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三)

2013-05-14 09:47白刃在喉
飞魔幻B 2013年12期
关键词:娘娘太子目光

白刃在喉

上期回顾:秦颜在某次午休时,警觉地发现附近有人,竟然是年幼的太子李琰,对他非常喜欢。太子是宠妃晨妃所生,一直和晨妃相见甚少,见皇后秦颜亲切,之后来往很多,秦颜对他更是宠爱有加……

大殿外,清新的风迎面扑来,月光十分明朗,清辉遍地,秦颜踏着月色到了莲池,远远瞧见回桥上的小亭里,熟悉的背影已经等在那里。

“父亲。”

老将军闻声转过身来,望着秦颜满身金翠华衣,一时相对无言,片刻后干哑的声音才问道:“你过得可好?”

似乎不想见到父亲这般神态,秦颜转头看着回廊月色道:“李绩待我很好,今日你我父女再聚,也是他一手促成。”

老将军欲言又止,随即释然道:“若他能真心待你,便也足够了……”

秦颜道:“请父亲不要为我担忧,要好好保重自己,饮烟答应了我要好好照顾父亲,希望父亲也能当她如亲生女儿般看待。”

“饮烟是个好孩子,如今我身边,也只剩她了……”老将军不禁苦笑,他望着秦颜的眼神露出一丝愧疚和伤感,叹道,“你若是能一直在长庵寺该多好……”

秦颜失笑,目光轻扬而跳脱:“父亲最清楚,青灯黄卷,古钟木鱼,如此贫乏的生活我会嫌闷的,如今在李绩身边,日后或许能为他排忧解难。”

老将军脸色微变,迟疑半天才低道:“你对他,是否动了真心?”

秦颜怔了怔,目中飞快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转为清明,她点头道:“或许。”

老将军露出担忧的神色,这时空中突然窜起数蓬烟花,四散时坠落红的、紫的、绿的流光,映亮了半边天空,消逝时留下划开的白烟。

秦颜望着天空道:“灯会要开始了。”

老将军也望着天空出神,半晌,才听到有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里,很轻,他练武多年,自然能听到秦颜的低语,她说:“父亲,以后再也不见吧。”

老将军眼眶一热,望着月影下淡漠的侧脸,突然醒悟过来从前自己错失了什么,也明白了她将饮烟托付自己的用意,只听她轻烟般的声音淡淡道:“我认定的东西很难改变,父亲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同我说过的大漠,我一直都很想去,将来也想。”

“颜儿……”老将军布满青筋的手抚上她的肩,哀伤道,“这一生,父亲亏欠你太多。”

秦颜笑道:“为何要说这些,须知眼下是来生。”她收敛了笑意,目光深深地看着秦老将军轻道,“父亲,请多保重。”

说完,秦颜便转身离去,一路也不曾回头,老将军目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好像目送着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游子,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老了,无尽的后悔与担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将军正欲收回目光,却瞥见桥边黑影一闪,他大喝道:“谁!”

(6)

太液池的花灯在一瞬间被全部点亮,各种荧光映亮了太液池的湖水,灯影在微风中交替移动,光华流转,令月光也褪却了颜色,是不属于人间的繁华,远处的亭台楼阁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个瑰丽的剪影,显得静谧而悠远。

宫道两旁排列着一人多高的琉璃灯,灯芯内部随着烛火的热气缓慢旋转,映出灯罩着古朴的山水画,不断变幻的灯影投注在灯座四周,光影如画,秦颜沿着过道,将手触过灯面缓缓而行,她想,这或许是一个迷阵,如果她是飞蛾一定会扑火而去,幸好她不是。

收回微微发热的指尖,秦颜信步走到池边,踏下玉阶,湖水上漂着许多荷灯,随着水荡漾起伏,金色的光辉仿佛是湖面上起的一层雾,她定定地看了半晌,掩饰不住眼中的好奇与微微的艳羡。

秦颜挽了衣袖,将手伸入水中,托起一盏漂来的荷灯,在离开水面的那一刹那,像是想到了什么,托住灯的手缓缓地松开,烛光随着晃荡的池水跳了几下,终于越漂越远,她侧身望着远去的灯,静静地矗立在池畔,帛带微动,大红的衣衫在夜色中比灯火更明艳。

“为何要放手?”

秦颜侧首,来的人站在逆光中,身后的灯影仍然交错旋转,他一身玄衣,领口袖摆上压着暗红的边,用钨丝锈成精致繁复的团龙云纹,一半头发被峨冠束起,冠上垂落的银色丝络同余下的发零散地落在他肩侧,衣袂微动。换了一身常服的李绩,此刻的风华更像是翩翩佳公子。

“我不想。”秦颜转身直视李绩,“我曾听说七夕的夜下荷灯有所寄托,它应当漂向更远的地方,不该为我的一时兴起而停留。”

“无根无由,又何以寄托。”李绩轻笑了声,像是有无限缱绻,“你又怎知这灯会不是朕的一时兴起呢?”

“是不是并不重要。”

“何解?”

秦颜望着浮灯道:“以灯载情,只要有人寄以真心,最初的目的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朕见过比这些更漂亮的花灯,那时朕还未登基。”李绩笑了笑,声音变得有些怅然,“至今再不能见。”

“你看。”秦颜突然指着远方的水面道,“那是我方才放的那盏河灯。”

李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问:“这水面上河灯如星点密布,你是如何分辨的?”

“不必分辨,它即将远行,我的目光一直都未曾离开。”

“既然如此在意,又何必放手,若喜欢一样东西,就该留下,常伴左右。”

“哪怕再美好的事物,终有一天也会消失殆尽,也许今日过后,我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美景。”待再也看不到那盏浮灯,秦颜回头望着李绩道,“这是它应有的归宿,我希望它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漂得更远一些。”

“原来如此。”李绩点头,目中透出一丝迷惘,几不可闻道,“珍惜眼前吗?”

“皇上可找到了属于你的那盏灯?”

李绩望着辽阔的水面,良久才道:“大概找不到了。”

秦颜听出他语气中的黯然神伤,想必是回忆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本想上前宽慰两句,刚一抬脚便觉得鞋底踩着的青苔打滑,身子一偏就向池子里跌去。

秦颜一惊,下一刻自己的手蓦然被牢牢抓住,随着力道的牵引撞入一个宽阔的怀抱,熟悉的叶合香暗暗扑来,秦颜心口莫名地漏了一拍,从未有过的感受竟盈满胸怀不断躁动,这样的感受太过陌生,秦颜前扑的脚步一错,混乱中似乎踩到什么,只听到一声闷哼,两人以相拥的姿势向后仰倒。

这一下应当摔得很重,李绩大约是被台阶磕到了,秦颜不敢乱动,只是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她心里其实是有情绪的。

李绩的脸偏向一侧,半边脸被散开的发遮住,只听到闷闷的声音道:“你平日果真吃得有些多。”

秦颜此时的心境竟不能适时分辨出他是否在说笑,便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试探道:“我现在可以起来吗?”

“等等。”李绩转过头来,脸色透出些苍白,一双眼在灯光的辉映下熠熠发光,他缓缓道,“朕的脚好像又伤到了,你慢些动。”

“好。”秦颜将碍手碍脚地衣摆捞好,然后轻轻地、慢慢地从李绩的胸前挪开,好不容易站好,却听到李绩捂着胸口断断续续笑起来。

秦颜不明所以,偏头道:“你笑什么?”

李绩撑着石阶坐起来,目光投向她捞着衣摆的双手,戏谑道:“朕笑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一点皇后的仪态,你蹲下来。”

秦颜以为他是要自己去扶,便半倾下身子,恰一阵夜风拂过,吹得她松开的衣摆如烟散开,几乎遮住了视线。

微光下,李绩望着秦颜额前飞舞缭绕的乱发,伸手替她拂开绾在耳边:“这样看起来便好多了。”

秦颜因他的话回神,有些无语道:“面子竟如此重要吗,哪怕你现下已是如此狼狈?”

李绩不假思索道:“对朕来说便是如此。”

秦颜叹了一口气,干脆席地坐在他身侧,认真地建议道:“你既然动不了,不如我去叫侍卫来帮忙如何?”

话一出口,秦颜几乎感受到李绩有如实质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她面无表情继续道:“就这么决定了。”

李绩似笑非笑道:“我的皇后,你竟忘了朕为何会受伤吗,你难道不应该负责?”

秦颜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应该负责。”说着就去看李绩扭伤的那只脚。

李绩看她神色不像玩笑,不禁警惕道:“你打算如何负责。”

秦颜看了一下伤势道:“好像骨折了,我帮你接骨。”

李绩静默,良久才道:“朕的随侍就候在不远处,不如你将他叫过来如……”

咔嚓一声,将李绩最后一个字堵在喉间,李绩痛得一个激灵,脸色有些发青地看着秦颜收手,神情自若道:“还好只是轻微骨折,你起来试试看能不能走路。”

李绩望着秦颜伸过来搀扶的手,暗自咬牙道:“我觉得你的手脚可以再慢一点,至少提前让朕做好准备。”

“我已经知会过了。”秦颜思索片刻又道,“下次我会郑重些。”

李绩在秦颜的帮助下站好,试着走了几步,除了有轻微的胀痛外于走路已无大碍,便道:“你的手法倒很纯熟。”

秦颜答道:“父亲上战场难免带伤,所以便学了一些有备无患。”

正说着,秦颜听到一阵脚步声,近了才看清是两名侍从领着今日在宴会上见过的献王朝这边过来,于是不着痕迹地退到一侧。

两名侍从首先恭身行礼道:“参见皇上,皇后。”

李绩在受礼时已恢复了往日惯常的姿态,他踏上台阶,右手微抬,示意平身后朝献王道:“今日有何大事让七弟特意跑一趟?”

“方才南越的使者送来书函,臣请陛下过目。”

秦颜正准备告退,便察觉到献王在打量着自己,不同于李绩的清冷,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他的目光如同一条湿冷的绳索紧紧地缠绕住对方,让人无法直视。

秦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施礼道:“臣妾突然有些疲累,先行告退。”

待李绩应允,秦颜目不斜视地路过献王身旁,将他探究的视线甩在身后。

灯会还未结束, 秦颜便从人烟稀少的偏殿回去,刚走了一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娘娘请留步。”

秦颜转身一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宦官,于是疑惑道:“什么事?”

“这是国丈大人让奴才交给娘娘的。”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心叠好的方帕,神色恭敬地呈至秦颜面前道,“大人说这是娘娘方才落下的。”

秦颜接过方帕看了看,上面一片素色,只在右下角一处有图案,在月光下有些看不清楚,于是她疑惑道:“这大概不是我的吧……”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尖叫打断,秦颜四下望去,偏殿后突然冲出一名衣髻散乱的宫女,神色慌张,见这边有人,慌乱中大声道:“公公不好了,太子殿下在西池那边落水了!”

众人都在正殿那边赏灯,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那公公神色大变,急道:“奴才这就去叫人来。”说完便急匆匆地往前殿跑。

“快带我去。”

那宫女被一道冷声惊得回过神来,只见秦颜已经朝西池那边跑去,她连忙跟上。

“太子是怎么落水的?”

秦颜一边迅速地往西池方向去,一边淡着声音问,那宫女一路跑得气喘吁吁,明明只差一小段距离却怎么也跟不上,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晨妃娘娘吩咐让奴婢和小娥送太子回景御宫,太子起先答应好了,可路上一直闹脾气,经过西池时,太子突然大叫了一声,便往池子里冲,奴婢拦不住,小娥让奴婢来叫人,她跳下去救人,奴婢害怕……”

说话间,见秦颜已经停在了西池的台阶旁,观察着水面,那宫女连忙追上去,指着一处平静的池面哭道:“就是这里。”

秦颜突然回过头,盯着那宫女,那宫女被那幽冷的眼神吓得全身冰凉,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到她用平静得毫无波动的声音道:“不要慌。”

“奴……奴婢……害怕……”她战战兢兢地跪坐在地上。

秦颜再也不看她,在宫女惊疑的目光下将华丽的头饰和穿着繁复的外裳拉扯下来,随手扔到一边,往池水中一跃。

清凉的湖水迅速地没过头顶,耳边还残留着宫女的尖叫。深吸了一口气,秦颜扎入更深的水中,因为水面上漂浮的荷灯,视线所及处,皆是碧绿中透着昏黄的水色。发丝随着水流不断浮动,贴身的衣服也被荡开,她胡乱拨开,往水下潜去。越深水越幽暗,她在水中不停地摸索,却只触到湖底柔软的水藻,时间越来越久,她只好浮出水面换气。

哗啦一声,秦颜半个身子探出水面,头发与衣服显得越加沉重。她仰天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摇晃中,天上一轮明月如珠,四周突然变得犹如白昼,伴随着轻微的耳鸣,她听到岸上人声嘈杂。

恍然中朝岸上看去,已经隔了有些距离,远处有水声离她越来越近,荡得她身旁的荷灯一起一伏。岸上人影绰绰,其中一袭玄衣的颀长身影却越发显得突出,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电光石火间的念头,秦颜已换好了气,准备再次潜入水中,脚刚划开便碰触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一瞬间心如鼓敲,她不可置信般探出手摸索了一番,果然摸到了如海藻般的发丝。胸口一阵尖锐的痛楚突然袭来,让她的呼吸骤然一滞,四肢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落下时仍紧紧地抓住了缠绕在手间的发丝。

四面八方的湖水突然涌入口肺,头顶漂离的灯华逐渐远去,她望着被湖水分开的长发在身旁张狂缭绕,意识逐渐抽离。

这可真不好,秦颜有些沮丧地想,她欠下的人情,大概只能用命来还了。

(7)

李绩站在榻边,蹙眉望着榻上沉睡的女子,不若平时的精妆华衣,所有的颜色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只剩白与黑,白的是她的脸色,衬得她整个人淡得仿佛是泼在水中散去的墨,黑的是她的发,没有堆砌如云的发髻,被随意地披散在床榻枕畔,也不过是衬托出她的失色。

帷幔突然被人掀起,李绩转过头去,眉间还有散不去的阴翳,他抬手示意欲见礼的环儿噤声,然后注意力被她手中捧着的香炉所吸引。

殿里静得吓人,李绩忽然转头望着窗外的琼花树,许久后才低道:“皇后身体虚弱,熏香不宜浓郁,你换些安神的香来。”

“是。”环儿低头应声,脸庞一阵衣风扫过,视线下只看到用银丝绣成卷云纹的玄色衣摆停在她面前,清冷的声音吩咐道:“好好照看她。”

待脚步声消失,环儿这才敢抬起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见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连忙捧了香炉出去。

环儿一边同往常一样将殿里大大小小的事物打理好,一边吩咐两名宫女按照骆太医开好的单子取了药,待药熬好后,例行规矩让人试药,确定无疑后将药往内殿端去。

刚走不过几步,便听到一声惊叫,环儿被吓得手一抖药洒了大半,她气急回头,就见到几名宫女神色慌张地往殿外跑去,犹恐避之不及,还无意识地叫着什么“蛇”。

蛇?

怎么会有蛇?环儿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条碧荧荧的蛇匍匐在暗红的地毯上,吐着深红的芯子,一看便知剧毒无比。环儿手脚一阵发软,手里的碗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仿佛是感受到了地毯的振动,那蛇本来只是匍匐着不动,却突然转了个头,身体弯弯曲曲游移过来,环儿惊恐地往内殿跑,她不敢回头看,怕一转头便看见那条碧绿的蛇吐着芯子朝自己扑过来,越是这样想,越是害怕,惊吓中竟跌倒在地,正在这时有一道无起伏的声音提醒道:“不要动。”

这样波澜不惊的声音在此刻奇异地有一种震慑力,环儿几乎忘了眼前的危机,眼前红影一闪,她管不住自己的目光随那红影看去,待看清楚时,更是吓得不清。

“你不主动攻击它,它便不会轻易伤人。”秦颜弯身迅速地捏住那条蛇的七寸,将它牢牢地钳制在手中,一边道,“当然,你的动作也不能太大。”

环儿被她的动作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蛇,那碧绿的蛇尾缠绕在她艳丽的衣袖上,衬着她素来鲜有表情的脸,显出一种奇异的鬼魅来。

秦颜见她吓得面无人色,安抚了一下手中扭动的蛇头道:“你若还有力气便叫人去替我换一下床褥,方才也有一条进了内室,我不大喜欢有东西爬上我的床。”

环儿看蛇在秦颜手中的模样,恐惧也抵消大半,于是从地上爬起来,眼光不禁偷偷打量她的神色,看来她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全身打扮妥当,已上好了精致的妆容,胭脂粉黛,显得她眉目明丽,仿佛前一日的苍白病弱只是昙花一现。

“我从小养在方外,这些东西见得也多。”秦颜突然说道。

环儿先是一愣,随即明白秦颜定是误会自己在为她方才的举动疑惑,这样的解释对一个奴婢来说着实多余,但环儿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暖意,想起药已经全洒了,便打算再去重新熬一碗

“等等。”秦颜突然道

环儿驻足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秦颜神色难得露出一丝忧郁,迟疑许久终于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太子?”环儿想了想,答道,“娘娘这几日生病,太子不曾来探望过,不过奴婢听说是景御宫的一个小宫女溺水身亡。对了,娘娘失足落水被救起时还拽着她的头发呢,后来晨妃娘娘怕太子有事,所以不许太子出景御宫一步。”

秦颜听了,神色间的忧郁不在,稍微露出一丝笑意。

“晨妃娘娘驾到……”

秦颜和环儿一齐向大殿门口望去,一身绯色宫装的绝丽女子被众多侍从簇拥着,端丽的面容中又透出跋扈的恣意,步伐雍容,她看起来倒更像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晨妃看到秦颜衣衫端整神态从容,眼神微动,随即笑起来,她的笑容姝丽,声音更是悦耳:“妾听闻姐姐身体不适,今日特来探望,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晨妃好意。”秦颜仿若有难言之隐,良久才叹息道,“不过我若是你最好能晚些再来,因为我的侍女还没有将这些蛇处理好,如果你不怕那便没什么了。”

晨妃顺着她抚弄的动作将视线放在她腰间的绿色物体上,只见碧绿的蛇头自秦颜宽大的袖摆中探出,咝咝吐着红芯。

晨妃被吓得后退好几步,有些惊惶地望着秦颜喝道:“它有毒。”

“我知道,碧幽,毒性剧烈,不过它的毒牙好像被拔掉了。”秦颜捏着蛇头摆弄了一阵,递向前道,“不信你看看。”

“拿开!”晨妃像看疯子一般看着秦颜,片刻后终于恢复神态道,“妾今日来只是想告诉娘娘要小心这宫里的人,娘娘你看,太子的侍女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溺死了,谁也不知道她是自杀还是他杀,当然死一个宫女不算什么,可娘娘竟然也差点……”她顿了顿,露出忧愁的神色,“这后宫里狼子野心的人太多,此事也是一个提醒,娘娘日后可要小心提防。”

“真是大胆。”秦颜点头,目光诚恳道,“我大概知道了,好好照顾太子。”

晨妃听她这样说,目光瞬间变得凌厉,眼神转到她头上簪着的金凤衔珠步摇,轻笑着,眼里透出模棱两可的冷意:“这步摇倒漂亮,我喜欢得很,皇上也曾答应送我一支呢。”

一旁的环儿听了之后已是面如土色,谁都知道这十二束金花衔珠步摇只能皇后佩戴,若方才只是警告,那现在如此明显的示威简直是挑衅,挑衅作为皇后的威严和权力。

秦颜只是愣了片刻,下意识地抚上发髻上的金花步摇,怔怔道:“这步摇确实很漂亮,我也很喜欢,不过若是晨妃喜欢的话……”

话音一滞,环儿将头垂得更低,晨妃神情骄纵。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秦颜微微一笑,神情还是显得淡漠,“你可以对皇上说君无戏言,答应了便要做到,若食言,下次在他答应你之前便先要他签字画押,像我这样入了宗册,将来他想反悔也很麻烦。”

四周一片静默,晨妃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笑道:“娘娘果然是将门之女,妾自愧不如。”

“好说。”

晨妃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弄得恼羞成怒,勉强维持着仪容道:“今日见娘娘气色大好,妾总算安心,先告辞了。”

秦颜看她横眉怒目地施了个礼,心想你不来我或许会更好,但还是按捺住性子,露出可亲的神色道:“晨妃慢走。”

环儿如临大赦,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殿,才喘了口气,回过头时见秦颜已经坐在椅子上,摆弄着那条碧荧荧的蛇,虽然看出一头冷汗,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娘娘,这蛇的毒牙真的被人拔了?”

问完后,环儿才想起自己多言了。

秦颜到没在意,只是看了环儿一眼,拂开袖子,将蛇头捏住掰开道:“当然没拔,我骗她的。”

环儿又是一阵手脚发软,恍惚中好像看到秦颜目中一闪而过的神色,竟有那么一丝顽劣,令她看起来比平日要生动许多,只是这样戏弄晨妃,日后怕是少不了麻烦了。

秦颜戏弄够了,对环儿指着她身旁的座位道:“你过来,坐。”

环儿不明所以道:“奴婢不……”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秦颜抬起头,既不生气也不说话,目光动也不动地盯着环儿,环儿被她那平淡到执拗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只得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

“我想听故事。”

“啊?”开头便是这么一句,环儿试探道,“娘娘是想问关于晨妃的事吗?”

“这些我不想听。”秦颜撑着额头道,“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奴婢的事?”环儿迟疑道,“奴婢不过是一个下人,没有什么故事好说的。”

秦颜偏头道:“人人都有故事,没有身份之别,在你的故事里我连配角都不算。”

环儿被她的话说得一时无言。

“我有一个哥哥。”秦颜突然开口,不顾环儿疑惑的目光继续道,“我曾经发誓要一辈子做他。”

环儿似懂非懂,她知道秦颜的哥哥秦鸿少将军,英勇善战,是许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只可惜天妒英才,或许秦颜现在并不是真的想要听什么故事,只是需要通过倾诉来寄托哀思罢了。

“我从小不大喜欢父亲,可他毕竟是我父亲,生我养我,是我欠他。”秦颜移开目光,望着殿外屋檐上滴落的雨珠道,“小时候父亲对我管教极严,可我那时太顽皮,总惹父亲生气,他就会用竹杖来打我,我起先不服气,打着打着也有了些骨气,这点我父亲倒还欣赏。只不过有一次七夕我偷偷溜出去看灯会,那时候我太开心,误了门禁的时间,回来遭了好一顿打,父亲将我带回的花灯烧了个灰飞烟灭,骂我说秦家的儿女怎能取这般男女情长之物,我当时觉得委屈就顶撞了父亲,父亲很生气,后来我就被送到了方外,一直待了很久,只有师父陪我说话,那里比这里要平静,青山绿水,终老一生最合适不过。”

环儿越听越莫名,但还是觉得这话里有些萧瑟,听秦颜一直没有说到她哥哥,不禁问道:“那娘娘的哥哥呢?他待您好吗?”

秦颜转过目光看她,半晌才笑道:“你也有哥哥吗?”

环儿点头道:“有的,哥哥待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总让给我们几个弟弟妹妹,自己都舍不得碰一口,我们那时候还小,不懂得他的辛苦,看见别家孩子有什么好吃的便想要,哥哥每次上完工回来都会买给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为了能让家里的生活过得好些,一个人做了几个人的差事,终于有一天累得不行了,上工的时候出了事,腿砸断了一只,老板不承认是在他那里出了事,我们穷,没钱,争不过那些人,没钱医治,哥哥的腿便再也好不了了。”

环儿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见秦颜一直安静地听着,扯了一个笑容道:“再有一年,便可以出宫跟他们团聚了,我曾发过誓,要赚许多钱养活一家人,然后找个好大夫帮哥哥治病。”

环儿突然跪下,身子伏在地上,久久不肯抬起头来,她道:“奴婢代全家人多谢皇后娘娘再生之恩。”

秦颜笑道:“你就不怕我别有居心吗?”

环儿听她这样明白地讲出来,反而不以为然,若不是她前段时间偷偷托人带信,得知大哥病重差点因为无钱医治而丧命,自己大概会抱恨终生。

“我最怕人哭。”秦颜叹气道,“你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易,再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你,你的心愿相信不久便能达成。”

“多谢娘娘听奴婢讲这些。”环儿由衷地一笑,拭去了眼泪道,“奴婢要去为娘娘熬药了。”

“去吧。”秦颜目光掠过桌案上重新更换过的香炉。

他的心终究不够狠。

(8)

雨后天空一晴如洗,新叶洗去尘埃后透出碧绿的润泽,空气中飘浮着湿甜的气息。

这样好的天气,总会有不好的事情找上门。秦颜刚梳洗完毕出了内殿,环儿就领着一名宫女打扮的人进来,说是景御宫的人。

秦颜见那宫女拘谨得很,便略微打量了一番,这一看不禁失笑,还真是冤家路窄,原来是那夜骗她太子落水的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叫小蔻……”自踏入大殿那刻她便一直在抖,捏着衣摆的手几乎被拽成了青白色。

环儿看了她这样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娘娘问你话,你紧张个什么。”

秦颜端起茶水,慢吞吞喝了一口才道:“第一次见我,紧张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小蔻偷偷打量了一下秦颜平静的脸色终于抖得不那么厉害,心想或许那夜她没有将自己的容貌看清,这才结结巴巴道:“太……子突然不见了,晨妃娘娘让奴婢来您这里来看看。”

秦颜听了不禁笑出了声:“他不在,不过下次若在的话,不必让晨妃派人四处打听,我命人通传一声就是了。”

小蔻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晨妃明显是想让大家知道皇后与太子亲近,若太子出了什么差错就和皇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到那夜惨死的姐妹,小寇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庆幸秦颜没认出自己。

于是小蔻忙行礼跪安道:“奴婢这就回去禀告晨妃娘娘。”

秦颜望着她逃也似的身影,思索片刻朝环儿道:“我出去片刻,不必叫人跟着。”

“娘娘是要去哪里?”环儿急忙跟上去。

秦颜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环儿道:“我同你谈心确实是把你当作朋友来看,但有些事你要学会装作不知道,若是想平安出宫,就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这话听起来严厉,可环儿是经过风浪之人,自然懂得,她有些羞愧道:“奴婢知错。”

秦颜拂好衣衫,转身时淡淡道:“天气甚好,我出去走走。”

这样一举一动,随性由心,一点都没有身处风口浪尖的危机感,环儿顿时哭笑不得。

秦颜正思索着该去哪里走走,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啜泣着,她寻声看去,见前面不远处蹲着一个人影,正是不久前才到过旌德宫的宫女小蔻,她真的是最怕人哭,所以不得以到了小蔻跟前。

小蔻一见是秦颜,吓得连哽咽都吞在喉咙里,面带惊惧地看着她。

“哭什么,你能一天到晚把太子拴在身上不成。”

“奴婢怕出了事不好交差……”

秦颜笑道:“正好我要四处走走,可以顺便帮你看看,实在交不了差,你就跟晨妃说人在我那里,反正宫里都知道太子一向与我亲近,出了事只算在我头上,你不要担心。”

小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见秦颜虽笑得冷清,可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显得无比真诚,干净到让人一见就觉得你该相信她。

小蔻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娘娘不怕晨妃为难吗?”

“妃子比皇后的品阶还要高吗?”

小蔻这才肯定这定国将军之女是个心无城府、直来直往的性格,想到那日她想也不想就跳水救人的情形就更是信了八分,于是一丝忧心浮上来,忍不住提醒道:“晨妃并不是娘娘所想的那般,那夜……”

秦颜打断她道:“不必多说,你先去旌德宫候着,说不定太子会去找我。”

小蔻感激地看了秦颜一眼才离去,秦颜见她年纪还那么小,身影瑟缩着、如履薄冰的模样,心道这宫里还是有这般单纯的人的,一个太子不见了,只是让侍女派人来她宫里找,能出什么大事,竟急成这副样子。

下期预告:秦颜寻着琴音结识杨妃(杨将军之女,杨溢的亲姐姐),意外地发现杨妃所用熏香和自己之前所用的一样,只是当时皇帝让环儿换掉了,杨妃说这是晨妃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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