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蛊

陈家豆腐

简介：如意原本只是江南小镇上一个穷困潦倒的孤女，却意外得到将军钟肃的指点，用鲤鱼蛊拢住了微服出巡的皇帝宋辰的心。朝中局势不稳，宋辰四面楚歌，如意却在爱上他后，陷入对使用鲤鱼蛊的无尽悔恨中。她被逼宫的钟肃挟持着上了城楼，却得知鲤鱼蛊从一开始就是钟肃玩弄他们的一个骗局。钟肃逼宫失败，她失去了声音，却终于能和宋辰和好如初。

第一章

“皇——上——驾——”

通传的小太监还来不及把那个“到”字说完，宋辰已经一阵风一般冲进了如意宫。小宫女看到是他，甚至顾不上请安慌张地上前想要拦，又被他一把狠狠地推开。

“皇上，您不能进去啊！”

内殿的产婆听到动静，满头大汗地跑出来跪下，宋辰皱着眉，满脸煞气。

“人怎么样了？”

“回……回皇上……”产婆不敢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只是心虚地盯着地面目光乱飘，“娘娘没事，但是，但是孩子……恐怕……”

“哐当”。

产婆的结论还没下完，内殿先传出了一阵尖锐的瓷器破碎的声音，跟着就是一个尖厉至极的女声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宋辰——我恨你——”

宋辰的目光暗了暗，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地从产婆身边跨了过去，直奔内殿。

内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宫人们都已经忙成了一片，一盆盆的清水端进来，再端出去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盆盆的血水。靠在床上的女人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凌乱地披散在额头上，一只手扶在腹部整个人痛得蜷成一团，却还是在宋辰出现在她视线里的那一刻，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如意……”宋辰走到床边，小心地将她冰凉却满是汗的手抓在自己手心里。

如意想一把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下腹的刺痛却在用力的时候变得更加剧烈起来，她疼得惨叫出声来。

“如意，如意……”宋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帮不上任何的忙，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地喊着如意的名字，对方却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如意，你不要这样……”宋辰有些难过，“我们还会有孩子……”

“啪！”

进进出出的宫人们都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上前劝住自家娘娘好还是假装没看到没听到的好。如意憋着一口气忍住痛把手从宋辰的手中抽出来，扬起来对着当今圣上就是狠狠一个耳光。

“如意……”

大概是打人用光了最后的力气，如意的整张脸越发没有血色，停顿在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下，就连眼神都开始涣散起来。一直站在一边的产婆看到情况不妙连忙上前，弓着身子请求宋辰先行离开。

“皇上，这屋里血气太重，您是九五之尊沾不得这些。”看到宋辰还想反驳，连忙又加上一句，“而且皇上在这里只会让娘娘情绪更加激动，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请皇上先行回寝宫休息吧！”

宋辰看了产婆一会儿，突然伸出双手扶住她，用近乎是恳求的语气说：“田嬷嬷，朕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人，但今天朕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如意的孩子。”

产婆低着头，看不出感动：“奴婢自当竭尽全力。”

宋辰又不放心地看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如意好几眼才转身离开，留下忙成一片的宫人们和静静地待在原地的产婆，她等宋辰已经完全走远了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中却都是不带悲悯的冰冷。

太后娘娘说不能留的，就一定不能留。

等到明天天亮的时候，整个后宫的人都会知道最受皇上宠爱的如意娘娘流产了。在她服下太后娘娘亲自调制的安胎药之后，流产了。

第二章

御花园的花都开了，假山和亭台之间一片姹紫嫣红。如意随意找了一处石凳坐下，无心去听宫女在耳边不断碎碎念的声音。

“娘娘，皇上都已经三个月不曾来看过您了，最近奴婢去领月俸的时候，管事的太监都是斜着眼看奴婢的。”

“……”

“最近钟茗宫的那位主子正得宠，钟茗宫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了。已经好久没人来看过娘娘您了。”

“……”

“娘娘，您就不要再和皇上怄气了。皇上以前对您多好啊，只要您肯说句软话，皇上一定会重新宠回您的！”

如意盯着花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对着那个一直絮絮叨叨的宫女问：“小白，你跟着我多久了？”

宫女被问得有些发怔：“回娘娘，有一年了。”

“你觉得皇上对我，是真爱吗？”

必须是真爱啊，叫小白的宫女在心中默默地想，打了皇上一耳光还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的，娘娘您是第一个啊！

“回娘娘，皇上对娘娘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

“所以娘娘就不要再跟皇上闹别扭了吧？”

“算了。”如意又把头扭转回去，重新对着那一片花海，“你不会明白的。”

如意突然有些想念江南的家了。入宫的时候，全乡的人都来围观了，她透过八抬大轿的小窗口看到那些人脸上艳羡的表情，觉得活了这么久，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如今她却觉得她做错了。如果一开始对微服私访的宋辰是真的好，在她偷听了随从的对话知道他们真实的身份之后，这一切都已经变味了。她如愿以偿地跟着宋辰回了皇宫，却不曾想过如今的朝堂上早就是外戚专权，所有的权力统统掌握在太后一人手中，宋辰只不过是一个被架空了的空壳皇帝。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保不住。

可她烦恼的也不是这些。

因为就连这些，原本都不该是属于她的。

第三章

“娘娘。”

已经飘到天外的思路被人重新拉回来，如意转过头，是一个宫装打扮的少女站在一个一身铠甲的男人身边，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个男人只是和她对视了一眼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单膝跪在地上。

“娘娘。”

如意对着两人点点头：“钟将军，飞絮。”

钟肃是太后娘家的人，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将军手握兵权。当初宋辰微服私访的随从里也有他，甚至不能不说如意最后能顺利嫁到宫中来，他的功劳最大。

钟肃不能待太久，只是简单地问了安就先退下了。柳飞絮亲昵地挽起如意的手，拉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你和钟肃的婚期要到了吧？”

“嗯。”提到心上人，柳飞絮的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就在下个月初五。”

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给他吃鲤鱼了吗？”

“还没呢。”柳飞絮压低声音，“我总想再等等看他会不会先爱上我，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她有些抑制不住地失落：“大婚的那天晚上再给他吃吧。”

“如果能爱上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如意眼神暗了下去，“还是顺其自然吧。”

“……娘娘？”

“就算他最后真的因为那个方子爱上你了，你也不会觉得幸福的。你就当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那个方子吧。”

民间偏方有一种姻缘蛊可以笼络男人的心，原本是来自青楼里。青楼女子们为了拴住恩客的心，用自己的血饲养鲤鱼，等到鲤鱼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做好给恩客吃下去，就会让恩客不由自主地爱上自己。

柳飞絮是当朝国师的幺女，也是如意进宫后结识的唯一一个朋友。当初柳飞絮迷恋钟肃到不可自拔的时候，如意告诉过她这样一个偏方。只是如意没有告诉柳飞絮，她也正是用这样一个方法留住了宋辰的心。让宋辰不可自拔地爱上她，然后带她回到皇宫里。

如意后悔了，她一点都不开心。

第四章

还没走到如意宫就看到门口的两名小宫女都是一脸兴奋的表情，如意很快就猜到了什么。果然小宫女们远远看到她就飞快地跑来报信：“娘娘，皇上来了好久了，正在宫里等您呢！”

宋辰坐在玉石的桌边，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如意进来的动静慌忙站起身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却又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如意有点感慨，在江南的时候，每次见到宋辰，心里边满满欢喜的感觉都要溢出来，到了现在再看到宋辰，心里边居然只剩下沉重了。

“如意，你最近……还好吧？”

屏退了左右宫女，终究还是宋辰先开了口。

“难得皇上居然还记挂着这个。”

宋辰轻轻叹了一口气：“朕一直都很想来看你，但是最近太后盯得紧，朕……怕你再出什么事。”

“哪里，皇上日理万机，忽略了臣妾也是应该的。”

“如意.”宋辰轻轻皱眉，“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如意垂着眼脸没回答，宋辰起身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朕知道你还在为了孩子的事情恨朕，这件事的确是朕无能。”

“……”

“你能不能，再给朕一些时间？”

如意的眼睫颤了颤，宋辰便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些年来朕一直想从太后手里夺回政权，但是当时年幼根本没有办法和她抗衡。如今朕培植的势力也差不多成熟了，朕向你承诺，等到朕拿回实权的那一天，你无论想要多少个孩子都可以，好不好？”

“皇上不必向臣妾承诺什么，皇上从来都不是臣妾的。”

宋辰没能听懂如意的话，只当她还是在为孩子的事情生气，终于还是有些失落地松开了她的手。

“最近朝中局势紧张，朕不能在你这里待得太久，你自己保重身体。”

如意一直不看他，也没像往常说出恭送的话。宋辰等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开了，如意听到他吩咐太监起驾钟茗宫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其实她也很想心平气和地和宋辰说话，也想和那些美好的过去一样温柔地告诉宋辰，她已经不生气了，她明白宋辰在这中间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是只要一想到面前这个人对她好，只是因为受了她种在他身体里的蛊术操纵而已，她的心情就无法抑制地低落起来，就连语气都不受控制地变得尖酸和刻薄。

可是如果没有蛊术的操纵，又有哪个皇帝，会这样容忍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呢？

第五章

“娘娘。”

一道意外的男声把如意从回忆里边惊醒过来，外臣不应该单独出现在御花园里，尤其还是单独与一个妃子攀谈。可是此刻钟肃却面色如常地站在她的面前，连个礼都不曾有，而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纷纷看不到这一幕一般。

“不用看了，他们都是我的人。”钟肃看到如意有点惊慌的神色，似笑非笑，“不过看了这么多天你的愁眉苦脸，总算能在你脸上看到一点其他的表情了。”

“大胆！”如意疾言厉色。

“叫你一声娘娘，也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千金之躯了。”钟肃冷笑一声，那日和柳飞絮一起出现在御花园时的恭敬全然不见，“你别以为那个傀儡皇帝还真能一蹦比天高，他要是继续这样和太后娘娘作对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钟肃语气中的不屑和轻佻让如意瞬间警惕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这就不是你们女人家该管的事情了。”钟肃得意地勾起嘴角，“不过聪明的女人知道怎么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你这么好看的美人儿香销玉殒了也怪可惜的。”他一只手捏着如意的下巴，俯下身去强迫她面对面贴近自己的脸，“反正你想要的也只是锦衣玉食而已，不如跟了我，肯定比给狗皇帝陪葬来得好。”

两个人贴得如此近，如意都能从钟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愤恨的表情，她的手才扬到半空中，还来不及对着钟肃扇下去就飞快地被钟肃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钟肃直起身体，不怒反笑：

“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要忘了他当初是为什么才带你进宫的。”

感觉到如意的力气因为这句话被抽空得差不多了，他才放开她的手。

“你猜，如果他知道自己会对你这么魂牵梦萦的原因居然只是一条鲤鱼，他还会不会继续宠着你呢？”

“……”

“你只有三天的时间考虑。”

如意怔怔的看着钟肃满意离开的背影，再转头去看周遭的宫人们，他们竟然也都心虚一般躲避着她的目光。钟肃虽然是太后一系的人，一直以来却都是隐忍不发的，如今已经可以扬长出入御花园甚至不避下人对她动手动脚了，甚至连安插在御花园里边的侍卫都被全部换成他的。宋辰告诉过她最近朝中的局势很紧张，可是究竟紧张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她并不知道。

如意开始感觉到不安。

第六章

“皇上，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着吧。”

宋辰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合过眼了，一旁管事的太监看着他又大有挑灯夜战的趋势，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劝说。

“江山固然重要，可要是皇上的龙体累垮了，又怎么打理这江山呢？”

宋辰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回绝，门外的小太监就匆匆地跑进来通传：“启禀皇上，如意娘娘求见。”

如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主动找过他了，宋辰有些惊喜，忙挥挥手示意放人进来，自己则从案边站起身向外走去迎接她。

“这么晚来找朕，有什么事吗？”

如意看了一眼他身后案上摊开的一卷卷书，眼眶有些抑制不住地发酸。宋辰看出她有什么话想说，屏退了殿内其他的人。

“皇上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如意问的是夺权的事情，宋辰意外她这样问，却还是耐心回答道：“太后的势力在宫中扎根了那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拔除的。”

“皇上会有危险吗？”

“……如意。”宋辰盯着如意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欣喜地拉起她的手，“你在关心朕对不对？”

“……”

“如意，你在关心朕！”宋辰这次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朕今天真的很高兴，从江南回来以后你一直郁郁寡欢的，朕原本以为你再也不想多看朕一眼了！”

“……”

“如意……”宋辰突然有些慌，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突然从如意的眼中掉下来，狠狠地砸在他脚边的地板上。他还来不及问为什么，如意却突然上前死死地抱住他。

“宋辰，我们回江南好不好？”

宋辰以为她是在撒娇，却依然因为她叫自己名字的举动无比欢喜，用手轻轻顺着如意的背小声安抚她。

“好，等朕忙完了这一阵，天下安定了，一定再陪你回一次江南好不好？”

大概是已经劳累了很多天，宋辰的语音中带着浓浓的倦意。如意没再说下去，可她却觉得以太后现在的势力来说，可能是不会有再回江南的那一天了。

如意害怕很多事。

害怕宋辰知道一开始她攀附上宋辰是因为知道了他是皇帝，想要富贵荣华；害怕宋辰知道他会爱上她是因为吃了她下了蛊血的鲤鱼；害怕宋辰不知道，她的感情一开始虽是假的，到了如今却已经全部都是真的。

但如意最害怕的还是，有一天，宋辰重振朝纲失败，不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第七章

风景秀美如同山水画的江南小镇新来了一群游人，恰好就住在如意姑姑家开的客栈里。如意原本没太在意这件事，反倒是如意一向心比天高的姑姑，不知道是哪里着了魔，每天叫自己尚未出阁的闺女在那群人面前晃来晃去。

左邻右舍的姑婆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那天如意在河边浣衣服，远远就听到了一群人的谈笑声，正是入住在客栈里的那一群人。为首的年轻公子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正微微侧过身和一个老者笑着说些什么。这一行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虽然衣服颜色都朴素无比，从材料质地上看却绝非一般价钱能买得到的。如意身边的两个浣衣女就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最近大家都在说的那群人吧？”

“是啊，看看他们的衣服，听我娘说非富即贵啊！”

“嗯，反正肯定是有钱人家的错不了。”

晚上如意蹲在厨房洗碗洗到一半的时候，身边却突然多出一个影子来，她吓了一大跳。回过头去，正是白天看到的那个蓝衣公子。蓝衣公子看着她浸在油污中的两只手直摇头：“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被派来做这种粗活呢？”

如意眼睛暗了暗，她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住在开客栈的姑姑家。虽然表面上是亲戚间的收养关系，实际上她的待遇却连最下等的丫鬟都不如。姑姑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都长得难看至极，偏偏如意又是江南小镇上数一数二的美女，于是如意就常常遭到姑姑和她两个女儿的嫉恨，派她去做累活脏活重活不说，还每餐克扣她的粮食，嫌弃她好吃懒做。

那个蓝衣公子看她半天没有反应，却饶有兴致地撩起袍子蹲到了她的身边。

“你是这家主人的丫鬟吗？我把你买了去好不好？”

如意终于肯看他一眼，想起来他好像是那一行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随行的侍从。

“你不是也是个侍从吗？侍从还可以买丫鬟的吗？”

蓝衣公子愣了片刻，然后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自顾自地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拍着自己的肚子对如意说：“是啊，我也是个侍从。”说完又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我家主人也每天虐待我，我也好可怜的啊！”

如意多看了他两眼，虽然他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受虐待的样子，却还是本着“同病相怜”的人道主义精神起身，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蒸笼里边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给他。

“……”蓝衣公子又愣住了。

“给你吃。”

蓝衣公子从她手里接过包子，拈在手上反复看了又看，一脸不敢相信：“你给了我，不怕你主人骂你吗？”

“她不是我的主人，她是我的姑姑。”如意重新蹲下来洗碗，“包子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她不知道，你放心吃吧。”

蓝衣公子一行人有小住一段时间的意思，姑姑把给他们做饭的事交给如意打理，却不让如意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生怕如意被看上了一般。如意按照姑姑的吩咐每日在他们出游回来之前就把所有的菜肴上桌摆好。有一日去得稍稍晚了些，房间里居然已经有人在了。她正在踌躇到底要不要敲门，就听到里边隐隐传出来的说话声。

“皇上临时起意要在这里小住一段，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你回去禀报太后让她万事放心。”

“喳。”

如意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一把剑刺透了糊着白纸的门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飞了出去。一个年轻男人随后打开门追了出来，满脸的杀气在看到端着盘子吓得面色发白的如意时总算消散了一点。

“谁派你来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可怕。

“我……我是……是来送饭的……”如意两条腿都在发抖，连带着手中的盘子也跟着摇晃起来，那个人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又冷笑了一声。

“你都听到了？”

“……没、没有……”这种时候到底是说有还是没有好啊！

“今天我暂且不杀你，但是如果皇上停留在此地的消息有半点走漏，你就提头来见吧。”

如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回跑，跑了一段想起什么又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到那个人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看她，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又重新跑回了那个人面前。

“求大……大人……带我进宫！”

如意并不是没有心，一直以来被姑姑一家连欺带辱地生活，她是真的不想再过了。她想过得好，至少比姑姑家好。如果跟着这些人一同进了宫里，生活一定可以得到改善，即使只是做个小宫女也好，至少可以远离现在的水深火热。

那人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带你进宫？”

“我……我愿意为大人做牛做马！”如意使劲往地面磕着头，“求求大人带我进宫，我实在是不想再过这里的生活了！”

那人走上前，如意只觉得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接着她的下巴就被抬了起来。那个人对着她的脸端详了好一阵，然后看不出情绪地松开了手，点点头。

“既然做，不如就做最好的。民间有一种偏方，用自己的血饲养鲤鱼数日，最后将做熟的鲤鱼喂给心仪的对象吃，就能一辈子牢牢地笼络住对方的心。”

那个人只淡淡扔下这一番话，便转身抬脚就要进屋。

“皇上还要在此处住上两三个月，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意又从满是旧事的梦里边醒来。她还记得宋辰宣布要带她走时，姑姑和表妹被愤怒和惊愕扭曲的脸。那时她只有终于从水深火热中解脱的畅快，哪里还想得到更加煎熬的以后。

如意宫外下起了倾盆大雨，夜里冷冷的风透过窗棂吹进空荡荡的大殿里，她觉得有点冷。

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她宁愿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即便那意味着她对于宋辰来说，会成为完全陌生的路人。

第八章

到了钟肃口中的第三天，如意是夜里被宫外的奔跑和喊叫声惊醒的。她刚刚张口唤了一声，宫女小白就慌慌张张地跑到内殿来。

“娘娘，不好了！皇上被刺客刺杀，生命危急，钟将军领着皇城所有禁卫军封城啦！”

如意一个激灵，瞬间从头顶一直凉到心里，她只简单地穿了一件外袍就往外跑，一出殿门就狠狠地撞在一身坚硬无比的铠甲上。

钟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情绪像是愉悦的又像不是：“我也估摸着你差不多该出来了。”

“皇上呢？”

“要你考虑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我问你皇上呢？”

钟肃看了如意一会儿，眯起眼睛缓缓地吐出“死了”两个字。

“我不信。”如意强自镇定，指甲却已经因为用力狠狠嵌入了肉里，“一定是你们想借着刺客的借口把所有禁卫军全部召集到皇城里来……”她说着说着突然遍体生寒，“你们要……逼宫？！”

钟肃笑得欢畅：“我早就说过，好好的傀儡皇帝不当去和太后作对，他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人呢？！”如意扑上前狠狠揪住钟肃胸前的铠甲，一旁的士兵见状举着长矛上前阻拦，被钟肃挥挥手赶开。他任由如意疯魔一般揪着自己使劲摇晃，却始终残忍重复着“他死了”三个字。

“好了好了，我的事情还有很多，也没什么时间和你继续耗着。”大概是看如意也离彻底崩溃不远了，钟肃又摆摆手吩咐一边的士兵上前把如意绑起来。

“皇上遇害，这宫里人人都有嫌疑。这段时间，就委屈一下娘娘先住在天牢里了。”

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如意还是回到了以前在姑姑家时的生活。住的是阴暗潮湿的天牢，吃的是发霉变质的食物。不过至少这一次，她不用忍着饿去干活了。

如意没想到她还能再次见到柳飞絮。柳飞絮已经是钟肃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被两名侍女伺候着，雍容华贵地站在牢门之外淡淡地看着她。

“飞絮，救我出去！”

她着急得已经无法顾及柳飞絮身边还有别人，却没注意到柳飞絮脸上明显的冷漠。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和如意一墙之隔的地面上，看向她的眼神中翻涌着摸不清的情绪。

“我喂他吃了鲤鱼。”

她朱唇微启，淡淡吐出的话却将如意狠狠地钉在原地。

“你骗我，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

柳飞絮转身离开，如意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柳飞絮没有成功，想要问清楚，却连出声问清楚的勇气都已经没有。她和宋辰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只有那份因鲤鱼蛊而生的情愫而已，如果连鲤鱼蛊都是假的，他们之间又剩下什么？不……一定是柳飞絮弄错了。

天牢里没有光，如意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了多久，她的神智开始浑浑噩噩，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的意识。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牢房之前，牢门被人打开了，有人快步走进来。然后如意就被人凭空拎起来，脸上狠狠地挨了两个耳光。她懒懒地张开眼睛，对上钟肃愤怒到极点的脸庞。

“没想到狗皇帝还有点本事，领着十万兵马达到皇城门外了。”

如意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大概是看到她眼中的转变，钟肃又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不过是运气好，封城那天被他逃掉了而已，反正早死晚死结果都是一样的。”

如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钟肃亲自一路将她拎上了皇城门。城门上的风很大，夹杂着硝烟味，如意在天牢里待得久了，被突然出现的阳光刺伤了眼睛。钟肃从一边的士兵腰间抽出一把刀抵在如意的脖子上，冰凉坚硬的触感。

“放开她！”

城门下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如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宋辰是真的没有死，真好。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宋辰现在的样子，他是不是也穿着银色的铠甲，骑在马上，英姿勃发？可是强烈的阳光像一把锁锁住她的眼帘，她痛得睁不开。喉咙也因为长久以来的缺水灼烧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能为力地听着钟肃对着远处喊道：不想她死，你就立刻退兵！”

“钟肃——你不要欺人太甚！”另外一个浑厚的声音，如意猜想是随行的将领。

“钟肃，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是宋辰的声音，“事已至此，你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如果你肯放她安全，朕可以保证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哈哈哈——”钟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成王败寇，你也说事已至此，我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可是……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如意感觉到什么开始不安地挣扎，于是钟肃笑得更加开心。

“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一件事吧？”

……不，不要说……如意挣扎得更加剧烈起来。

“你不是很宝贝这个女人吗？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爱她吗？因为你中了她下的蛊，哈哈哈！当初我亲口教她下的蛊，哈哈哈！你在江南吃了她用血饲养的鲤鱼才会爱上她，哈哈哈！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而已，她一直都在骗你，哈哈哈！”

城门上下一片寂静，只剩下钟肃疯魔一般的笑声。如意拼命地想睁开眼睛看一眼宋辰此刻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睛太痛，眼皮太重，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睁开。一股绝望从心底汹涌上来。

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宋辰会不会恨她，被一个人欺骗和利用了这么久。如意知道这个时候再解释也没有用了，可她仍希望这时候自己的嗓子还没有坏，能够对宋辰最后说一句，她对他是真心的。

只是大概宋辰也不会再相信了。

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中流出，如意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前狠狠地撞在钟肃的刀锋上。喉咙处先是一凉，而后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过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解脱了。

身体越来越凉，如意能感觉到浑身的力气也随着喷薄而出的血液飞快地流出身体。钟肃大概是被她的举动惊呆了，整个人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钳制着她后颈的手也松开了，她便纸片一般缓缓地滑到了地上。

“哈哈哈——”

片刻的静默之后，钟肃竟然更加狂躁地大笑起来。

“你竟然真的为了他去死，哈哈哈——”

钟肃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是喜是悲，他一边狂笑着一边俯下身来，在如意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要死了，我就让你死得明白点吧。”

“根本没有什么鲤鱼的情蛊，我从一开始就是骗你的。”

“当初看你可怜巴巴地求我，本来只想耍一耍你，结果他竟然真的带着你进了宫。”

“不过能看着你们两个备受煎熬，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

“……”

耳边的声音都渐渐远去，如意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间，脑海里浮现的是最初在江南小镇的厨房里，蓝衣公子笑吟吟的脸。

这一切，总算是要结束了。

第九章

年末的逼宫，最终以钟肃自刎于城门楼上谢幕了。太后作为这场动乱的幕后主谋，被下令永远软禁在寝宫之中。宋辰借此机会大肆清理朝堂，将多年来搜集到的太后一系贪污作乱的证据抖出，一众官员纷纷落马。他亲手培植的一脉忠良纷纷上位，自此天下暂时太平。

宋辰下了朝，远远就看到宫女小白正在如意宫门口急得直转圈，看到他了才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迎上来行礼。

“皇上您可算来了，娘娘一大早就醒了，见不到您正在闹腾呢！”

宋辰瞪了一眼越来越没大没小的小白，动作却毫不迟疑地就向着殿中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边尖利的瓷器碎裂的声音，迈步进去的时候，如意刚好拿起另一只花瓶狠狠地摔到地上。

“胡闹！”

没多大威力的一声轻斥，果然让如意的举动停了下来，却只是站在原地瞪着宋辰，眼眶很快就红起来。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宋辰被她一眼瞪得心都软了，走上前去把人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抚上缠在她脖子上的纱布，“今天伤口还有没有疼？”城门一仗如意一心求死，狠狠地撞上了钟肃的刀，虽然最后性命被救了回来，却因为伤口太深，短期之内无法说话了。

“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如意抓着他的一只手摊开，在他掌心轻轻写字，宋辰被她画得心里都痒痒的，一把把她的手握住。

“不是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我没有生气。”

“钟肃是骗我的。”

“我知道。”

“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也知道。”

“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我？”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宋辰无奈地叹气，“我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也很清楚我会爱上你，根本不会是因为什么中了蛊的原因。那天钟肃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相信他。”

“……”

“只有你傻，竟然为了这个想要寻死。”

宋辰在如意额头上亲了一口，如意抓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又在上面写下——我现在不能说话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宋辰把她的头扳到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把人抱紧。

“怎么会呢？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在一起，我连感激都来不及。”

即使不能再言语了又如何，不会再有谎言，不会再说出口不对心的话，而我知道你是爱着我的。

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