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飘零久(八)

2013-05-14 10:13独木舟
花火A 2013年1期
关键词:旅馆

独木舟

[八月,就是八月。八月,我守口如瓶]

印度

{你是在暴雨夜里赶来为我煮一碗面的人}

在拉贾斯坦邦的首府斋普尔,传说中的粉红之城,我和Jenny在一家杂货铺买到了MadeinChina的电热杯,自此开始了我们的省钱大计。

按照当时我们的食量和经济状况,如果不从口粮里省点儿钱下来,我们很可能到不了德里。

我们买了一些卷心菜,秋葵,西红柿,香菜,又在杂货店里买了泡面和鸡蛋。

那顿晚餐,我吃得泪水涟涟。

从一杯面里,我吃到了乡愁。

丛,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叫你家姐。别人问起我们怎么认识的,我总感觉有一点儿为难。你是我的学姐,但早在我成为你的学妹之前,我们已经在同一个论坛里不着痕迹地打过了照面。

那年我们都只有十七岁,谁也想不到后来会成为莫逆之交。

我们第一次见面,距离现在已经六年过去了,想想都觉得可怕,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大一的那年夏天,学校公寓门口,我穿着一条被你诟病了好多年的大红色蓬蓬裙。

刚刚军训结束,我晒得又黑又瘦,看起来就像一个乡下丫头。

虽然我们同年,但那时你已经快毕业了,相对于我当时的生涩,你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落落大方。

在公寓后面的小饭馆里,我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后来我们在山脚下的凉亭里坐了一会儿,年份久远,我已经记不得我们聊了些什么。

当时我们说过的话,或许都成了雁翅里的回声。

在我成年之后,听了太多直抒心意的告白,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我已经不那么容易被感动了。但我二十四岁生日时,你那条微博却让当时在青旅里的我眼泪哗哗地流。

希望你碰到一个好人,早上去天空散步下午去人间看景。晚上睡在一起,干最俗的事也是神仙干的事。亲爱的葛婉仪,月迷津渡时请转身看看,你还有我。我一直记得是今天,生日快乐。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相识遍天下,但可曾真正有人走进过我的内心?

并没有,一个都没有。

但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一直有你的身影。

2009年的夏天,我们如何互相扶持着度过的过往,至今仍然刻骨铭心。

彼时,我刚刚毕业,从学校里搬出来,在这座城市的南边租了一套老旧的房子,交完房租和押金,卡上仅仅还剩两千块钱。

煤气、水电、交通、通讯,所有的费用一下子折算成具体的数字摊在我的眼前,从前住宿舍吃食堂的日子彻底过去了,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生活的重担。

两个人身上加起来只有二十多块钱的事情屡屡发生,炎炎夏日的午后,我们站在小餐馆的窗口,看着“荤菜七块,素菜六块”的牌子,经过一番艰难的选择之后,还是选了后者。

最难熬的一次,我把身上所有的钱交给你,让你去打麻将,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相信你一定会大杀四方。

你没有辜负我,深夜传来捷报,还给我带了卤牛肉。

夜晚我们躺在床上,听着厨房里老鼠吱吱的声音,一边提心吊胆害怕它们会蹿到卧室里来,一边描绘着美好蓝图安慰着对方——

等我发了工资就去吃顿好吃的……

嗯,等我写完长篇就有版税拿了……

那时我们很单纯地相信,即将到来的人生,总不会比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更差。

可是,丛。

为什么,三四年之后,当我们有了比过去更多的阅历和钱之后,我们反而不再笃定地相信自己终究会获得幸福?

为何在经历了这样多的人世冷暖,反复失望之后,我们仍对情感报以徒劳的期望?

我们都曾经以为爱情能够填补生命的缺失,我们付出了很多的代价,消耗了很多的时间之后,终于得出结论,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会有一个人来拯救我们的人生吗?

会吗?

去西北旅行之前的某个夜晚,我越想越觉得人生虚无且没有意义,苦难重重却看不到亮光。

那天晚上我拿起刀片放在手腕上,在没开灯的洗手间里一直哭,一直哭。

你从云南回来,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接,你又发来短信说:“我就来,别做傻事。”

你有我居所的钥匙,半个小时候之后你打开门,

你长吐一口气,庆幸还来得及。

有时候我觉得,上天就是派你来看着我的。

自2009年夏天之后,你不再跟我讲任何具有安慰性质的话,我们都长大了,大到对人生的无望已经具备了透彻的认识,语言或者文字,在面对真实的悲伤和痛苦时,苍白无力。

但你仍用自己的方式一直守护着我,在每一次我情绪崩溃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拉住在沼泽里越陷越深的我。

在狂风暴雨的夜里,穿过大半个长沙,赶来照顾发高烧的我,你煮了一碗伴着西兰花的面端到我床前说:“吃完快点儿睡觉。”

连我妈都说:“有丛丛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

我没有兄弟姐妹,自年幼起一直在漂泊,少女时代的朋友都散在风雨里,唯有你长久地留了下来。

你包容了我的不美好,像管家婆一样替我操持着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琐碎事物,你毫无怨言地照顾着我这个笨蛋,从没嫌弃过我是个负担。

你我没有血缘关系,可你却是我不折不扣的亲人。

我们都还奔波在远未接近幸福的途中,偶尔翻看从前青涩土气的照片,心底总有一声欷歔——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这是斋普尔,我在粉红之城想起你。

{在印巴边界,迎来了2012}

到达阿姆利则时是凌晨四点,我们像货物一样被大巴司机卸在不知名的小站,周围的人看起来一个个都形色可疑,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各个都想伸手来拿我们的行李。

经过长途跋涉,车程颠簸,饥寒交迫,到这里,我对旅行的热情已经耗费得所剩无几。

这天的我们,运气不太好,在众多拉客的车夫里,我们选中了一个不那么机灵的男人,他把我们从车站拉去了跟他有协议的旅馆,看门的老头儿态度很恶劣,凶神恶煞的模样。

兜兜转转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又回到了原地。

那一刻,我忽然崩溃得想趴在箱子上,大哭一场。

我想回家。

天亮时,我们终于找到了藏在不知名的巷子里的旅馆,老板是个很喜感的老头儿,禁不住我软磨硬泡,给我们少了些房钱。

我突然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居然穷到连住宿都要杀价了!

清晨,大街上全是包着各色头巾的男人,他们之中有一些支起摊子煎饼、煮茶,经营营生。

我们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木凳上,拿着用报纸包着的饼,像饥民一样毫无形象地大口咀嚼着。

我们已经五天没洗头没洗澡了。

用这样潦倒的面目,我们迎来了新年。

2011年的最后一天,我鼓起勇气央求Jenny:“能不能吃顿好的?”

我所谓的“好的”就是指晚上煮面时能打两个鸡蛋,这个卑微的请求当然得到了满足。

是夜,我蹲在地上,用小刀细细地切着卷心菜和小番茄,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我就要这个样子告别2011了吗?

2011年过去了,很多人升职,很多人结婚,很多人毕业,很多人去了远方。可我好像还是老样子,哭哭笑笑地就这样过了一年。

在北京时,我从南二环把行李搬去北四环,编织袋把肩膀勒得好疼,晚上洗澡时,才在镜子中看到一道血痕。有很多人不解,他们觉得我是自己瞎折腾,放着安逸舒适的生活不过,自讨苦吃。但那时我有我的傲慢,我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然而事实上是怎样呢,这些搬迁和辗转,到后来都像风干的笑话。我的努力,我的挣扎,我的放弃,我的不甘,我的彻夜不眠和失声痛哭。

……

别人看的,都是热闹。我的血泪,只有我自己知道。

在年末的这一天,回忆摧枯拉朽,分崩离析,它们变成尖锐的碎片割痛了我。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三两好友,饱食一顿,然后找个欢乐的场所,纵情豪饮,放声高歌,挥别旧历年,虚张声势地展望一下未来。

一切都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捧着一杯打了两个鸡蛋的速食面,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伤感地想,2011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我感觉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但时间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旅馆里,我悲伤得无以复加。

第三天,我们从旅馆里搬出来,拖着行李搬进了免费招待背包客的收容站。

收容站就在金庙的对面,一间大房子里陈列着一排通铺,大花铺盖,很像我曾经在阿里投宿过的民居。放好行李之后,Jenny说:“我们今天去金庙领免费的食物吧。”我震惊地看着她,没想到阿姆利则是如此仁慈慷慨的一片土地啊!

用披肩包裹好头部,赤足走近金庙,跟着人群缓慢地移动,领了一个银色的餐盘之后,进入大厅,壮观的场面再次震撼了我。盘坐在大厅的地上的人,草草一看,起码也有好几百。

三个男人,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刷刷地从队伍这头到了那头,低下头一看,每个人的餐盘里分别多了豆子汤,酸奶和两张饼。

这是我过去想都没有想到过的生活,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能够消受这一切。

那天晚上在入睡前,我忽然有点儿感激穷困,如果不是在金钱方面受到掣肘,行程走到这里,大概是另一番光景。

在没有尝试之前,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承受些什么,接受些什么。

生平第一次,我隐隐为自己感到骄傲。

上市预告:《我亦飘零久》11月上市,当当签名版更独有文艺绘本相赠,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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