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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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母亲张口便问如何,我斟酌着给了个词:“还可以。”
“还可以就不错了。”母亲说,“这孩子我看着踏实,实在。人家怎么看你?”
我斟酌着又给了个词:“很好。”
母亲笑骂了一句:“你就得意吧你!”
我不得意……
我进了屋,长号一声,然后四肢大张向床上躺去。
“笑笑。”一双闪闪发亮的乌黑眼睛对着我笑,我这么倒着看,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转过身正对他。
“陛下……”我惊呆了,“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出宫的?太后知道吗?你来干什么?” “我跟太后说出宫来找叔父,有侍卫陪我出来,我从隔壁翻墙进来的。”
听他这么说,我才发现他身上脸上确实有尘土。
早晚,被他害得没蛋也疼……
我觉得这位陛下太神奇了。
说傻不傻说不傻又傻,不能以常理揣度之。
我让自己镇定下来,问:“所以陛下来做什么呢?”
“我给你送东西来。”说着,从怀里掏出镶金玉如意。
我愣愣接过玉如意,心想,果然不能以常理揣度之……我为之前埋怨他感到愧疚,他大概只是傻,没想到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但是说到底还是会保护我的——至少会想保护我,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客气地收起自己应得的东西,抹了抹眼角说:“陛下,你脸脏了,我打水给你擦脸。”
他嗯了一声,坐在我的床板上东张西望。
那张床还是第一次被雄性生物坐啊……
我打了水来,浸湿了手绢,拧干给他擦脸。还真是民脂民膏养得白里透红,脸如满月啊……
那手感好得让我忍不住想掐一把。
“笑笑。”他仰头看着我说,“你今天穿得好奇怪。”
其实这才是正常少女该有的装扮吧,平时我是穿着史官的官袍,他估计也没拿我当女人过。
“陛下觉得好看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他说:“好看,比母后好看。”
我还真不想跟她比,毕竟我比她年轻多了……
我把闻人非当爹,这头有人拿我当娘,果然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陛下,你知道闻人非要出征北伐了吧?”
刘阿斗点了点头:“他上过《出师表》了。”
我是没什么兴趣看了,无非是他整日里跟刘阿斗说的话,说的听不进去,看的还能看进去吗?
“陛下想去洛阳吗?”我问道。
刘阿斗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都可以啊。”
“陛下想收复中原吗?”
“都可以啊。”他说。
人家刘家皇帝都可以了,他们这些阿猫阿狗瞎忙什么呢……
刘阿斗又说:“父皇是想收复中原的。不过父皇一开始也只是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吧,现在百姓不是过得很好吗?收不收复中原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天下是你们刘家的啊,曹氏司马氏是乱臣贼子,抢了你们刘家的天下。”
刘阿斗憨憨一笑:“可是这天下也是高祖从嬴家手里抢来的。谁有本事谁抢去,关姓曹姓又有什么关系。”
我愣了一下,讷讷道:“好像挺有道理的哦……”
我被一个傻子忽悠了?
“那你不这么跟闻人非说?”
刘阿斗说:“我说了啊。”
“他又怎么说?”
“他说……”刘阿斗神色一正,模仿闻人非,悠悠一叹,“陛下,你还小……”
我沉默了。
“笑笑,你懂吗?”刘阿斗仰头望着我。
“我……也还小……吧……”我谦虚地说。
“是啊……”刘阿斗支着下巴,苦恼地说,“可是母后又说,我年纪不小了,该懂事了。”
“太后说得对。”
“然后她让几个宫女服侍我。”
我淡定地说:“哦。”
“她们还脱衣服。”
我淡定地说:“哦。”
“她们又脱我的衣服。”
我淡定地说:“哦。”
“我跑了,她们脱不着,嘿嘿!”
我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好悲哀……
估计太后都躲在宫里抹眼泪。
你说这江山就算夺回来又有什么用,皇帝都这样子,唉——
我帮刘阿斗整理好衣衫说:“陛下,你该回宫了。”
他凑上前来,鼻子在我胸前一嗅说:“笑笑,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要换其他人我肯定一巴掌扇过去,但他是刘阿斗啊……这么天真无邪的,我只能欲哭无泪。
我不能再让他翻墙过去了,趁着母亲在厨房,我把他偷偷从门口送了出去,几个侍卫目瞪口呆迎回圣驾。
当天晚上吃过饭,宫里就传来太后懿旨,召我入宫。
我心想死定了死定了,赶忙跑隔壁找闻人非求救,银剑哥哥说:“大人去了赵将军府上还没回来。”
我红着眼睛说:“你帮我跟大人说一声,太后召我入宫,救人如救火啊银剑哥哥!”
他神情肃然道:“我明白了!我立刻就去!”
那边公公等得不耐烦了,催着我上马车。
进了宫,我也没见着太后,直接被几个中老年宫女押着去了一个热气氤氲的地方,不出我所料,让我沐浴更衣。
我只盼望着等多洗一会儿拖延时间,没想到她们动作那么快又那么粗暴,几乎磨下我一层皮。几个中年宫女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折磨我,仿佛我不是个人就是件耐磨耐操的衣服……这洗浴还是洗衣服啊!
好不容易熬过了蜕皮的折磨,穿好衣服被推了出来,那老嬷嬷上下打量我两眼,笑道:“看不出来,皮肤倒是细腻光滑,腰身袅娜,胸大臀大好生养。”
我听了简直想泪奔。
另一个嬷嬷说了:“陛下对其他女人没兴趣,太后说了,让你教导陛下合欢之事,今夜若不见落红,明日落的就是你的人头了。”
我是一个史官……
我是有“屎”以来最悲剧的“屎”官!
不知道司马千有没有服侍过武帝陛下,为什么我们史官拿着微薄的俸禄却要兼总管、侍卫之职,现在还要侍寝!
我卖艺,不卖身的……
而且……这也不是我单方面想怎样就怎样,刘阿斗他,根本就不懂!
落红……
落你七舅老爷啊!
给根黄瓜痛快多了!
第八章
我像刚出炉的烤猪那样香喷喷的,被送进皇帝的寝宫。
这个情节若在我的笔下,那自然是玉体横陈,春满乾坤,桃花初绽香含露,玉龙百战浅深出……
但事实是,对象是,刘阿斗。
那嬷嬷把我推进寝宫,最后威胁了我一句:“不落红,就落头!”
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威胁太有信心,她们竟然没有让我吃点助兴的春药,这种药在我笔下出现的次数仅少于嗯啊的次数。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几乎可以透视的蝉衣啊,穿跟没穿似的。
“哎?你是谁?”身后传来刘阿斗的声音,我硬着头皮,转过身去看他。
刘阿斗沉默了片刻,用不怎么肯定的语气说:“笑笑?”
我叹了口气,拜倒:“陛下。”
他惊喜地上前来:“笑笑,母后放你进宫了吗?”他顿了下,又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面不改色地说:“刚刚掉御花园的池子里了,所以找宫女借了套衣服来穿。”
“是嘛。”刘阿斗一点也没有起疑,“可是你这么晚来宫里做什么呢?”
我一本正经地说:“太后说,让微臣监督陛下读书。”
“啊?”刘阿斗眨了眨眼,“看什么书?”
我随口道:“就看诸子百家哪一家都好,陛下要学而不厌啊……”
刘阿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回去找书了。我松了口气,抹了抹额上冷汗,这才觉得身上有点冷,穿得委实也太单薄了些。
刘阿斗找来一本《孟子》,问我:“看这个成吗?”
我连连点头:“成成成!我冷死了,借你被窝躺会儿。”
他很随意地说:“好啊。”
于是我和刘阿斗二人很纯洁地上了床,他在外头,我在里头。
他盘坐在外边,我缩在被窝里,喟叹道:“龙床真是舒服,难怪那么多人想爬上来。”
刘阿斗回头说:“笑笑家的床也很舒服。”
难怪一只鸡都想爬上去……
“陛下啊……”我斟酌着说,“明日若有人问你司马笑可有服侍你,你便说有。若问你舒服否,愉快否,你便说甚好。懂不懂?”
他诚实道:“不懂。"
我亦诚实道:“凭你的领悟力我很难跟你解释,你记住我说的话就好了,不然太后会砍我的头的。”
我这么说,他不懂也懂了,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刘阿斗这边对好了暗号,落红又该怎么办?
下策,滴血。
我问道:“陛下,你怕疼吗?”
他憨憨笑道:“不怕。”
我抚掌一笑:“如此甚好。”说着从被窝里爬出来,摸到桌上取了一把裁纸的刀来,比画了一下。
无量寿佛,阿弥陀佛,我放皇帝的血,应该不会被雷劈吧。
我偷眼看刘阿斗,他一脸纯真迷茫地看着我,真让我于心不忍,不得不残忍。
我握紧了刀柄,对刘阿斗温温润润笑着说道:“陛下,我割你一刀好不好?”
他警觉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我叹气道:“这一刀是定然要割的,或者在你身上或者在我身上。我怕疼,陛下不怕疼,那当然就割陛下了。”
“为什么一定要割?”
“这个原因很复杂,我很难跟你解释的,你只要知道不割太后就会砍我的脑袋。”
他眉眼纠结了一下,犹犹豫豫地伸出白白嫩嫩的手臂来,说:“那好吧……你别割太深,床头有金疮药,撒一点就能止血。”我心想他还是挺怕死的,他又说,“让别人发现我受伤的话,太后也会砍你的脑袋的。”
我愣了一下,握着刀抬头看他。
他倒是深谋远虑得很……到底是真傻假傻?
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啊……要是让其他人发现刘阿斗身上多了来历不明的伤口,那肯定是要追查的。其他磕伤碰伤还好,这刀伤还真不好说了。
我幽幽一叹,放下屠刀,心道此计是万万不可行了。
刘阿斗手臂举了许久,见我没动又问:“怎么不割了?不然我自己来吧。”
说着就下手去拿刀,一抬手对着自己的手臂划下,我大惊喝道:“不要!”然后伸手去抢,紧紧握住他持刀的手。他没有松手,抬眼看我,麋鹿般湿漉漉的漆黑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解:“为什么?”随即又自作聪明地了然了一番,“你晕血是不是?转过身去,就看不到了。”
我深呼吸着说:“陛下,松手,把刀交给我……乖……”
他犹豫着,慢慢把刀往我的方向移,我的心跳声怦怦怦,像有人在敲门一样。这时外面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
“谁在外面?”刘阿斗一扭头,手一松,手中尖刀以极其利落而坚决的姿态向下落去,划过我的大腿。
我一咬牙,仰天长啸:“啊——”
疼——死——我——了——
虽然只是割破了皮,但是血很快渗了出来,汩汩而出,湿透了薄裙,又往下而去染红了被褥。
刘阿斗也被这一幕吓到了,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去给你拿金疮药!”说着踉踉跄跄跑到一边去取药。
我大口呼吸着,疼得头皮发麻,也不知是真的那么痛还是我自己放大了痛觉,实在是这一幕触目惊心。
刘阿斗取了药来,两只手抓住我的裙子一扯,本就被划破了一个口子的裙子刺啦一声就裂开了,露出了白里透红的大腿——那红都透出来了,血淋淋的现实惨不忍睹啊……
刘阿斗把金疮药撒在我伤口上,我抽着凉气说:“疼……疼死人了!轻点轻点!慢点慢点!”
刘阿斗满头大汗说:“你忍一忍,忍一忍就不疼了。”
我仰起头,泪流满面……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这么惨呢?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拜神?亲爹啊,我早中晚三餐给你上香偶尔还加餐夜宵也是常有的,你在天之灵怎么也不保佑保佑我啊!
阿斗不知从哪里找来估计是赐给嫔妃自尽的三尺白绫,裁了一段帮我包扎伤口,又看了看我满是血污破烂不堪的裙子,转身跑去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我穿。
他十三我十六,两个人身量差不多,他宽我少许,他的衣服我穿起来倒是差不多。
幸亏找来的不是龙袍,只是一件深色中衣,我将自己裹起来,又勒紧了腰带,抽抽噎噎地瞪着他。
他摸摸脑袋,朝我露出无辜的笑容。
“我不会原谅你的。”我咬牙切齿,坚决地说,“除非你再赏我点什么好东西……”
他委屈地说:“你要什么东西?我又有什么时候不给你了?”
“我一时没想到。”他的好东西都被我敲诈得差不多了,“等我想到了你再给我。”
他点点说:“好的。你不生气就好了。”
我哼了一声。
唉……其实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要换其他皇帝,早把我大卸八块了。
如此这般号了许久,又流了不少血,我也算精疲力竭了,手也有些发凉,估计脸上血色也褪得差不多了。
“我困了。”我抓起被褥,“还有点冷。”
刘阿斗说:“那我让宫人给你送点吃的来,吃了东西会暖和一点。”
“不要了。”我抹了抹眼角,流了太多泪,眼睛都干涩了,“你看你的书,我眯一会儿,等会儿有人来了,你喊我起来。”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要等闻人非来救,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我缩回被窝里,躺在干净的一边,刘阿斗帮我摁了下被子,说:“你睡吧,我看书。”
我用鼻子回应了他一声:“嗯。”
眼睛微微眯着,身子朝外,刘阿斗坐在床前,背影颇有些浑圆,看着倒也算踏实。
这太后真是让人无语,莫名其妙地让我侍什么寝。阿斗还小呢,再说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史官。
唉……
这晚上算是蒙混过去了,明天又该怎么办?
总不会让我夜夜侍寝吧?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越想越怕,这么一闹,我还嫁得出去吗……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才传来开门声。刘阿斗睡在我身侧,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列宫女进来,悄无声息地跪在床前,轻声道:“陛下,该起身上朝了。”
刘阿斗哼哼唧唧了两声,抬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茫然了一会儿才说:“哦……”
然后转过头看了我片刻,想起来昨夜的事,又道:“笑笑,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我叹了口气说:“我想回家……”
那嬷嬷宫女们服侍着刘阿斗洗漱穿衣。昨晚洗了我的两个嬷嬷来收拾被褥,看到那血迹愣了一下,喃喃道:“陛下好生威猛……”
能不威猛嘛,落红跟癸水似的。
一嬷嬷低声笑道:“昨夜叫姑娘受苦了,在外面都听到姑娘喊疼。但疼一下,今日起便有大把的好日子了,也算值得。”
我抽了抽眼角,不知如何应对。
那两人要来扯我的衣服,我想到腿上的伤口,急忙抓住,不让她们碰。她们只当我如今是刘阿斗的人了,也不敢如昨天那样对我大呼小叫,笑得颇为慈祥:“姑娘是害羞了吧?不要紧,这衣服总是要换的。”
“衣服在哪里?我自己换!”
那两人光明正大偷笑着,取来一套藕色宫装给我,不再如昨天那套裙子那般暴露了。
我将她们赶了出去,自己将衣服换下,染了血污的衣服直接扔炉子里烧了。
“姑娘,太后让你稍作休息便去请安。”换了衣服,那两人又来烦我。
闻人非说得对,珍爱生命,远离朝堂。
我腿上的伤口仍有些刺痛,走路不便,她们当我是受了惨无人道的蹂躏,倒也没有起疑。刘阿斗的形象估计要焕然一新了,从傻瓜变成禽兽。
太后在御花园里喂着她心爱的雀儿鸟儿们,我在她身后跪了下来,她才施施然转过身,站在我面前,静静打量我片刻,才道:“起来吧。”
我战战兢兢站起身来,她又大发慈悲地给我赐座。
我正襟危坐,一言不发,默默忍受她的审视。
“以前没注意,如今打扮了仔细一看,倒也是美人坯子,难怪陛下那么喜欢你。陛下自幼身边也没什么女人,你与他年纪相仿,算是青梅竹马。他既然喜欢你,如今也要了你,以后你便是他的女人了,暂且封你为良人,你可有异议?”
我若有异议,她恐怕又要砍我的脑袋了。
可我若就这么同意了,这辈子怕是要被锁在深宫里跟傻子阿斗过一辈子了。
“微臣出身卑贱,配不上陛下。”
“是配不上。”她淡淡道,“所以当个良人也就差不多了。陛下的皇后定然是豪门亲贵,金枝玉叶,你只是个侍寝暖床的,封你为良人已经是抬举了,也没有你拒绝的余地。”
这种女人,在我笔下素来是被千人骑的。
我咬碎了牙根,怨天怨地,十分无力。
“微臣想回家一趟。”
“嗯。”她点了点头,“可以。不过记着,以后不能再自称微臣,要称呼嫔妾了。”
如此这般,算是当我卖了身吗……
第九章
宫人给我派了马车送我出宫,说是太后怜我体弱。
我不感激她,真的。
宫里的药倒是灵药,渐渐地伤口也不怎么疼了,只是仍有些麻麻的感觉。我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洒扫庭院,完全没有意识到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只是淡淡说了句:“回来啦。”
我往旁边一坐,沉默了片刻,说:“有件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又被罚俸了?”
她的想象力太贫乏了。
“我被封为良人了。”
她动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我。
我补充说道:“太后让我给刘阿斗暖床。”
母亲放下扫帚,目光阴沉脸色阴沉地看着我:“然后呢?”
“没然后了……”我抓着头发说,“我也不知道然后该怎么办了。她让我回家待一晚,明天就进宫去。”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母亲瞪了我一眼,转身去开门。
银剑哥哥站在门外,一脸歉意地说:“听说笑笑回来了?”
我死死盯着他。
他看到我,脸上神情又喜又忧:“笑笑……你没事吧……昨天晚上大人和赵将军出城去了……我没有找到他……”
“罢了……”我看开地摆摆手道,“这是命,怨不得旁人。”
“大人一回来就上朝去了……你到底有没有事?”
“有事。”我回他一笑,“喜事。太后封我为良人,跟刘阿斗做伴。”
银剑哥哥张大了嘴说:“啊?”
我点点头说:“嗯。”又说,“娘啊,关门吧。”
这件事很沉重。
我们娘俩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凤凤咯咯叫了两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母亲,跳上我的大腿找了个位子躺下。
这是我的嫁妆。
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坑了刘阿斗多少珍宝当陪嫁,他就这么给了我一刀,又把那些珍宝又收了回去。出来骗,总是要还的。
“笑笑,你有什么打算?”母亲沉重地说。
“要么进宫,要么逃了。”我叹了口气,“兵荒马乱的,能逃到哪里去呢?算了,进宫吧。刘阿斗还算是个老实人,说不定太后没两年活的,等她两腿一蹬,刘阿斗会放我出宫的。”
母亲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眉心皱了皱,犹豫道:“恐怕只能如此了……”
我忧伤地在自个儿家里沐浴清理伤口,折腾了一番换回自己的衣服,又开始收拾行李。凤凤一直在旁边跳来跳去载歌载舞,忽地引颈一啸,往外扑腾而去。我也回头看去,见到闻人非抱着凤凤,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把珍宝一件件擦拭干净收回箱子里,背对着闻人非说:“你都听说了吧?”
片刻之后,闻人非轻轻应了一声:“是。”
“真不知道是好是坏。”我叹了口气,“我倒也想嫁个平民百姓,可惜没得选啊。”
母亲在外面喊:“笑笑,陆公子来找你。”
我大声回道:“你看我还能跟他出去吗?不怕被砍掉脑袋啊!”
那边便没有了话。如果说这算是初恋的话,那也死得太省笔墨了。
闻人非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道:“你若想走,我可以助你。”
“算了吧。”我摇摇头,“出了蜀都,我两眼一抹黑,不是官兵就是土匪,没钱寸步难行,有钱更是难行,与其到时候不明不白死外面,还不如死在蜀都。更何况,刘阿斗是个好孩子,有他在我不会死得太难看的。”
闻人非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能想开,也好。”
我当然想得开,我想得太开了。
我决定将这些金银珠宝都留给我母亲,只带着凤凤进宫,然后继续挖刘阿斗的墙脚,等攒够了钱财,太后也死了,我就夹款逃跑,到时候再带着母亲和凤凤去洛阳,买一栋大宅子,养一些护院,有了金山银山,要什么幸福生活没有。
我把东西收拾好,见闻人非还在,便对他说:“我藏东西,你出去一下。”
他愣了一下,静静看了我片刻,终于转身出门去了。
真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快跳进火坑似的。我以为闻人非素来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但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我的敏感,总觉得他看我时眼神过于复杂纠结,倒不像是平日朝堂上的他了。
我把宝箱藏严实了,然后回身去开门,走到门边,便听到母亲的说话声。
“你也不必觉得欠了我们什么,我也想明白了,昊哥的死,认真论起来与你无关,他也没有怪过你,否则就不会托你照顾笑笑了。”
闻人非低声说:“我终究没照顾好她。”
“她这孩子天生多灾多祸也多贵人的命,总能逢凶化吉。陛下宅心仁厚,单纯质朴,不会为难她。太后虽有刁难,那孩子也知道分寸进退,不会让自己吃大亏的。”
想不到母亲这么看好我……
闻人非轻轻一叹:“我很抱歉……”
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听他们这么说,似乎我爹的死还跟闻人非有一点关系,但是母亲又说“认真论起来与你无关”,早些年母亲对闻人非采取不问不闻不理睬,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后来慢慢地态度就和善了许多。如果连母亲都说“无关”,父亲也不记恨闻人非,那想必是真的有什么误会了。
我又何必去操那份心呢。
我打开门出去,闻人非侧过身来看我,我笑道:“你还没走啊,要留下来吃饭吗?”
他低头一想,居然说:“也好。”
母亲说:“那我多添个菜吧。”说着进了厨房。
我在庭中石桌上摆上碗筷,闻人非的目光如影随形。
我终于忍受不住他的骚扰,回过身对他说:“闻人非,你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吧?”
他愣了一下,问道:“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上前两步,身高只到他胸口,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我仰视他的眼睛说:“你二十八岁了吧?”
他点了点头。
“没有生理需求,也有心理需求了吧?”我掰着手指说,“我姓司马,你再怎么看,我也不会姓闻人的。”
他身形一僵。
“女儿是要自己生的,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我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想要个有权有势的父亲,也挺想把你当父亲,不过我娘估计不愿意。”
“父亲……”闻人非轻轻念了一遍,似乎是咀嚼品味着这两个字,纤长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波澜,让我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片刻,他笑了一声,“是嘛……原来如此……”
我不知他心里到底转了几个弯,但仍是对他点点头道:“你若想要儿女,蜀都多得是女人想给你生,你不如趁着出征前找一个,等你班师回朝,就能抱现成的了。”
他叹气笑道:“你真是胡闹。”
“我难得这么认真……”我有些受伤,“闻人非啊,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
他眉梢微挑,眼神却恍惚起来,半晌才微笑着答道:“一开始……没有想过……”
“后来呢?”
他这回不再遮遮掩掩了,大大方方地伸手来摸我的脑袋,轻轻揉了揉说:“不告诉你。”
我怒瞪他。
他笑了。
这一笑让全蜀都的女人都酥了骨头,半个蜀都的男人都断了袖袍。
“说……说吧……”我咽了咽口水,“我保密。”
他别过脸去,唇畔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凤凤在身边扑腾着,想要让他抱,他低头一看,接住了,却往我怀里一塞。
闻人非道:“你没有背景,在宫里难免遭人为难。我收你为义女,如此便没有人敢给你难堪,便是太后也要给我七分面子。”
我张大了嘴傻傻看着他。
他从袖底取出一个锦盒,锦盒中竟是一个玉镯。我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也算有点鉴赏力,这个玉镯却是极品红玉,最难得的是中间天然形成的点点金光,如星光璀璨。
他执起我的左手,将玉镯戴入我手腕间,轻轻拨弄了一下,说道:“这是我们闻人家的传家之物,我这一生,大概不会有子息了。你是我的义女,也算是半个闻人家的人,这玉镯以后便是你的了。”
冰冷的是玉镯,温热的是他的指尖。
我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手镯,目光缓缓移动,看向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好事,让我的心口怦怦直跳,耳中嗡鸣声一片。
“明日,陛下会在朝上宣布封你为良人之事,我也会宣告收你为义女,日后若有人为难你,你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出头。”
我回过神来,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忍不住说道:“那样我会忍不住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他轻笑一声,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温声道:“那也随你。”
唉……有人宠的感觉真好。我忍不住上前半步,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轻轻喊了一声:“义父……”
他握着我的手分明一紧,然后缓缓松开了。
仿佛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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