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浮山妖

2013-05-14 10:13公子凉夜
花火A 2013年12期
关键词:书生

公子凉夜

一、救命之恩

传说极北之地,有山名为玉浮,山中有精灵,日夜吸收天地精华,修成纯善之躯,身形缥缈,可御风而行,凡人若是能得其元丹,可解百毒、消百病、疗百伤,世人称其为“玉浮山妖”。

“公子,公子……”轻柔空灵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宛如春风,让人听得通体舒畅,仿佛身在梦境,浮浮沉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付临楚猛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寒冷的森林中,周围皆是参天古木,笔直的树干直入云霄,天上悬挂着一轮圆月,明亮却又清冷。

忽地,他听到一阵水流的叮咚声,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水潭边,蹲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长发女子,那人背对着他,如缎的长发垂到脚踝边上,她抬了抬手,莹白如玉的皓腕便露了出来,美得惊心动魄。

那女子低头舀了水之后,便站了起来,付临楚怔怔地看着,只见她轻轻地转过身来,满天月华仿佛一匹流光锦缎,在她周身流转开来,似真似幻,恍若瑶池仙子下凡。

叮当叮当,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入付临楚的耳中,他这才发现在这寒冷的夜晚,那女子竟是赤着一双玉足,而她精致的脚踝上,则挂着两串精巧的小铃铛。

“公子醒了?”那女子手中捧着一张荷叶,朝他款款走来,她足不点地,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不过转瞬,她便到了他的跟前。

付临楚看向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张不似凡人的脸,只见她肤若凝脂,白如美玉,明眸皓齿,绝色倾城,眸光流转之间,便仿佛能摄人心魄。

此女只应天上有。

“请问这是哪儿?”付临楚接过那女子递过来的荷叶,低头饮了一口水,问道。

“玉浮山。”那女子盈盈一笑,柔声答道。

“敢问姑娘芳名?”闻言,付临楚一怔,忍不住问道。

“卿安,我是卿安。”她眼波流转,眉眼含笑,起身往后退了数步,足尖踮起,双臂张开,在原地旋转起舞。

只见她裙裾飞扬,衣袂翩跹,仿佛要乘风而去。

付临楚怔怔地看着,他明明从未见过她,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他分明记得刚进入玉浮山的时候,他浑身是伤,可他现在却找不到一道伤痕。

他看向卿安,若有所思地问道:“是姑娘救了我?”

卿安停了下来,点了点头。

“在下付临楚,愿为卿安姑娘赴汤蹈火,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卿安眨了眨眼,忽地向前一步,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有星光闪烁,轻轻柔柔的声音自她唇边溢出:“公子的意思是,愿为我做任何事吗?”

“正是。”

“那么,娶我如何?”她忽地笑了笑,她说出的话大胆直接,笑容中却含着抹显而易见的羞涩。

付临楚心中震动,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看着她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知道这个要求,无人能够拒绝。

二、花期未到

向来冷清的玉浮山,一夜之间,便变得热闹起来,卿安不过是对着虚无的空气说了几句话,玉浮山的生灵便在顷刻间知晓了他们的喜事。

付临楚跟随卿安到了玉浮山的山顶,只见那里空旷如平原,全部被冰雪覆盖,空灵纯净,似是仙居之地。

忽地,远处传来一片笑闹声,付临楚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精灵般的女子御风而来,她们素面朝天,长发及踝,脚上都戴着两串铃铛,那铃铛声叮当作响,仿佛是玉浮山的风在吟唱。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那群女子穿过付临楚的身体,飞到卿安跟前落下,唧唧喳喳地说起话来。

付临楚心中震惊,她们竟都无实体!

“卿安……”付临楚伸手去抓卿安的手,却见掌心虽然略带凉意,可分明能感觉到她的柔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一位稍显年长的女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让付临楚和卿安站至一处,她看着他们,朗朗开口道:“今日以天为妁,以地为媒,玉浮山众位姐妹作为见证,我只问一句话:付临楚,你可愿娶卿安为妻,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她的声音庄严神圣,响彻云霄,一时之间,群山静默、万物沉寂,仿佛满山生灵都在等待他的答案。

付临楚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我愿意。”

他的话音刚落,玉浮山便为之震动,漫天飞雪从空中飘落,仿佛是盛开千年的梨花,在空中为他们欢呼,送来天地的祝福。

卿安笑了,她扬了扬手腕,只见上面戴着一根精巧的红绳,她拉过付临楚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系上了同样的红绳,她柔声说道:“卿安有生之年,能与夫君一同系上红绳,卿安此生无憾。”

只要一同系上红绳,爱人就不会离开,这是民间流传的说法,付临楚不知卿安如何会知晓,他透过缤纷的雪花,看向卿安,见她双眼含笑,眸中情意缱绻,他忽地别了眼,不敢再看。

“夫君,再过一个月,玉浮山的桑吟花便要开了……”数日之后,卿安领着付临楚坐在一处断崖边上,她指着远方茂密的丛林,眼中有热切的期待。

那是玉浮山独有的记忆之花,一百年盛开一次,一次只开一刻钟,传说你在花开时见过的人,哪怕转世成陌路,若能再次看到花开,也能即刻记起前世与那人相关的点点滴滴。

“卿安,如今你我已是夫妻,你可愿随我回家拜见父母?”付临楚握住她的手,问道。

卿安一怔,她垂了垂眼,轻声问道:“可否等桑吟花开了再去?”

付临楚一笑,柔声道:“如今花期未到,等花开的时候,我便带你回来。”

卿安看了眼远处的丛林,美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和留恋,可她很快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颜,依偎到付临楚的怀里,柔声道:“一切但凭夫君做主。”

离开玉浮山那天,付临楚亲自为卿安穿上鞋袜,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玉浮山,山林中传来阵阵铃铛声,似乎是卿安的姐妹在为她送行。

卿安频频回首,眸中含泪,似是极度不舍。

“卿安,我一定带你回来。”付临楚握紧她的手,又一次重申道。

卿安看着他,并不说话,只含笑点头。

三、漫天星辰

“听说了没有?少堡主从玉浮山带回来一个绝色美人!”付家堡中,几个家丁聚在一起,偷偷地议论。

“莫不是玉浮山妖?”有人问道。

“定然是山妖,否则怎会有那般容貌?少堡主果然厉害,竟能将山妖带回来,这下表小姐可有救了!”

“嘘……小声点,少堡主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又有人说道,家丁们彼此互看一眼,纷纷散去。

付家堡的天沁苑中,卿安正坐在湖中心的亭子里,对着湖中成群结队的鲤鱼发呆,那些鲤鱼甩着尾巴游来游去,一见到馒头屑便开始哄抢,仿佛这世间诸事都比不上那馒头屑重要。卿安羡慕地看着,恍恍惚惚地想起她的山林岁月,她也曾那般无忧无虑,可她遇到了一个人,她便心甘情愿地放弃了那一切。

这是她来到付家堡的第五天,付临楚将她安置在这边之后,就再未出现过。

“姑娘,该用晚膳了。”婢女云烟站在卿安身后,轻声道。

“夫君呢?”卿安撇头问道。

云烟抿了抿唇,道:“少堡主外出办事,命奴婢伺候姑娘。”

“你无须骗我,我知他在哪里。”卿安站了起来,眉宇之间并无任何多余的神情,只平静地说道。

云烟面色一白,却见一阵风过,卿安的身影已随风而去,转瞬就没了人影,只余下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还在耳边回荡,云烟吓得瘫倒在地。

暖黄的夕阳已下山,夜幕悄悄降临,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率领漫天星辰照亮晦暗的天地。卿安坐在高高的屋顶之上,看着不远处的大厅,里面美酒飘香、佳肴满桌,烛火幢幢中倒映着付家人言笑晏晏的场景。

“锦柔,如今临楚将那山妖带了回来,你的毒伤很快就能好,我一定要临楚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付家堡。”坐在上位的付母满目慈爱,对着身旁的女子柔声说道。

那名唤锦柔的女子娇羞地垂了头,略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甜蜜的笑意。

“临楚,锦柔为了你才身中毒伤,你既已将山妖带回来,便不要再耽搁了。”付母看向一旁饮酒的付临楚,说道。

“儿子明白。”付临楚饮了口酒,淡淡地说道。

卿安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喉间酸涩,她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丝毫不敢眨眼。

四、昨日之事

漫山遍野开满了奇异的花朵,那些花儿火红灿烂,在风中摇曳不止,宛若涅槃的凤凰,夺目辉煌,付临楚跌跌撞撞地走在花丛之中,鼻尖飘着奇异的花香,他的心中仿佛生了醉意,只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忽地,清脆的铃铛声在风中轻轻响起,他循声望去,只见花丛之中,有白衣女子凌空而舞,那人身姿轻盈、舞姿翩跹,似是九天仙女下凡,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付临楚忙闭了眼睛,却有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公子为何闭眼?”

“姑娘风姿远胜群山之花,小生怕亵渎了姑娘。”

“傻书生!”那轻笑声又响了起来,只听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付临楚的鼻尖闻到一抹清幽的香味,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张绝美的脸映入眼帘,那人站在她面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付临楚的心忽地一动,仿佛有无数繁花在心中盛开,极艳极美,以他所不能抗拒的速度在心中滋长蔓延。

他心跳如鼓,忙转移了视线,却见方才还开得极盛的花朵竟全都凋谢,他磕磕巴巴地惊问:“莫不是姑娘舞姿太美,连群山之花都自愧不如?”

那女子笑弯了眼:“傻书生,桑吟花的花期本就只有一刻钟。”

付临楚红了脸,做了个揖道:“小生临楚,敢问姑娘芳名?”

“卿安,我是卿安。”她笑着说道,只是面容却越来越模糊,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付临楚连忙伸手去抓她,却见自己的双手从她身上穿了过去,空空荡荡,似是永远也不能触摸到,他的心中被源源不绝的惊慌席卷而过,不能摆脱。

忽地,付临楚猛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梦中的一切。

梦中那叫他“傻书生”的卿安,笑靥如花的卿安,那样无忧无虑、天真单纯,还有那漫山的桑吟花,他分明从未见过,却那样真实,仿佛是昨日之事。

付临楚伸手按了按额头,不再去想,起身走出房门。

晨曦微露,初春的空气中透着一抹凉意,付家堡笼罩在清晨的宁静之中,家丁婢女们刚刚起床,各自忙碌开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蓦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天沁苑,他迟疑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天沁苑比他想象的要冷清,他一路走去,都不曾见到一个家丁婢女,忽地,他停住了脚步,只见湖中心的亭子里,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栏杆上,她赤着脚,双脚悬在栏杆外,一晃一晃的,那样无拘无束,又那样孤单落寞。

付临楚的心忽地一疼。

卿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转过头来,在看到付临楚的那一刹那,原本无波无澜的脸上蓦地绽放出一抹笑意。

“夫君!”她转过身,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往付临楚奔去,她那样雀跃,她的表情那般自然,仿佛丝毫不曾将他这几天的不闻不问放在心上。

卿安扑进他怀中的那一瞬间,付临楚的心中忽地被一股强大的疼痛和喜悦所袭中,这感觉难以言喻,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

“卿安……”他轻声呢喃,仿佛前生已这样唤过她无数次。

五、来日方长

付临楚在天沁苑住了下来,他似是将付家堡的其他人抛在了脑后,他整日陪着卿安,不许别人打扰。

“卿安,你可认得字?”卿安正坐在亭中的栏杆上拿着馒头喂鱼,在身后练字的付临楚忽地问道。

卿安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她轻轻地笑了笑,道:“我认得很多字,但我只会写两个字。”

付临楚俊美的容颜上闪过一抹惊讶,他挑了挑唇问道:“哪两个字?”

卿安将馒头全都扔进了湖里,然后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凑到付临楚面前,将他手中的毛笔拿了过来,然后在石桌上拿过一张白纸,低头认真地写了起来。

付临楚好奇地看着那张白纸,当他看到纸上所写的字时,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似是不敢相信,那张纸上写着的,分明就是——临楚,而那个字迹,与他刚刚在练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见付临楚震惊地看着她,卿安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意,她放下毛笔,扯了扯付临楚的衣袖,软软地道:“夫君,这两个字我练了很久了……”

付临楚听了,一颗心仿佛瞬间化作了一潭春水,柔软得不可思议:“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可好?”

卿安听了,眼中蓦地闪过一丝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付临楚一笑,握着她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少堡主,表小姐吐血了!”才写了一个“卿”字,云烟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喘着气说道。

付临楚的面色一变,下意识地看了卿安一眼,只留下一句“卿安,你等我回来”,便快速离开了天沁苑。

卿安看着付临楚远去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慢慢消失,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此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哀伤,一阵风过,石桌上的白纸便被吹了起来,随着风慢悠悠地在空中飘荡着,最后落在了碧绿的湖水上,还未干透的墨汁瞬间被湖水晕染开来,模糊了纸上的字。

卿安闭了闭眼,拿过桌上的毛笔,又低头认真地写了起来。

“卿安,我教你练字可好?”恍恍惚惚地,耳边仿佛出现了一道熟悉而又久远的声音,不知隔了多少岁月,可那话中的语气音调,却仿佛丝毫未变。

“好啊,我要写‘临楚……”有女子雀跃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不先写自己的名字吗?”那人有些无奈地问道。

“等我学会了‘临楚,你再教我好不好?”女子笑嘻嘻地说道。

“也好,所幸我们来日方长。”那人轻笑着说道,语调里带着淡淡的宠溺,似是这便是他最幸福的事。

卿安手中的笔忽地一抖,眼中的泪便顺势落了下来,一滴,两滴……顷刻间便浸湿了笔下的字。

临楚,临楚……何来来日方长?

六、回来娶你

乌云压阵、电闪雷鸣的夜晚,嘎吱的开门声淹没在阵阵雷声中,卿安安静地躺在床上,似是陷入了沉睡。

忽地,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银光,卿安的心脏骤然一缩,似是感觉到了逼人的凉意,她的身体微微绷紧,面上却保持着平静安睡的神色,只静静地等待着那道银光没入心脏。

她等了许久,那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他忽地起身,匆匆离去,他走得过于慌乱和匆忙,以至于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卿安睁开眼,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被狂风吹得嘎吱作响的门,外面天昏地暗,暴雨倾盆,她的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心脏处,只要他狠心一点,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可他终究是狠不下心。

卿安的眼中盈了热泪,神色悲喜交加。

第二日,风雨已经停歇,卿安刚走出房间,便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房前的院子里。

“夫君……”她轻声唤道。

付临楚转过身来,嘴角勾了抹温柔的笑容,他朝她走了过去,将她揽进怀里,道:“卿安,我要出趟远门,你等我回来。”

付临楚和锦柔坐上马车的时候,卿安坐在屋顶上远远地看着,带着凉意的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她看着马车越跑越远,越跑越远……最后离开了她的视线。

又下雨了,细如发丝的雨,带着春日里的绵软,像极了女子的愁思,云烟正要叫卿安下来避雨,一抬头,发现屋顶上早已没了人影。

不知马车跑了多久,付临楚远远地看到一座熟悉的山峰,那是玉浮山。

锦柔掀开车帘走了下来,看着那高耸巍峨的山峰,苍白的脸上略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付家人已几代未找到过玉浮山,表哥与玉浮山,当真有缘。”

她本以为,只要他们找不到玉浮山,他便会死心,去取卿安的元丹,可她没想到,传说中神秘莫测的玉浮山,竟如此容易便被他们找到。

“锦柔,你回马车里坐着,我去去就回。”付临楚说完,便朝山中走去。

玉浮山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似乎一丝一毫都不曾变过,付临楚的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弓箭,他站在山林中,闭上眼,屏息听着风中的声音。

叮当叮当……铃铛的声音从远方传了过来。

付临楚猛地睁开眼,足尖轻点,施展轻功奔了过去。

不到片刻功夫,他便看到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那人背对着他,长发飞扬,脚踝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付临楚不再迟疑,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银箭,他拉开弓,对准那女子的心脏处,只听嗖的一声,银箭便射了出去,直直地从那人的后背上穿了过去。

砰的一声,那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付临楚几步走上前去,见那女子蒙着面,痛苦地皱着眉,箭头穿透她的前胸,殷红的血液顺着箭头流了下来,不出片刻,便有一颗白色的珠子从她心口浮了出来,那是玉浮山妖的元丹。

“对不起。”付临楚抿了抿唇,轻声说道,然后拿过元丹,快速地离开了玉浮山。

地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贪恋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耳边恍恍惚惚地响起那人说过的话,他说,卿安,不要哭,我一定会回来,下一世,回来娶你。

他真的回来了,这样便已足够。

七、惊心动魄

付临楚刚走出玉浮山,便见付家堡的护卫骑着马赶了过来,那是他安排在天沁苑保护卿安的人,那护卫疾驰到他面前,大呼道:“少堡主,卿姑娘不见了!”

付临楚一震,还未说话,就见那护卫看了眼前方的玉浮山,惊奇地问:“城外何时多了座山?”

“啊!表哥,你快看!”锦柔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她一抬头,忽地震惊地指着前方。

付临楚猛地转身,却见原先高耸巍峨的玉浮山竟一寸寸地慢慢消失,山石树木都化为乌有,犹如妖精编造的幻境,顷刻间便崩塌地无声无息。

不知为何,付临楚的心中掠过一抹不祥的预感,果然,待玉浮山消失之后,他发现原来他并没有离开付家堡多远,他只是出了城而已,可他之前,分明觉得马车已不知跑了多少时日。

“少堡主,是卿姑娘!”玉浮山消失了,那中箭的女子却没有消失,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护卫走上前,好奇地掀开她的面纱,这一看,大惊失色。

付临楚浑身一震,只觉得遍体生凉,他呆愣了片刻,猛地跑上前去,将卿安抱进怀里,颤着声道:“卿安,怎么会是你?”

卿安的眼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一开口便是:“对不起……”

“为什么?”付临楚哑声问道,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元丹,递至卿安唇边,“快把它服下,你服下就没事了!”

卿安摇了摇头,她伸手环住付临楚的腰,将脸贴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元丹一旦离体,便没用了……”

付临楚的身子蓦地僵住。

“书生,我等了你三百年,从你故意带伤进入玉浮山,我便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元丹而来……”卿安顿了顿,缓缓说道。

她不再是三百年前不谙世事的卿安,付家人世世代代都在寻找玉浮山妖,他们利用玉浮山妖的善良来夺取她们的元丹,然后用她们的元丹来强大自己的家族,她三百年前侥幸未死,三百年后,不会再允许付家人踏入玉浮山一步。

可她不曾想到,三百年前的傻书生临楚,竟转世成付家的少堡主。

这一世,他不再是临楚,他是付临楚。

“书生,你不忍心杀我,我,我很高兴……可,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用银霜箭去杀我的族人……”卿安说着,眼泪从眼角滑下,一点点浸入了付临楚的衣裳,那眼泪太过滚烫,几乎要烫碎付临楚的心。

付家堡之所以能够一直昌盛,不过是因为他们有银霜箭,此箭能斩杀任何妖魔,更是取得玉浮山妖元丹的唯一法器。

三百年前,付家堡传人付锦柔持银霜箭进入玉浮山,她假装负伤被卿安所救,却在伤好之后拉弓要取卿安的性命。

在最后一刻,是临楚发现了付锦柔的动作,抢先一步挡在了卿安面前,那一天,临楚死在了银霜箭下。

那是卿安第一次见证死亡,死去的是她第一次爱上的人,过去五百年的天真单纯,在那一刻,被临楚的鲜血染上了难言的悲痛。可她悲到极点痛到极致,却仍是不能在他死前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书生,你看,我现在终于能抱到你了……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过的,只要你回来娶我,我便不再让你触摸不到我……”卿安流着泪,嘴角却挂着笑容,那笑容璀璨如付临楚梦中的桑吟花,美得惊心动魄。

八、她的爱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临楚躺在玉浮山的一处山坡上,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光,喃喃自语道。

“书生,你又在念叨什么?”一道清脆又带着点调皮的嗓音响起,卿安不知何时已轻飘飘地落在了临楚身侧。

临楚吓了一跳,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卿安,你不能这样,我,我……”

“我又吓到你了?”卿安吐了吐舌头,“那我回去,慢慢再走一次如何?”说着,卿安便作势准备飘回去。

“不用,不用……”临楚连忙说道,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他的手却无声地穿过了她的身体,空空荡荡的,带着些许的落寞。

扑哧一声,卿安笑了出来,她在临楚身边坐了下来,将头轻轻地靠到临楚的肩上,她其实只是摆了一个姿势,临楚并不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和重量,可他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绷紧,丝毫不敢动弹,脸上的温度却逐渐攀升。

过了许久,卿安才移开头,临楚的心里有微微的失落,不过紧绷的身体也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他转头看向卿安,见她正睁着一双美眸,认真地凝望着他,临楚觉得自己刚放松下的身体又开始绷紧了。

“书生,你想牵我的手吗?”卿安忽地笑了笑,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芒在闪烁。

临楚怔了怔,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把手伸出来。”卿安说着,从地上捡起一片手掌般大小的绿叶,她将那片叶子放到临楚的手上,然后将自己的玉手轻轻地放到叶子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整个玉浮山顿时静得只能听得到他们两人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三百年前的卿安,不过是玉浮山一个普通的精灵,她跟其他精灵一样,修成了纯善之躯,可御风而行,只是没有实体,不能触碰人类。

三百年前,书生临楚误入玉浮山,在桑吟花盛开之时结识了卿安,本以为纵使彼此不能触碰对方,可仍能在山中守着彼此度过百年岁月,可他们不曾想到,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他们一朝分离,相隔百年。

临楚死前曾说,下一世,一定会回来娶她,所以她便一直等在玉浮山中,她一年一年地等在桑吟花下,一日一日地写他的名字。

三百年后的卿安,是玉浮山最不幸的精灵,她失去了精灵永生的能力,可她亦是最幸运的精灵,因为她与山神签了契约:来世她若能与爱人重逢,便可得凡人的躯体与他共度一世。

她等到了她的爱人,却死在了他的箭下。

九、终其一生

“书生,你不要难过,我,我心甘情愿……”卿安躺在付临楚的怀里,她轻声呢喃,仿佛看到了桑吟花盛开那日,他在花丛中跌跌撞撞地走着,眼中一派惊喜,仿佛是看到了世间最美的景致,丝毫不舍得眨眼,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闭上了眼睛。

他说,姑娘风姿远胜群山之花,小生怕亵渎了姑娘。

她走出玉浮山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可她等了这么多年,她不愿意眼睁睁地与他错过。

卿安闭了眼。

“不,不……”付临楚的眼中有热泪滚落下来,他悔恨交加,几欲崩溃,只悲痛大喊。

他其实并不是全然不记得前世种种,自从将她带回付家堡,他便时常做梦,梦到一些他从未经历过却觉得熟悉无比的场景,梦中的她古灵精怪,喜欢叫他“书生”,他隐隐猜到那是他前生的记忆,可他并不知道,她一个人在玉浮山等了他三百年。

那时在付家堡,她娇羞地说:“夫君,这两个字我练很久了……”

谁会想到,她说的很久,会是三百年……

“卿安,我带你回玉浮山,好不好?”付临楚双眼茫然,喃喃道。

等花开的时候,我便带你回来——那是他随意许下的诺言,却原来从不敢忘。

怀里的卿安没有再回应他,他怔怔地低下头看她,却见她的身体慢慢化作了一缕白烟,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付临楚的口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昏倒在地。

锦柔并未吃下卿安的元丹,她想起了前世,她之所以会为付临楚身中毒伤,不过是因为前世她欠他一条命,他们都是凡人,凡人有因果轮回,所以他们兜兜转转,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那颗元丹最终化作了一颗普通的珠子,付临楚带着它离开了付家堡,终其一生,再未回去。

尾声

很多很多年以后,付家堡已然没落。

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蹒跚而行,手腕上系着一根破损不堪的红绳,他逢人便问:“你见过玉浮山吗”

有相识的人看到,摇了摇头道:“你已经找了一辈子的玉浮山了,还不明白吗?这世上没有玉浮山。”

老人愣了愣,他哆嗦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一颗白色的珠子,他怔怔地看着,看着……混浊的眼里突然滚下一滴泪来,他是真的找不到玉浮山了。

编辑/宁为玉

猜你喜欢
书生
那个寒酸书生
书生
打即是不打
书生郦道元
未婚妻的前世
珍贵的对酌
至高无上的权利
人皮
人皮
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