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日出的女孩

2013-05-14 10:13麦九
花火A 2013年8期
关键词:小辫子礼物爸爸

宁为玉推荐:麦九也是几经周折(……)成为了为玉我的短篇作者,我第一次找她约稿的时候,她说我在写长篇,先写完三万字!等我再去约的时候她已经写了五万字!这速度……当然,我喜欢她(……)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稿子里的那种情怀。

那种想要给予故事里所有人幸福的情怀。

许潮生,你好吗?天堂有没有日出?

1.闭上眼睛

直到今天,叶渐暖仍想不起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记得那天放学了,同学们都跑出去,就剩下她和许潮生在做值日。

许潮生是刚调过来的插班生,坐在最后一排,两人隔了三四排桌子,并不熟悉,连点头打招呼的交情都没有。叶渐暖也没注意过他,怎么说呢,现在的学校也很现实,座位都是按成绩来排,许潮生成绩一般,能进实验班,听说是他爸爸赞助进来的。

每班都会几个赞助生,他们大多家境不错,但成绩普遍不好,老师对他们是又爱又恨,怕拉低班级排名,但这些祖宗又惹不起。许潮生就是这样,不怎么起眼,叶渐暖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和同桌去上厕所,他和后排的男生朝她们吹口哨,幼稚得讨人厌。

快点做完值日,赶紧回家,叶渐暖这样想,就觉得地板在摇晃,先是摇晃两三下,然后剧烈地晃动起来,怎么了,她心一慌,望向许潮生,在他脸上看到同样的不敢置信和惊恐——地震了!

“地震了!”许潮生丢下扫把,拉着她就往外跑。

来不及了,叶渐暖吓得腿都软了,平时演练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脑中一片空白,不只是教室在摇,是整幢教学楼在摇,叶渐暖眼睁睁看着发黄的墙壁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被震裂,轰的一声,房梁石灰扑天盖地掉下来。

“啊!”叶渐暖本能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吓得一动不动,“叶渐暖!”身体被扑到,叶渐暖听到闷哼一声,觉得腿像被生生折断,太痛了,她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2.我们认识很久了

“叶渐暖……叶渐暖……”

叶渐暖是被吵醒的,耳边有只蚊子一直嗡嗡地叫,不要吵了,她伸出手要赶走,却发现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撕心裂肺的钝痛顺着小腿的神经一直传到脑部,好痛,她费力地睁开眼,四周静悄悄,伸手不见十指。

怎么回事?她头皮一麻,要动一下,根本无法动弹,“叶渐暖”,那只蚊子又在叫,叶渐暖想起来,她在做值日,然后地震了。

“许潮生?”

“是我,”许潮生的声音充满惊喜,“我叫了你半天,你怎么样了?”

叶渐暖试着动了下腿,除了疼痛,根本没有反应,她很害怕,又庆幸还有个人陪着她,哪怕是差不多算陌生人的许潮生,可她真的很害怕,她会死吗,她哽咽着:“许潮生,我的腿被砸到了,好疼。”

“别哭,”许潮生还算镇定,“你摸一下流血了吗?”

裤管是湿的,肯定流血了,不过应当凝结了,叶渐暖说了情况,许潮生嘱咐:“那你不要乱动,免得伤口又裂开。”

叶渐暖点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晕了多久,怎么就地震了,为什么偏偏让自己遇到,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想哭,忍不住哭起来,又不敢大哭,就鼻子一抽一抽的。

“别哭呀,叶渐暖,很快就有人来救咱们出去。”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他们根本没发现,以为我们死了!”

“不会的!”许潮生肯定地说,“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看,我们虽然被困了,但这里很稳定,不会再倒塌,最难得的是还通风,大喊肯定听得到,所以在他们来之前,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他又说:“叶渐暖,你能动吗,先找找有没有有用能吃的。”

叶渐暖按许潮生说的找了找,还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按声音判断,他就躺在身边,她突然意识到地震这么久,都是他在安慰他,她还没问过他什么情况。

“许潮生,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不知道,我被压住了,趴着不怎么能动,有点闷。”

耳边是他摸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扬起灰尘,叶渐暖被呛得咳了几声,听到他叫了起来:“叶渐暖,我找到一壶水!啊,这壶是我的,我爸每天给我灌的。”

现在谁还会自己带水来学校,但此时此刻,叶渐暖真感谢他爸爸老土的行为,不过被他一提醒,她想起来,口袋里还有块巧克力,她摸了一下,暗暗高兴,还在。

“叶渐暖,你找到什么没?”

“……没有。”也不知道为何,她留了个心眼。

“哦,”许潮生有些失望,不过又安慰她,“没事,这壶水够撑到救援来!”

接下来又是一片寂静,腿被压得久了,麻木了,也没那么疼,叶渐暖睁着眼睛,觉得他们像被埋在坟墓,趴着等死,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生怕漏过什么,但静悄悄的,就两人的呼吸声,叶渐暖叫他:“许潮生,我害怕。”

嗓音又带上哭腔,许潮生摸索着,想拉她的手又不敢:“那我们说话吧。”

“说什么?”他们是同学,却毫无交集,几乎是陌生人。

“随便,”许潮生透着莫名的兴奋,如果叶渐暖能看到,会发现他虽然虚弱,眼睛却亮晶晶的,他说,“叶渐暖,我们认识很久了,从小学就是同学了。”

3.原来你就是抓我辫子的那个人

叶渐暖说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许潮生有些不好意思:“我小学很不起眼的。”

真的很不起眼,这世界有种人生来就是让人忽略的,许潮生就是这种人,不高不胖,不丑也不好看,成绩不上不下,不惹老师讨厌也讨不到欢心,每日背着个大书包独来独往,像个闷葫芦。

其实不能怪他,他爸妈常年在外面打工,奶奶怕他乱跑,被欺负,总关着不让他出来,又生性害羞,一来二去,也没什么朋友,况且老人家照顾的,总有些随便,本来就不光鲜,长衣配短裤,显得很邋遢。

别看是小学,孩子们人小鬼大,也没人主动招呼过他。

他本来就胆小,越发变得怯生生,课间就坐着看别人玩,操场上最惹眼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跳绳特别好,跳起来辫子也跟着一蹦一跳,一副伶俐聪明的模样。

他知道她叫叶渐暖,刚转来,成绩很好。

不过许潮生暗地叫她小辫子,他真喜欢她的小辫子,走出来一晃一晃真可爱,好想揪一揪,刚开始只是想想,后面越来越强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很好,做什么都可爱,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跑过她身边,大叫一声。

“小辫子!”

趁着她呆住的瞬间,他轻轻揪了一下她的羊角辫,撒腿就跑。

跑开时,他的心快飞起来了,揪到了!揪到小辫子!这肯定是他一生最美好的事!

跑了很久,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辫子哭了,边哭边往教室走,是不是揪疼她了。他有些害怕,又担心她向老师打小报告,回到教室他一整天坐立不安,怕老师突然冲进来问“是谁欺负叶暖渐”,但什么都没发生。

放学,他看到小辫子眼睛还红红的,觉得做了很坏的事,不过她真好,不会打小报告!

但真正让小辫子驻扎在他生命是另外一件事,那时,流行养“唐老鸭”,一种长不大的彩色鸭子,会屁颠屁颠跟人走路,风靡程度到人手一只。有时老师上课,会有小鸭子晃悠晃悠上讲台,小小粉粉的,惹得大家一阵笑。

唯独许潮生没有,他的零花钱奶奶管着,看到别人抱着唐老鸭,他总是特别羡慕,好想有一只,最好是粉红色的,小辫子的唐老鸭就是粉红色的,他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说:“你没有唐老鸭,我的小粉红送给你吧。”

被惊喜砸中就是这种感觉吧,小潮生幸福得晕乎乎的,就算后面因为偷带鸭子来学校被老师叫到教室外面罚站,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粉红色鸭子,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傻傻地笑了一节课。

“后来,小粉红被我养大了,但是羽毛变成白色。奶奶说,这是普通鸭子,被染色了,根本不是唐老鸭,要杀了吃,我一直拦着,”许潮生的嗓音变得失落,“但奶奶还是趁我不在煮汤了。”

“不过你放心,我没吃,”他急急解释,“一口都没吃,就是……我没有保护好它。”

“没事的,”叶渐暖的声音有点奇怪,“原来你就是抓我辫子的那个人……”

她想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不想打小报告,只是抓她辫子的人动作太快,她根本没看清是谁。还有唐老鸭也不是真心想送他的,那天老师在抓带鸭子上学的学生,她是班委,怎么能起坏榜样,他不知道,他被叫去罚站,她正在得意自己够聪明,动作快,没让老师失望,至于他被罚,她才不在乎呢。

叶渐暖的心口有点堵:“我上了一学期就转学,没想到,我们高中又成了同学。”

“不是呢,”许潮生的声音又恢复轻快,“初中我们同班过。”

4.希望你能喜欢我的礼物

还靠得很近,隔了两个桌位,许潮生一抬头就能看少女柔顺的长发。

她不扎羊角辫了,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可转身回眸,长发一甩总能让他失神一下。

初中的许潮生比小学干净利落多了,但衣着更朴素,一年四季的校服回力鞋,板寸头,还是不爱说话,甚至更沉默,拔高了不少,却有点驼背,走路总是低着头,行色匆匆,其实也不怪叶渐暖没印象,他那时太安静了,而且一下课就往外跑,要不是偶尔班里集体活动,都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两人唯一有交集的是初一元旦,班级的联欢晚会。

晚会有个环节就是抽到相同号码的人互相交换礼物,许潮生永远也忘不了当叶渐暖举着纸条喊“谁是18号”,那种被幸福砸到的感觉又来了,可他马上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他没有准备礼物。

他忘了,要照顾爸爸,又忙着打工,他根本没把买礼物放心上,况且任何要花钱的事情都会让他犹豫一下,许潮生还清楚地记得她把礼物递给他笑盈盈地问“我的呢”的窘迫,他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连拿在手上的礼物都在发烫,要不把礼物还给他,可他又舍不得,这是叶渐暖给他的。

叶渐暖等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了,轻声问:“你……忘了?”

许潮生拼命点头,叶渐暖笑了,又说:“没关系,希望你能喜欢我的礼物。”

她说完就回去,有同学问她:“渐暖,许潮生送你什么?”

许潮生的心又吊起来,自卑低下头,听到她回答,“不知道,我还没拆呢,你呢,收到什么?”,她轻巧地帮他解围了,许潮生望着她,眼晴有些酸涩,她真是善良又体贴,一晚上,他的视线离不开她。

他记得,晚会上,她还唱了一首老歌,罗大佑的《你的样子》,很悲伤的歌,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唱完她说,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我们都是造物的恩宠。极具煽动性,全班掌声雷鸣,只有许潮生低着头,偷偷擦夺眶的眼泪,在心里问,我也是造物的恩宠吗?

“其实那一年,我过得很难,”许潮生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浓浓的伤感,“我爸爸做工时从楼上摔下来,摔坏了脑袋,变傻了。妈妈吵着要跟他离婚,奶奶骂她没良心,可妈妈又说她只有34岁,不能就这么毁了,她们总是吵,吵要不要离婚,吵我要跟谁……”

吵得他筋疲力尽,头昏脑胀,回家就和爸爸坐着看她们吵,爸爸傻了,智商就像个六岁的小孩,也不懂他的妻子和母亲在为他闹得天翻地覆,唯独记住这个儿子,每天他放学,仍会追着问。

“生生放学了?饿不饿?爸爸去做饭给你吃。”

他赶紧拦住,真要让他做,不得把厨房炸了。那晚他回家,奶奶和妈妈依旧在吵架,爸爸抱着头,怯生生躲在角落,许潮生把爸爸带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坐在床上拆礼物,他拆得很小心,连包装纸都舍不得弄坏。

是薰香蜡烛,做成非常可爱的造型,许潮生小心翼翼把蜡烛点然,父子俩围着这豆大的点光,许潮生觉得阴暗的心被照得一片明亮,透过烛光,他仿佛看到叶渐暖的样子,黑眼,长发,很爱笑,那年他还小,对女生相貌没什么概念,觉得好看,就是她这样。

许潮生带着丝丝甜蜜和骄傲:“知道吗?我那时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

善良,体贴,大方,想起来,就像黑暗中的那点烛光,淡淡的清香,暖暖的光芒。

叶渐暖不知道,要不是他说起,她不知在他的记忆,她是这么明朗清晰的存在,她想起初中,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哪怕影子都没有,她那时心高气傲,成绩拔尖,能入她眼里的只有同样拔尖的,她的心口有点堵,堵得她喘不口气,她不安:“原来你家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说过,我那时蛮自卑的,本来学习就不好,不想让你们可怜我。”

“不会的,你说出来,我们会帮忙的……咳咳……”

她说得太急了,咳了起来,许潮生马上紧张起来:“怎么了,叶渐暖,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这一咳,把叶渐暖咳得够呛,也把饥饿干渴给叫醒了,一说她就觉得又饿又渴,她说:“许潮生,我想喝水。”

那边是许潮生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一会儿,许潮生说:“怎么办,叶渐暖,我右手被压住了,动不了,左手够不着。”

他又小声提议:“要不,你把头伸过来,我喂你?”

我初吻还在呢!叶渐暖脸有些燥热,不过敌不过喝水的欲望,她很别扭地说:“好吧。”

许潮生灌了一口水,头伸过来,叶渐暖别过脸,两人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唇轻轻碰了下,水顺着喉咙滑下,喝了几口,感觉不那么渴,叶渐暖说:“好了,许潮生,你也喝,老师说,只要有水喝,可以坚持好久。”

“嗯,”许潮生幸福得不了,“水在我这边,我渴了会喝的。”

他小小地喝了一口,想到什么,扑哧笑了:“刚才感觉好像接吻……”

叶渐暖真不想理他,许潮生又问:“叶渐暖,你接过吻吗?”

“没有,”她生硬地回答,又忍不住好奇,“你呢?”

“我也没有。”

自己也没那么亏,叶渐暖想,又觉得自己好笑,被埋在废墟,能不能活下来还是问题,却在计较这个,四周又回复寂静,气氛也有点怪,过了一会儿,叶渐暖打破沉默:“后面我怎么记得很少见到你。”

许潮生沉默了好久,艰难说,“后来我退学了。”

5.那么好的日出,没让你看到,觉得有些惋惜

那一年,他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

他想,要送一份礼物给叶渐暖,元旦放假,他走遍整个县城的精品店,看着橱窗里的小玩意,再小巧精致也觉得一般,这些东西再好只要花钱就可以买到的,而叶渐暖是独一无二的,能配得上的她的礼物也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逛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有买到,本来就烦,到家仍不得安生,他实在受不了,甩门冲了出去,又不知道到哪里,就爬到顶楼,他在顶楼坐了一夜,抱着膝,凌晨被冻醒,看到天际层层叠叠的云层,嫣红的光就透过云层一点点挣破出来。

霞光万丈,无边瑰丽,他看了一场壮丽的日出。

起身离开,他猛然意识到,要送叶渐暖什么,日出!

可他是个太羞涩的男孩,放假回来,他犹豫了一整天,竟不敢和她说一句。到最后一节课,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她传了一张纸条,他的字其实很挺拔,因为太紧张,连字也畏畏缩缩。

明天能和我去看日出吗?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他写上时间,连续几天,他都去顶楼看日出,估计出最佳时间,为了这份礼物,他甚至把顶楼打扫了一遍,又把家里仅有的绿色植物搬上去,巴不得弄成空中花园,纸条很快传过来,很简单一个字。

好。

她不知道,看到这个字,他心似狂潮,高兴得快跳起来,她答应了!

凌晨二点,他从家里出发,在她家楼下等,打着手电筒,那天天很冷,风很大,吹得他站都站不稳,但他的心却暖烘烘的,能给她一份谁都没有的礼物,他多开心,可是,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她家的灯始终没有亮。

他在楼下不断张望,想会不会出事,她忘了,还是觉得天气太冷,不来了。

他一无所知,等到她终于下楼,看到他吓了一跳,她一脸内疚。

“对不起,我忘了调闹钟。”

他笑着说没事,可被冻了一夜的脸有些僵硬,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她还想说什么,那边有人摧她快点,是隔壁班一个蛮帅气的男孩,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许潮生瑟缩了一下,心直速下坠,觉得像个傻逼,又为自己的非分之想羞愧,可他真的只是想带她去看日出而已。

“真的,城市也可以看到日出,”许潮生的声音有点急,“跟电视上看的不一样的,尤其是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那种感觉就像——”

他贫乏地语言形容不了那种震撼和感动,叶渐暖说:“我想象得到。”

她快窒息了,不是因为缺少氧气,而是因为羞愧,她想起了,她其实是调好闹钟了,闹钟一响也醒了,平时她会赖床,那天不知为什么却分外清醒,她没开灯,就往楼下望了一眼,一眼就看到跳着脚的许潮生。

她对这个人是全然陌生的,不晓得为什么会约她去看日出。

也不晓心什么心作祟,她不想去了,她就带着点少女的傲慢和矜持,心里算计着他能等多久,看着他不断地跳脚,哈气,张望,还有点小得意,想,如果这是她喜欢的男孩,她肯定会感动,至于他……算了。

下楼时,看到他冻得青白的脸,有些惭愧,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这种小事在她的成长里根本不值一提,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有人抱着送她最独特礼物的心意而来,她却践踏了,叶渐暖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嗫嚅:“对不起,我——”

她说不下去,许潮生笑:“没什么,就是那么好的日出,没让你看到,觉得有些惋惜。”

许潮生停下来,他有些喘,觉得有点累,也不知道被压了多久,刚才不觉得有多痛,现在觉得胸口很闷,难受得很,连说话都带着一阵一阵地抽疼,他浅浅地抿了口水:“叶渐暖,你喝水吗?”

他们像刚才那样喝水,却亲密多了,叶渐暖问:“后来,你怎么退学了?”

6.我们不会死

后来?

后来,妈妈还是和爸爸离婚了,他判给了妈妈,妈妈带他离开,两星期后,他偷偷跑回来,“我不恨妈妈,真的,她有权追求更好的生活,只是我不能,爸爸不能没有我,我回来后,奶奶还是很开心,我找了份兼职,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可是,”许潮生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我回来没多久,奶奶中风去世了……”

奶奶去世了,家里一个劳动力都没有,爸爸又没人照顾,退学手续是他一个人去办的,他成绩普通,又少言寡语,老师劝了几句,见他跟木头似的,就作罢了,离开学校那一天,他没跟任何人说。

他背着书包往外走,垂头丧气,在校门口,碰到了要去上课的叶渐暖。

要迟到了,她跑得很快,他停下来叫了“叶——”,就看到她飞快地跑过去,停都没有停一下,根本没有认出他。

那是高中之前,他关于她的所有回忆,鲜少几句话,几个照面,却是支撑他努力下去的力量,退学后,他边打工边照顾爸爸,有时累得不行,他就点亮叶渐暖送他的蜡烛,静静地看一会儿,再后来,妈妈回来了,她再嫁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没什么稀奇,就是挺有钱的,没儿子,要认他做儿子。

“我看到他满脸横肉就觉得恶心,我妈还要我叫他爸爸,第一次我真想叫他们滚,不过我忍住了,”许潮生苦笑,声音有些不合年纪的沧桑,“出了学校,我才知道赚钱的辛苦,呵呵,我要不给当他儿子,也是给别人当孙子。我叫了,一回生二回熟,也没什么。”

许潮生叹了一口气:“叶渐暖,你不知道有钱的好处,我被逼得为三餐到处打工,他轻轻松松请了个保姆,还送我来一中读书,说真的,他人不坏,只是,你知道的,爸爸只要一个就够了。”

叶渐暖已经说不出话,她一直哭,停不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领子,许潮生慌了,他着急地说:“叶渐暖,你别哭呀,没什么的,真的,从小,我就知道得这世界不公平,况且还有你,我想起你,就觉得特别温暖,你像你的名字,越靠近越温暖……”

不是的,不是的,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模样。

那天其实我看到了,也听到了,只是我怕迟到,连停下跟你说声再见都不愿。

许久,叶渐暖才平静下来:“许潮生,我们要能活着出去,你一定要带我去看日出。”

“嗯!”许潮生用力点头,动作有点大,疼得差点背过去。

两人没再说话,就偶尔能听到叶渐暖大哭之后的抽泣声,她哭过之后,好受多了,很想和他说话话,但身体又乏很疼,疲倦如潮水袭来,一波又一阵,许潮生也一样,一停下来,就觉得全身疼,很想睡觉。

可是不能睡吧,电视不是都播,受伤之后要保持清醒,要一睡就睡死过去,他又说:“叶渐暖,我们不能睡觉,我们不说话,保存体力,隔一会儿喊一下,不能睡过去。”

“嗯,好的。”

他们就隔一会儿喊一下彼此的名字。

“叶渐暖,你睡了吗?”

“没,你呢?”

“我也没有。”

就这样好久好久,塌方还是黑得很,毫无动静,叶渐暖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潮生,我拉着你,这样就知道你在不在了。”

“嗯。”许潮生艰难地应了一声,他感觉得到,也想回握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完那么长的话,力气像被抽走,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不过他还是觉得很暖和,他不知道,温度和热量正在从他体内快速地流失。

叶渐暖感觉得到,她摸出巧克力,装出刚发现:“许潮生,我找到一块巧克力。”

她和他分享了这块巧克力,许潮生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

其实他就含着,连嚼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仿佛出现瑰丽的云彩,好亮,他有气无力地问:“你说,我们要死了,天堂有日出吗?真想带你去看日出,那些瑰丽的云彩和第一缕阳光……”

又意识到这样不吉利,说:“不会的,我们不会死,你说过,我们都是造物的恩宠,老天不会让我们轻易死的。”

“对,我们不会死。”叶渐暖应着,她也累得很,快撑不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很久,终于听到动静,叶渐暖觉得有人在掰她的手,脸被蒙住了,救援的人来了吗,“这里有一个”,声音很大炸雷般,不是一个是两个,她哑着声问:“我同学救出来了没有?”

“救出来了!”有人这样回答她,救出来了,叶渐暖放心了,沉沉地陷入昏迷。

7.他在哪儿

叶渐暖醒来,已经过去很久,她对上父母悲伤的眼睛。

她往下看,小腿空荡荡的,她被压到腿,又压得太久,血液不能循环,肌肉坏死,必须截掉,叶渐暖楞了下,问:“许潮生呢?那个和我埋在一起的男孩?”

“救援没到,他就去了。”

救援没到,他就去了,这八个字不断在耳边循环放大,不断放大,叶渐暖痛苦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爸妈急了,安慰“暖暖,没事的,没了腿可以安假肢”,不是的,叶渐暖不断摇头,哭得快呛过去,他们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地震时,许潮生在教室门旁边,他要跑,绝对来得及,是他回来拉着她一起跑,横梁掉下来,她吓傻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是他扑过来,帮她挡了大半,要不然就不会只砸到她的腿,他根本不会死的,本来该死的是她。

他被压得很重,不该一直说话,可是她说害怕,他就陪她说话。

她握着他的手,他一直不敢放,是听到外面有动静,那手才突然松下去,他受伤重,是硬撑着有人来救她,光线照进来,她看了一眼,他整个背部被横梁压住,硬是撑到最后一刻才放手。

她意识很模糊,只看了一眼,他脸色灰暗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因为缺水干裂,他每次喂她喝水,她能碰到粗糙的死皮,可他舍不得喝,他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会来,都把水留给她,她看到了,其实那壶水还剩很多,只是他舍不得,一点都舍不得。

叶渐暖在哭,更像干嚎,她疯了,去拔点滴,要下床,可她忘了,她的腿已经没了,她跌下床,伤口又裂开,血染红了白色的绑带,她却不管不顾爬出去,她要去找他,找许潮生,爸妈吓坏了,爸爸制住她,妈妈去喊医生。

叶渐暖边挣扎边哭,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绝望的不是失去腿,腿没了,她还活着,她哭的是许潮生,那个把他视若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男孩,他死了,他怎么就死了,他们还约好一起去看日出。

医生来了,给她打了一剂镇静剂,叶渐暖陷入黑暗前,想,骗子!明明说救出来了,救出来了,那他在哪儿?

8.造物的恩宠

叶渐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许潮生不在的事实。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第一件事就是去许潮生说的地方看日出,那里被也震成废墟,叶渐暖就在这废墟中看着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洒向人间,看到旭日升起,云层被染成瑰丽的满天霞光……他说得没错,城市也看得到日出。

许潮生,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日出。

叶渐暖要离开,看到一个老人在废墟上跑来跑去,喊着,“生生,起床上学了” 。

是许潮生的爸爸,他傻了,却还记得儿子要上学,叶渐暖仔细看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许潮生的痕迹,没有,其实她根本想不起许潮生的样子。

他们相识近十年,离得很近,她在他记忆时鲜明美好,她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就算她再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他的脸,比模糊还不堪,她有的只是许潮生破碎的记忆,还有他最后温柔的嗓音,拼出一个不清不楚的影子。

叶渐暖望着他父亲,眼泪止不住,老人好奇地看她,苍老的脸却有双孩童的眼睛,他怯怯过来问,“丫头,你怎么了”,他一问,她的眼泪就决堤了,哭得更凶,老人注意到她坐在轮椅上,想她受伤了,好心安慰:“不痛呀,丫头,别哭。”

不公平,真不公平,该死的是她!她的温婉和善解人意,不过是从小到大的面具,自认为优等生该有的气度,她根本不是他心目中的模样,真正的她自私冷漠,做什么都讲究回报,她甚至连一块巧克力都藏着。

叶渐暖对老人说:“叔叔快回家吧,生生已经去上学了。”

“那我回家等他。”老人回去了,家园毁了,可以重建,可是亲人没了,就永远没了。

后来,叶渐暖接受灾后心理治疗,心理医生是个很和蔼的大叔。

叶渐暖第一句是:“叔叔,你接过吻吗?”

心理医生楞了下,叶渐暖闭上眼:“我接过吻,凉凉的,很甜。”

她慢慢讲那三十四小时的事,以及漫长的年少时光,最后她问:“叔叔,他把我记得这么清楚,连我唱过的歌,说过的话都记住,他记得我说过,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我们是造物的恩宠。既然我们都是造物的恩宠,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我?”

9.天堂有没有日出

只要活着,就得活下去。

叶渐暖装了假肢,很快就适应了用假肢的生活,她很努力,努力得近乎拼命。

做值日时,换了一个人,她突然发现,似乎她做值日生,一直是和许潮生搭档,同学说:“你不知道呀,许潮生和我们换的,我们都觉得,他喜欢你。”

喜欢?叶渐暖楞住,眼圈慢慢红了,原来,她这么深切地被人喜欢过。

从小到大,近十年的光阴,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他有的只是揪一下她的羊角辫,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和别人换跟她一起做值日,她从来没有记住他,他却对她说,我那时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

他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黑暗中,骗她手被压住,甜蜜地喂她喝水。

叶渐暖低头扫地,眼泪落进灰尘,现在我也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孩,你却不在了。

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恢复正常生活,也渐渐忘了这场地震和伤痛。叶渐暖也一样,她考大学上班,活得很精彩,就是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找个高处看一场日出,有时会拍下来,回家时,贴在许家的墙壁,和许潮生的照片放在一起。

许爸爸抱怨:“丫头,你骗我,他们说生生死了。”

“他们骗你的,看到照片没有,生生到全世界拍日出呢。”

老人又高兴了:“对呀,生生以前就很喜欢看日出。”

叶渐暖笑了,她陪老人坐了一下午,她赚钱了,能帮忙照顾他了,她觉得许潮生的话大部分都没错,但有句话说错了,人有时候多一个爸爸也不错。她到顶楼,一个人静静地等着,她四处奔波,珍藏日出,却怎么也比不上他年少时要送她的礼物。

她想起,当年心理医生对她说,“因为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离开,就算这个世间曾经江河破碎,满目疮痍,充满不公平不公正,他也舍不得,他要她活下去,只要太阳升起来,又是崭新的一天,叶渐暖等着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她望向远方。

许潮生,你好吗?天堂有没有日出?

对不起,让我们的约定再推迟一点,因为我呀,也舍不得这并不完美的世界。

编辑/宁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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