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君
楔子
叶恬刚换好鞋准备出门,却隐约听见客厅里有响声。
一定是张妈又忘记关电视了。
她只得又换上拖鞋,重新回到客厅里找遥控器。
遥控器没找着,她却被一段新闻定格在了电视机前。
“午间消息,美国时间2013年5月12日凌晨3点22分,著名传媒大亨乔治·布鲁斯在纽约逝世,享年八十二岁,因其膝下无子,除指定捐赠给慈善机构的部分财产,其巨额遗产将由年轻的遗孀安娜·祁继承,安娜·祁本名祁悦,今年二十八岁,据可靠消息透露,祁悦将会在葬礼结束后前往澳门定居……”
电视画面上,祁悦穿着黑色礼服,脂粉未施,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岁月真是厚待她,她仍旧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古典美人儿。
然而世界如此之大,她去哪儿不好呢?为什么偏偏要回澳门?
叶恬全身一僵,跌坐进沙发里,所以,她是为了顾淮南才回来的吗?
第一章
叶恬到达百乐城的时候,正是赌场生意最旺的时段。
这时夜色不过刚刚笼罩澳门,百乐城的灯光却早已亮如白昼。
赌客们三五结伴,换了筹码之后,开始闲闲散散地加入赌局。
穿着比基尼的服务生端着香槟来回穿梭,牌桌上花花绿绿的筹码闪耀在炽白的灯光下,令人眼花缭乱。
叶恬面无表情地穿过一张张牌桌,直达最里面的办公室门口。
照旧是黑子守着门,看见叶恬,眼里掠过一丝慌张,很快却又赔笑道:“叶姐,你来啦?顾总在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我先带你去旁边的休息室。”
“哦?”叶恬瞟了黑子一眼,眼神凌厉,“我倒要看看谁还能重要过我。”
她硬要闯,黑子也不敢真拦。
叶恬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相对而坐的两人,却是换上了一副笑脸:“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祁悦,回来也该事先打个招呼,我和阿南好去接你。”
那一声阿南,叫得熟稔亲密,似乎是在宣告自己的主权。
她笑得一丝不苟,生怕别人看出心里的不快来,然而一双眼却颇为警惕地上下打量着祁悦。
倒是真没怎么变,岁月虽然爬过了她的皮肤,却仁慈地没留一点痕迹,祁悦仍旧是个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叶恬想起今早照镜子新发现的眼尾纹,忽地没了底气。
祁悦倒也不跟叶恬假客气,只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必那么麻烦。”
她穿得很随意,似乎知道自己的气派与地位,便不愿刻意彰显,极尽低调之所能。
随时都能高调的人才敢这么低调,叶恬知道自己碰上了劲敌,脸上仍旧残余着几分脆弱的自信,但来之前在家反复排练的那点正室范儿,此刻却荡然无存。
现在搞得她才是小三似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任谁对着这么一个怀揣巨额资产的漂亮情敌,也会自乱阵脚。
更何况,祁悦跟顾淮南当初还有那么惊天动地的一段故事。
“阿南。”叶恬向前去挽住顾淮南的胳膊,像是在无边的深海中抓住一根浮木一般,然后尽量自然地数落道,“你也真是的,也不请祁悦到我们家坐坐?”
她把“我们”二字咬得极重,那意思不言自明。
祁悦却当没听见一般,并没有搭理她,倒是对立在一旁的顾淮南笑道:“那,我们改天再联系。”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她当年走得不甘愿,现在高调归来,自然是要拿回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直到祁悦的背影消失不见,叶恬仍旧面色苍白,一直放在顾淮南臂弯里的手,忽然颤抖着松开来。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顾淮南,他倒是镇定自若,似乎刚才她俩的明争暗斗,并未掀起他心中任何波澜。
也是,在他心里,她的分量本来也就轻得很。
叶恬犹豫了许久,虽然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但仍旧问道:“你不会丢下我吧?”
顾淮南有些好笑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傻瓜,你想太多了。”
叶恬紧紧握住顾淮南的手,十指交握的瞬间,她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可到底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当年,是她从祁悦的手里,将顾淮南抢过来的。
有句话说得好,你抢得来的,别人便也抢得走。
第二章
叶恬第一次见到顾淮南,也是在百乐城,但那时候他不过是百乐门的众多看护之一。
百乐城是叶家的产业,叶恬有事没事的,也会来这里玩两把。
众人皆知她是叶荣晋的独生爱女,没有不巴结她的,多得是人故意排着队输钱给她。
她其实也并不在乎那几个钱,可生活在澳门这样的赌城里,无聊了赌两把,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乐子。
第一个敢赢她钱的人,便是顾淮南。
看护们换班的时候,也会就近在百乐城附近支个小桌子赌几把,这是常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束。
那天叶恬赢得没了兴致,便到赌场门口散散步,无意中看到了他们围坐路灯底下开赌局。
鬼使神差地,她便走过去一探究竟。
那天顾淮南是最大的赢家,面前堆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
他跟别的赌徒不同,押注时眼里没有一本万利的兴奋,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眼神淡淡地扫一眼所有人,只要下注,便通常十拿九稳。
叶恬被他勾起了赌性,她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认真的对手了。
其他人见叶恬过来了,都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旁。
唯有顾淮南,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只是专注于他手里的牌。
“嘿。”叶恬大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跟我赌一把怎么样?”
顾淮南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叶恬,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那你的赌注是什么?”
“她是叶大小姐……”有人偷偷拉了他一把,那意思是叫他不要招惹这个小祖宗。
看来他人缘倒是不错的,虽然赢光了别人的钱,别人倒并不希望他倒霉。
可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一双冷冷淡淡的丹凤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凛然无惧的样子。
叶恬笑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平等地对待过她,他们都怕她,在与她对视的时候,眼神永远带着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她似的。
更何况,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有几分呆头呆脑的男人,居然长得如此俊俏,眉目疏朗,一张薄薄的嘴唇,说不出的清爽利落。
她顺手就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子取下来拍在桌子上:“我用这个,赌你面前所有的钱。”
那一局,叶恬输了。
她从记事起,就没输过,可这一局她却输得很高兴。
叶恬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认认真真地数着方才赢来的那一把零钞,又将从叶恬那儿赢来的那个镯子递回去给她:“叶小姐,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并不敢赢你的东西。”
叶恬却是摆摆手:“愿赌服输,这个镯子,就是你的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顾淮南。”他弓着身子,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看在叶恬眼中,都是那么熨帖妥当。叶恬在临走之前忽然转身,朝他一笑:“顾淮南,你记住了,我喜欢你。”
顾淮南一愣,可很快便回过神来。
堂堂叶大小姐,怎么会看上他这种无名之辈,也许她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他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好好地将那镯子收了起来。
第三章
可叶恬却是个从来不开玩笑的人。
她说喜欢,便是铁板钉钉的喜欢。
叶恬一回到家,便径直冲进书房找到了叶荣晋,点名道姓地要顾淮南做她的贴身保镖。
她自小没有母亲,叶荣晋宠她宠得没个边,更何况,不过是个小小的保镖。
那时候答应得十分爽快的叶荣晋,大概根本没有想到,没过多久,自己的宝贝女儿便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非要嫁给那保镖不可。
叶恬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一旦喜欢一个人,便连矜持也顾不得了,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挖空了心思对顾淮南好。
一时之间,关于赌场穷小子攀龙附凤的故事,被改编成许多版本四处流传,流言甚嚣尘上。
叶荣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又怎么舍得给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
他第一次冲叶恬拍桌子:“你要是想跟他在一起,除非我死了。”
叶恬却是铁了心,叶荣晋嘴上说说,她却敢真的把刀子往自己脖子上架:“你不用死,你要是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死的是我。”
他们父女在这儿闹得不可开交,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淮南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旁边。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顾淮南仰起头来望着叶恬,一张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是有女朋友的。”
他历来遵从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话,既然跪都跪了,那说的自然便是真话。
叶恬一愣,刀从颈间滑落下来,不慎落到她的脚上,她穿着凉鞋,脚背被刀锋割破,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来。
明明伤的是脚,疼的却是她的心,叶恬失神地望着他:“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顾淮南的确是有女朋友的,若不是为了女朋友祁悦,他也不至于要逃到澳门来讨生活。
他跟祁悦出生在上海,青梅竹马,打小就认定了彼此。
可祁妈妈却要将祁悦嫁进当地颇有势力的有钱人家,他们俩才不得不瞒着家里,偷偷跑来澳门。
两人赤手空拳来到澳门,没什么谋生的本事,为了糊口,顾淮南只得来赌场做看护,而祁悦只能在酒店当服务生。
叶恬起初还不信,直到她亲自去了那家酒楼,见到了祁悦。
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酒店丑陋的制服压根儿遮不住祁悦的天生丽质,叶恬不得不承认,她实在美得不可方物。
她还看见,那天她输给顾淮南的那个镯子,被祁悦不经意地戴在右手手腕,倒还挺配她的沉静气质。
或许顾淮南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镯子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打小就戴着,从来没离过身。
那天叶恬从酒店回来之后,便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她发了好几日的高烧,好了之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没几日,就瘦骨嶙峋。
她是第一次谈恋爱,热热烈烈地,将一颗心全部扔了进去,只管不停地放感情,根本不知道如何往回收。
可是没过多久,居然峰回路转,祁悦嫁给了一个美国老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将顾淮南丢在了澳门。
叶恬心里很清楚,这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也算是乘人之危吧,她去安慰顾淮南,一来二往地,两人就在一起了。
第四章
如今想起这段往事来,简直恍若一梦。
他们过得倒也不错,顾淮南接手了百乐城,叶恬安安心心地在家操持家务,真正是岁月静好,一晃,竟然五年就过去了。
这五年,似乎是从祁悦那里偷过来的一般。
叶恬慢腾腾地切着洋葱,想起白天在办公室的那一幕,一恍神,刀就落到了手指上。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正在客厅看新闻的顾淮南便赶紧奔进了厨房。
“这种事情,让张妈做就好了。”顾淮南皱着眉头从急救箱里找创可贴,而后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伤口,幸好只是切破一点皮。
家里有用人,其实并不需要她做家务,可是只要跟顾淮南有关的事情,她都亲力亲为,总觉得别人都不如自己尽心。
倒也并不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叶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都是切洋葱给切的,每次切都要流眼泪。”
她嘴里说着,便赶紧用手去擦。
顾淮南当然知道她的眼泪跟洋葱无关,他扳过她的脸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双眼。
叶恬起初还有些躲闪,顾淮南稍微加了一点力道,她便被迫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她所有的紧张与害怕全部暴露在顾淮南眼里。
“叶恬,你要相信我,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顾淮南看进她的眼睛里去,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说完,便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她的唇,像是为了证明他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这一次的吻比以往都要热烈。
顾淮南的舌头长驱直入,极尽缠绵地在她的唇齿间扫荡,一双手也不闲着,缓缓地从腰间向上,直达她胸前那敏感的蓓蕾。
她紧紧咬着嘴唇,尽力压制住那阵酥麻带给她的快感,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可顾淮南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他的唇从她的嘴唇移到耳垂,轻轻地吹气,再然后又一路向下,从脖颈一直到她的胸前,双唇轻轻含住胸前的那一点朱红,由轻及重,最后竟然用牙齿噬咬起来。
叶恬终于忍不住嘤咛出声:“阿南,不要,不要在这里。”
她弃械投降,顾淮南这才奸计得逞似的一笑,暂时放过了她,双手从她的胸前撤退。
然后一个公主抱,将满脸潮红的叶恬从厨房抱到了卧室。
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顾淮南将叶恬平放在床上,没来得及脱完衣服,又吻上了她的唇。
他像是生怕叶恬不信自己刚才的那番表白似的,非要用肢体来表达,顾淮南由上至下,将她吻了一遍又一遍,吻得她全身软绵绵的,又痒又麻。
直到他感觉叶恬已经经受不住他的进攻,这才将他火热的坚硬之物挺进她的体内。
室内响起她婉转的娇咛声,而顾淮南在高潮即将达到的那一刻,将唇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地呢喃:“我爱你……”
这么动人心弦的情话,她不是不想相信。
只是这些年来她战战兢兢地守着这份爱,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等顾淮南睡着以后,她伸过手去将他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
上面赫然是祁悦发过来的短信,约他明天下午在提督街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而险些令叶恬窒息的是顾淮南回过去的信息。
他说:“好的,到时候见。”
第五章
叶恬躺在医院里,一遍又一遍地指使张妈给顾淮南打电话。
打了好多通,那边传过来的却全是冷冰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她急得满头大汗:“张妈,你留言告诉他,我从二楼摔了下来,骨折得很严重。”
其实狠狠心从二楼楼梯口往下翻滚的时候,她便料到了此刻的结局,她在顾淮南心里有几斤几两重,叶恬最清楚不过。
这也不过是最后一搏罢了。
她现在躺在病床上,医生正慢条斯理地为她缠着绷带,脚上的疼痛慢慢地往上,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底去。
明明知道苦肉计没有用,可叶恬仍旧抱着最后的希冀,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真傻,他根本就不会心疼。
可叶恬实在害怕他去见祁悦,显而易见,她不是祁悦的对手。
她知道,这五年的幸福生活,会在他们会面之后画上句号。
叶恬也是女人,不用亲临现场,她也知道祁悦会用什么招数,一定先向顾淮南倒足了苦水,告诉他这些年漂泊在外的艰难困苦,然后再做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声称当年离开他是有苦衷的。
如果她说的内容真的是这些,其实也算得上事实。
当年她的离开确实是有隐衷的。
叶恬那时病得厉害,那形销骨立的模样,终于让叶荣晋着了急。
他在某一次探望她之后,忽然很认真地问道:“你是非要顾淮南不可吗?”
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又怎会不知道她的性格,执拗,固执,永远都是一条道走到黑,这样的性格,爱上了一个人,便非得爱一生。
叶恬看着父亲,坚决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没过几天便传出了祁悦远嫁美国的消息。
至于她为什么远嫁,叶恬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父亲的手段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在处理过程中,也不乏对祁悦使用毒辣手段。
可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又哪里管得了这些,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自私的。
看吧,她当初的自私,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叶恬的手不停地绞着床单,她失神了好半天,又回过头去吩咐张妈:“再给他打一遍电话。”
这一遍,电话终于接通了,叶恬赶紧将电话从张妈手里抢过来:“阿南,你在哪里,我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
话还没说完,便被顾淮南生生地打断:“我在见一个朋友,你好好待在医院,我等下去看你。”
叶恬还待再说点什么,电话里却只传过来短促的嘟嘟声,他挂了电话。
然后她从白天等到了日暮,还是没有等到顾淮南来看她。
叶恬明白,这五年的恩爱时光,终于敌不得他和祁悦那段荡气回肠的过去。
又或许,这些年他心底念念不忘的,也不过只有祁悦一个人而已。
叶恬不是他的故事,只不过是一次躲也躲不过的事故罢了。
她沉沉地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他们俩在咖啡馆倾诉衷肠,然后冰释误会,决定抛开她过幸福美满的生活。
叶恬紧紧地攥住被单,不,她不能失去顾淮南。
是的,她的爱从不伟大,她做不到成全。
第六章
百乐城突然被勒令停业,而顾淮南在当晚就被警察带走。
众人很是疑惑,别的赌场倒也罢了,百乐城历来奉公守法,去年还加入了“澳门旅游特色项目组”。
众说纷纭,也有知道内幕消息的人放低了声音与别人耳语:“听说是跟罗四爷勾结,在赌场非法销售毒品。”
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一时之间这条新闻占据了澳门大部分的报纸版面。
叶恬去看顾淮南的时候,脚上还打着石膏。
隔着一张桌子,眼前的顾淮南几乎变得她都不认识了,好几天没刮胡子,越发显得形容憔悴。
“阿南。”叶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我知道你一定是冤枉的。”
顾淮南没有接她的话,却是很关切地看着她的腿:“你的腿没事吧?”
她的腿当然不会有事了,在从楼梯上滚下去之前,她便详细地计算好了力道。
就如同她对他的爱,费尽了心机地计算,爱多了一分嫌多,爱少了一分嫌少,这样爱,尤其耗心智。
“没事。”叶恬淡淡一笑,左右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盯梢的看守,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事是谁做的,你知道吗?”
应该是有人恶意举报,但他做人一向小心谨慎,在业内很少树敌,他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淮南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竞争对手吧。”
叶恬犹犹豫豫地看着他,踌躇半晌终于开口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是祁悦?”
其实祁悦要报复他,用这样的手段也未免太过牵强,可是女人有时候失去了理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顾淮南定定地看着叶恬,叹了一口气:“也许吧,她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做一件事情的出发点,除了爱,便是恨了。
叶恬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一次叮嘱他:“你在里面忍耐一下,你是清白的,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她像是极有信心的样子。
可顾淮南的眼神却很快地暗淡下去,他并不乐观,听说罗四爷也落网了,像他这种亡命之徒,禁不住刑讯逼供,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他将头低下去,头发长长了一些,遮住了他的脸,叶恬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他是在为祁悦的所作所为难过吧,被最爱的人摆了一道,换成谁也会心如刀割。
许久之后,顾淮南才抬起头来,带着爱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他忽然岔开了话题:“还记得吗?你第一次跟我赌的时候,你输了,把你妈妈的玉镯子输给了我。叶恬,以后我都不会赢你了,欠你的,也都会还给你。”
原来他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个玉镯子是她母亲的遗物。
可这番话实在是没头没尾,叶恬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个做什么?
她还有许多的话想要问她,可是一直静立在远处的看守此刻走了过来:“对不起,探视结束了。”
叶恬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左一右将顾淮南带走,或许是错觉,她怎么忽然觉得,顾淮南这一走,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赶紧甩甩头,企图将这种可怕的感觉甩开。
应该不会的,她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密,一点误差也不会有的。
第七章
叶恬才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便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祁悦。
她永远都是一副在守丧的样子,脸上神情懒懒的:“叶恬,是阿南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阿南让她在这儿等她?虽说她并不喜欢祁悦,可也禁不住心中的好奇,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去。
祁悦摘下墨镜来,要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得出她眼眶里强忍住的泪水。祁悦对着叶恬,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容来:“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的手里,是当年叶恬输给顾淮南的那个玉镯子,用一方红色丝绒布包着,光泽依旧温润。
叶恬懵懵懂懂地从她手里接过玉镯子来,方才心底一闪而过的不安,忽然间被放大。
阿南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再联想起刚才他没头没脑的那一番话,难道他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她,跟她决裂吗?
叶恬失魂落魄地捧着那个玉镯子:“这是什么意思?”
祁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看了半晌,说:“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
真是奇了,叶恬羡慕她还来不及呢,她花尽了心思也守不住的爱情,祁悦轻易就可以得到,她又什么好值得羡慕的?!
祁悦愣了一会儿,又从手里拿出一沓照片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照片递到她面前去。
那些照片拍得很模糊,可即便是这样,叶恬还是认得出来,那照片中的人,分明就是罗四爷和自己,有许多不同的场景,咖啡厅、饭店、超市……
叶恬一惊,立马明白了刚才顾淮南那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的,这一切都是她鬼迷心窍,当初顾淮南接手赌场,有好一段时间都生意低迷,她不忍看见他为此焦虑,便跟罗四爷接上了头。
果然,有了毒品销售,稳住了一部分瘾君子,赌场的销售额倒是上去了不少。
而如今,为了能让他彻底跟祁悦断了联系,她才蠢笨地去举报。
她当时不过想着,反正怎么查也查不到顾淮南头上,没有证据,警察很快就会放人,顶多就是吊销了百乐城的营业执照。
吊销了也好,刚好就断了罗四爷的后路。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顾淮南一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害怕罗四爷狗急跳墙,将自己牵扯进去。
叶恬不笨,她大约也猜出了顾淮南要做什么。
如今东窗事发了,总要有一个人出面把所有的事情都顶下来,他是要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
那么大的毒品销售量,足够他死好几百个来回了。
叶恬顾不得想别的,立马就要冲进看守所自首,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不好,不信任他的能力,更不信任他对她的爱。
祁悦却一把将她拉住:“他那天来见我,跟我说,你们很幸福,不希望我再回来打扰,他想要保护你,你这么冲进去,只会让他白白牺牲的……”
叶恬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管奋力挣脱祁悦的钳制,然而就在此刻,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她按了接听键:“你好,请问是顾淮南的家属吗?五分钟以前顾淮南在看守所畏罪自杀了……”
手机掉落在地,叶恬整个人软绵绵的,就着祁悦的身子蹲了下去。
随着她的身体一起向下的,还有那个玉镯子,啪的一声,清脆地摔落在地,断成了两半。
他说过,我以后再也不会赢你了。
可是此刻,叶恬却觉得,她已经输掉了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