这件事。加上那时年纪小,纵使有心,也没有能力帮她,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陪伴她。
何阮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终其一生,直到遇见顾西凉。
顾西凉是她一生的劫难,她躲得过却偏偏不躲。
何阮曾对李家言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说:“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办法透明地站在他面前,我背负了太多秘密。”
她爱他,所以一定要掩饰自己肮脏的过去,独自承受所有的罪责。
知道何阮跟顾西凉在一起后,何则成十分愤怒,他怎么容许自己的玩具被别人占有,于是就警告她,如果继续和顾西凉在一起,他有的是手段毁了他,就算是让他家破人亡,他也是可以办到的。所以,当看到顾西凉家资金链断掉的时候,何阮就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了。
只是没想到,他后来又会来找她。
那天,何则成穿了李家言的格子衬衣撞了顾西凉,当看到自己所爱的男人就躺在马路上,生命垂危的时候,她却离开了。
因为,何则成对她说:“快走,否则我要他的命。”
后来,何阮真的以为她最爱的男人死掉了,那时候她已经彻底地对人生绝望了,就在准备一死了之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
算下时间,这个孩子就是顾西凉的。
但因为何阮身体不好,所以本该怀胎十月,小美只在妈妈肚子里待了七个月就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早产,她的大脑并未发育完整,智力低下。
“小美……真是我女儿?”听到这里,顾西凉再也坐不住了。
李家言点点头:“这些年因为何则成,还有小美的病,何阮吃了很多苦,可她都坚持下来了,她把小美看成是自己的命。可你……却轻易让人把小美接走了。”
顾西凉心底一沉,晃悠悠地退了一步。
李家言却仍是一脸愤怒地继续道:“你不知道何则成有多变态,这些年他一直在折磨着何阮,连你们这场婚礼他一直也是反对的,但何阮为了小美,也顾不上他的威胁,执意嫁给了你。婚礼那天他突然出现,我也很意外。但见他没有别的举动,以为他是默认了她嫁给你的事,没想到他在这儿等着呢!何阮已经追过去找小美了,不过依何则成变态的个性,也不知道她……”
“我们去找她。”他抬脚就往门外走。
“站住!”李家言伸手拦住他,现在的顾西凉一定头脑发热什么理智也没有,但他必须要有理智,“何则成已经不在家里了,我已经请了专业的人,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半小时。
顾西凉从来也没觉得两个半小时是如此的漫长,就连当年他在路边流着血等待救援的时候也没有。
何阮干瘦的脸庞一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第一次对他微笑的样子,她被小混混堵住时慌张的神情,那晚在宾馆跳动的血脉,她拉扯他衣袖时的无助,她最后给他的一巴掌……
他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好在,不久,便传来了消息。
那是一所偏僻的院子。
他们赶到把门踢开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何则成肥腻的身体,他正窝在沙发里喝酒,地上倒了很好的酒瓶子,被人反手扣住的时候也没有反抗,只是一味地喃喃说着:“何阮,你必须听我的……”
那双奸诈细小的眼睛里,散发着几近变态的癫狂。
顾西凉只觉得心瞬间就凉了半截,不敢想象何阮会遭到怎样疯狂的对待,连脚步也有些发颤了,顺着楼梯冲向了二楼。
何阮果然在卧室里,她全身的衣服因为皮带的抽打多处破裂,裸露的青紫色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显然,何则成那个浑蛋又虐待她了。她就那样蜷曲在大床上,目光呆滞,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小美。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床单裹紧她颤抖的身体:“阮阮,别怕啊,别怕,我来了……”他死死地抱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真的太瘦了,再也不像五年前那么充满活力。
五年前的何阮,可以每次见到顾西凉,都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五年前的何阮,就算顾西凉再怎么调侃她,她也仍然会羞涩地低下头。五年前的何阮,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会小声地说“你轻点”。五年前的何阮,单纯善良,最喜欢喝奶茶,最爱穿玫红的裙子,最讨厌化学课和下雨天……
可那都是五年前了,都回不去了。
顾西凉就那么用力地抱着她,好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带她走,让她忘掉所有的苦痛。
“西凉,别离开我……顾西凉,对不起,你别丢下我……”她喃喃地开口,可双眼却失了焦距,与其说是哀求,不如说只剩下无意识的轻喃。
他觉得有把刀在心口一刀刀地割着。他蹲下来替她把额前的碎发一一捋顺,才哽咽着出声:“没事了,我不会丢下你,再也不会了。”
“她可能因为惊吓和悲伤过度,有些神经恍惚,我们先送她去医院吧,不然等何则成醒来,就没这么容易走掉了。”李家言提醒道。
顾西凉点点头,这才扶起她,转身下楼。
“贱人,还想跑……”刚走出门口,却没想到喝醉了的何则成却在这个时候冲了上来,他扔掉手里的酒瓶子快步冲向何阮,双目通红,面目狰狞。
只一瞬间,就已经掐上了何阮的脖子。
也只是一瞬间,顾西凉敏捷地砸碎地上的酒瓶子,向何则成捅过去。
就是一瞬间的事。
锋利的酒瓶碎片插入了何则成的左侧心脏,。
一条人命。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何阮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李家言一个人。
“他们呢?”她问。
“谁?”
“小美。”她努力地起身,头脑清醒多了,那天的事情虽然不能全部记起,但大部分还是很清楚。
“小美昨天刚做了脑颅手术,现在正在休息。”他笑着过去扶她。
何阮皱了皱眉头:“昨天?”
“对啊,你已经睡了两天了,一定是太累了,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小美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暂时不需要我们,手术很成功,你要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才能继续照顾小美啊,要不你再晕倒了我可不管……”家言满是戏谑的语气,手上递过来一个已经削好的苹果。
“手术是他做的?”何阮问。
李家言点点头。
“他在哪儿?”
“被抓了,因为过失杀人,判了四年。”
她看着窗外,再不言语,只有酸涩。
何阮带小美出院的那天下起了小雨,医治了一个月,小美已经开始认识人并且学会说好多字。
李家言开了车子来接他们,车子缓缓驶出医院,何阮忽然开口说:“去看看他吧。”
家言没说话,掉头往监狱方向驶去。
他似乎是习惯了看他们两个人的念念不忘,他这一生也无所奢求,就希望何阮能平安喜乐,再无大忧大患。
顾西凉瘦了,却精神了。原本稍长的头发被剪成了干净利落的平头,青色的小胡楂隔着厚玻璃仍能看得一清二楚。
“阮阮。”他很轻声地叫她的名字。
何阮拿了听筒放在耳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五年,酝酿了太多的感情,一时间她竟不知道如何说起。
“爸爸。”一直在怀里的小美忽然叫了一声。
两个人的泪珠同时在眼眶打转,半晌,他才缓缓地看着玻璃外面的何阮说:“离婚的手续我在里面弄好了给你……对不起。”
“不用了。”她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们等你出来。”她说。
她微笑着看着他,她这一生动荡不安,而此刻,突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她爱的男人,终于站在了她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安静地生活着。自此以后,大风大浪,只要她想到他在这里,一心一意地在这里,她就觉得无忧亦无惧。
她触摸不到他,但心在一起。
她们等他。
她们,何阮与小美。等他,顾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