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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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到这个稿子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心生诸多感慨。
其实写文字的人正是如此吧,他们能凭着自己的意愿描绘出笔下人物的悲欢离合,然而对于自己的红尘烦扰,应该也是无能为力的。推及到世间众人,也不外如此。永远能看清别人的轨迹,却无法正视自己的路。
可能人人都是一支笔,叙得出别人的爱恨情仇,改不了自己的分分合合。
我之所以那么想活着,是因为活着的世界里面有你。
红袍玉轿,洞房花烛,新婚的夜,你可会枕着我送你的鸳鸯锦,好酒酣梦里,拥着你心爱的女子?
你真是爱她吗?
染碧,富商染家的二小姐,听说她娇生惯养,跋扈嚣张,终日还喜欢与蛇虫鼠蚁、阴阳毒物为伍,她甚至还当街抓人吃毒药做实验,那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大方尔雅,爽朗俊逸的你?
可是,你说你偏就是爱她。你说你娶她没有半分勉强。你说,你从来对我只有同情和欣赏,怜我孤苦,惜我才情,只有朋友之谊,万无男女之情!从那以后我便决定要为你们绣一张鸳鸯锦。
我要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一 鸳鸯锦
青石桥畔细雨蒙蒙,我撑着伞,缓缓地走出人群。背后几个多嘴嚼舌的妇人还没有停止议论。
她们说,石家的喜事变成了丧事。
她们说,你石歌轩的新娘染碧在洞房之夜猝死。你清早醒来,身畔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尸体里面一滴血也没有。干干净净的洞房,红的是烛烬与幔帐,嫁衣和蔻丹,却惟独没有血。
她的血就像蒸发了似的,她死得很安详。
如此震惊的消息,我的吃惊程度却远比我想象的更低。我心神还有点恍惚,眼皮还在跳个不停。
我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几声喧哗,“她在那里!傅烟心!傅烟心在那里!”我回头一看,那些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男人全都是冲着我来的,领头的那个正是染府的管家。他道:“姑爷说,鸳鸯锦是这个女人送的,是她害死了小姐!”
我心头一震。
他们说,染碧的死太蹊跷了,染家还找了道士回来看查,说染碧是邪气入体,被妖孽吃了精魄,而邪气的来源,便就全在那张鸳鸯锦里面。鸳鸯是我绣的,锦是我所赠,我曾经自作多情向你言明心意,却遭到你的拒绝,在这霜天城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我便有了谋害染碧的动机。
染家的人要抓我,审问我、甚至说要我填命。我拔腿就跑。我跑得很快,他们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还不停地抱怨说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体力和脚力。不过他们倒也不舍,一直追着我,逼得我不得不跑出城,跑到流花河畔,长长的河堤,我一直跑到了尽头。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低头望着脚下碧泱泱的河水,轻蔑地笑了笑,便纵身跳进了河里。
十月寒秋,水凉浸骨。我朝着河心游了一阵,一截绳头忽然打在水面,溅开几簇水花惊了我一脸。我抬头一看,那才注意到河中央不知道几时来了一艘乌篷船,白衣的少年坐在船头,道:“抓着,我拉你上来。”
我狼狈地爬上乌篷船,松了一口气,索性整个人瘫在了船里。少年走到我身边,好奇而专注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我坐起身,“你不知道你这样看人很没礼貌吗?”
少年笑了笑,“你就是烟心,我终于亲眼见到你了。”我吃惊道:“你认识我?”少年抄着手,斜倚着船篷,“我是宋生啊。”
他说,我是你写过的那个斩妖师,宋生。
我,傅烟心,平日里以买卖字画为生,闲的时候,我喜欢看各种入流或不入流的传奇小说。偶尔我也会自己动笔写,将我那些不安分的念头化成一段段故事,付诸笔下。
我也是因此而与你结识的。那一次,你撞落了我的手稿,纸片散落飞舞,你一边捡一边问我:“这些是你写的?”
从来没有人看过我写的故事,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公子别看了,赶紧还给我。”
你却夸道:“文翰流美,情思异致,有趣,有趣!就连这字也写得灵动端秀,姑娘的才情心思,在下佩服。”你的赞美充溢着我,我竟红了脸,痴痴地把你看着。那一次入眼,那一瞬便入了心。
从那以后,你做了我的第一个也是惟一的一个看客。你说你最喜欢的便是那个有关斩妖师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翁宋生和岫儿情深相许,却最终落得天涯相隔的结局,令你很是唏嘘。
可是,就连我见惯了世间的光怪陆离事,我也没有想到,我笔下的人物,有一天竟会真实地站在我面前。
二 醉红妆
宋生说,他是凭着一念执着,冲出笔墨与纸张的束缚,到现实的世界里来找我的。他希望我可以续写他跟岫儿的故事。在我杜撰的故事里面,宋生是除魔卫道的斩妖师,而岫儿是他邂逅的官家小姐。他们一见钟情,彼此深爱,岫儿便随他乘着一艘乌篷船,走遍了海角天涯。
扁舟一叶,缱绻两心。满目山河,承载的都是他们最美的韶华。
但后来他们却因为一场战争而失散了,故事便停在了这个遗憾的终点。宋生说,他希望我改变他跟岫儿的命运,续写他和岫儿在经历了战火之后重逢,幸福地厮守在一起,给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记得,你也曾这样建议过我。
但我当时拒绝了你,我告诉你,我喜欢缺陷美。你问我:“那你可不可以当是应我的恳求,在结尾处多添几笔呢?其实只要几句话,你就能令宋生走出那片硝烟,看到一直在城楼等候着他的岫儿了。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这样的结局,我当真是心里堵得慌,一想到就难受。”
我便笑着在你的胸口轻轻地戳了一指,“这不就是我所想的,要令你过目难忘,久久思量吗?”那时候我笑得花枝乱颤,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你。可后来我却渐渐地明白,我纵然笔可生花,一纸能写尽天下,却也写不出你我之间相欠的圆满,我那么溺爱悲剧,大概就是因为你从来不曾给我欢喜。
宋生一再地向我解释说:“烟心,我对你是没有歹意的。我只希望你能体谅我与岫儿的痛苦,不要拆散我们!”
宋生道:“红线妖只食新娘,至少她还不会吃了石歌轩,依我猜测,她昨夜被我的阵法所伤,应该会想办法给自己疗伤,尽快恢复元气。倘若石歌轩真的受她的迷惑,她也许正好会利用他。”
宋生还说,所有被吃掉的新娘,都会有一魄留在红娘的体内,所以她才能够自由地变幻成那些死去的新娘的模样。我急忙道:“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进入石家,趁着红娘现在有伤在身,尽快制服了她!”
宋生也作此想,刚说了事不宜迟便要走,我忽然又顿住了。“宋生,我的手废了,不能再执笔了。”
声音轻细,更添了宋生眉心几道愁痕。
他想了想说:“烟心,你创造了我,你应该熟知我的品性,我若是因为从你这里得不到利益便弃你而去,我就不是你造就的那个宋生了。”他说,“我们暂且不作他想,先对付了红线妖再说吧,我想,她一定有办法令你的手复元的。”
我望着我眼前的宋生,羞愧的感觉愈加强烈了。是我的心血成就了他的灵魂,我的笔画构筑了他的神形,我自然了解他,也正是因为我了解他,熟知他的善良与疾恶如仇,所以我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利用他。我其实真的很想,很想和他说一句,宋生,对不起。
那天夜里,我们去了石家,宋生的推测没有错,红娘果真利用了你对她的痴迷,竟然说服了你,带她回她修成人形的地方养元调息。你们早几个时辰便已经出城去了,一路向西南而行,要去流苍国边境的薛凰城。
你们是从水路走的。
我想红娘必然早有预算,料到我们会追,所以船行急速,昼夜不停。但尽管是那样,宋生还是用他的法术催动乌篷船,第三天便赶上了你们。或者说,只有你。还有你手腕上戴着的一根红线。
妖孽就栖身在那根红线里。
可是,红娘用了法术,那根红线怎么也没有办法从你的手上摘除,你说,我们如果想毁了红娘的真身,就必须连你也一起毁了。我心疼地看着你,“石歌轩,你清醒点,她不是染碧!”
此时,黑云弥天,江枫乱舞,半空里时不时有一道闪电划过,浪涛也异常汹涌,滚滚江水之中,似有妖孽破浪欲出。你扶着船舷,缓缓道:“她知道染碧的一切。她……可以是染碧。”
我依稀觉得你意有所指,但还是反驳道:“那是因为她体内有染碧的魂魄,她是害死染碧的元凶!”
你看着我说:“正是因为她体内有染碧的一魄,她答应我,只要她痊愈了,她就会做我要的那个染碧。”
我终于明白了你愚蠢的坚持,怒道:“石歌轩,她就算可以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染碧,可是,她真的能够替代当初与你拜过天地、海誓山盟的新娘吗?她不爱你啊!”
石歌轩,我不知道染碧生前待你如何,我只知道,在这个世上,能为你疯,为你错,为你以泪为妆,生死为誓的人,只有我,只有我傅烟心!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怎能那么残忍无情,用行动来向我宣示,我竟连一只赝品也不如?……正当我们僵持的时候,船桅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宋生眼尖,先看到了天边移来的那团黑风。
旋转着的暴风呼啸如龙,所过之处泥石飞卷,巨浪滔天!宋生道:“这风有邪气,必是群魔经过,我们快些回避!”
刚说完,就听噼啪一声,船身已被黑风打裂下沉,我们纷纷摇晃着朝水里落去。
一个浪头盖过来,我的手腕忽然被人紧紧地抓住了。
我抬头一看,你的表情已经因为紧张用力而扭曲了,焦虑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危在旦夕的我。即便你自己也只是抱到了一块浮木,却还是拼命地想将我也放上那块浮木。
我曾经问过你,石歌轩,你会一直都在吗?你说,会。我问,一直是多久?你说,你想它是多久,它就是多久。
而我却说,我只是希望,当我脆弱,难过,受伤,病重,将死的时候,还有你陪着我,跟我说一声,别害怕。
你回答我,若是碍着男女有别,我不能借给你肩膀或胸膛依靠着,那我便隔着衣袖牵你的手,在你的手背上面轻轻地,哒哒哒,这样,用手指敲三下,那就当我给你勇气和鼓励了。
所以,此刻的你抓着我的手腕,隔着衣袖,那么分明地在我的手背上面点了三下。
哒——哒哒——
我整个人忽然都愕住了。抬头深深地凝望着你。“石歌轩,为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挣扎与无奈,还有你的担忧和自恨,那么多种复杂的眼神,都交织在你刻意避开我,却还是忍不住望了我一眼的那个瞬间。然后,你狠狠一拽,真的将我搭上了那块浮木。
浮木太窄太单薄了,根本没有办法承受我们两个人的重量。你忽然再看了我一眼,松了手,整个人就往江流里沉去。
我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五 玉笔泣
你大概很不明白,那么猛烈的狂风巨浪,虽然吞没了你,可你最终竟还是安然地漂到了岸边。
那里已经是薛凰城了。
薛凰城外,凤图山里,有一株万年老树,树上挂着许多的红线,那些都是很多年以前当薛凰城的人还信奉树神、前去祭拜的时候,为了祈福而抛向枝头的。你只有用上面的树枝才能挑开红线,然后将那截红线埋在树下,红娘便能复元了。
你背对着我,告诉我你一定要去做这件事情,清风夜雨里,我湿漉漉地站在岸边沙地,想留你,却留不住你。
你不知道,我虽然任由你到达凤图山,但却一直在暗中跟着你。我想趁你挑开红线,埋入树下之前偷袭你,抢过那截红线。我必须降服红线妖,令她为我所用,她才能依从我的吩咐,告诉你我没有参与害死染碧,还原你心中那个只知道舞文弄墨,只知道醉心于你的纯善女子。
哪怕,我知道我不是。
苍翠的古树,妖气参天。你将红线挑开,正待蹲下身刨开泥土,我突然疾奔过去,一把便扣住了你的肩头。
你惊愕地望着我,“烟心,你的手?”
是的,我的手根本没有废,我只是在欺骗宋生罢了。我依旧装得楚楚可怜,“歌轩,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她是在利用你,她不是染碧,她也不可能甘心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你盯着我,然后目光却慢慢地移到了我身后。
我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宋生正面容肃杀地看着我,手里的斩妖宝剑在微风中发出低沉的哀鸣。
是的,我并不是普通的女子,我是一只玉笔精。而我的真身,其实就是我一直用来绘画写字的那只玉笔。
我曾修炼了五千年。
就连红娘也不过只是修炼了两千年的妖精而已,可我却不是她的对手。因为,对于妖类而言,修炼时间越长,功力越强,所散发的邪气便越盛。
我为了能够安然地留在霜天城,不受各种除魔卫道的正义力量的侵扰,生生地将自己四千年的功力都封锁在玉笔里,遮盖了我身上散发的妖气。我做到了,除了同为妖类的红娘看穿了我的身份以外,就连宋生也没有察觉到我是妖而非人。
只不过,那样一来,我的能力便和普通的千年小妖没有分别了,我斗不过红娘,若想收服她承担杀人的罪名,在众人面前替我“洗雪沉冤”,我便不得不借助宋生。
我对他撒谎掩饰,其实我的手并没有废,因为我早就知道红线妖的伎俩。
当红线绑上我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偷偷地化去了它的法力,我只是想瞒骗宋生,以不能执笔为由,拒绝为他和岫儿续写故事。
至于我为什么拒绝,你不明白,宋生也不明白。他是在那场风暴里识破我的,当时我看你沉进江里,情急之下惟有动用法术,将你用护身咒捞起,平安地送到了江畔。宋生看到了那一幕,那之后他就一直在暗处监视我,我跟着你到了凤图山,他便也跟着我,将我的一切窥视无遗。
我造就了他,我知道,以他嫉恶如仇的性格,他必然早已对我怨念痛恨,果然,就看他举剑平地跃起,向我扑来,一边怒道:“烟心,连你也骗我,到底是为什么?”我不再掩饰,也飞身跃起避开他,“宋生,容我向你解释!”
宋生不听,只想先制服我。他连出几剑,逼我退后三丈,却在那时,那棵万年老树突然发出诡异的震颤声,我方意识到忽略了你,回头一看,树上那些看似腐朽的红线已趁机将你缠得死死的,扯到了半空。
你手里那截红线便掉在地上,泥土自己动了动,将红线稳稳地埋在了其中。红娘欢喜的声音逐渐传来,“多谢姊妹们救我。”满树的红线,突然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媚笑声。
红娘解开了你们的疑惑。
是她说,因为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她其实是一只玉笔精。
宋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痛惜,失望,什么都有,但我只是望着你,被红线缠住的你吃力地侧过头,压低视线来看我。“烟心,红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死死地咬着唇,我没有脸面再为自己狡辩了。
红娘哈哈大笑着说:“她不但是妖,而且,据我所知玉笔精还有一项独门的技艺!傅烟心,我想染碧的死非但跟我有关,其实也跟你有关吧?”
我的心顿时一紧,想堵她的口:“红娘,你究竟想怎么样?”红娘总算没有继续说下去,“傅烟心,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既然这个笨书生是你的软肋,那我正好用他来交换你的五千年修为。你想我不伤害他,就自己走上前来,让我跟我的姐妹们饱餐一顿。”
宋生将剑一横,拦在我面前,“不行!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我将手负在身后,望着他慢慢地说:“宋生,你再是嫉恶如仇,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你不会真的狠心像对待别的妖孽那样,置我于魂飞魄散的。你不让我过去,是不想我送死,对吗?”
宋生的眼神忽然一软,抿嘴不言。
我慢慢地走向他,“宋生,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我走到他面前,很小声道,“我不是不想为你跟岫儿续写,而是我自私,我不敢,不能,因为,你们的那篇故事,其实也是一篇咒文。”
是的,我们玉笔精可以在墨汁里掺入自己的鲜血,大凡是带有鲜血的文字,都是具有咒效的,可以令我们在字里行间设定的情形真实地发生。所以,那篇故事里,如果将文章的最后几个段落,每一段开头的第一个字连贯起来,会拼成一句话:染碧,新婚之夜,猝死。
那就是我对染碧的诅咒。
玉笔精的诅咒是一定会实现的,只不过,很多时候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诅咒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实现。
所以,就算没有红娘,就算我不会那么巧合地绣出致命的鸳鸯锦,也一定还会有别的方式,令染碧活不过她的洞房花烛。
而且,玉笔精的咒文虽然可以不论题材,不论长短,但是内容一旦完成,诅咒形成,便不可以逆转,也不可以再续,所以,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不能够再触碰宋生和岫儿的故事了,否则便是打乱修行,会自食恶果,折损掉一半的修为。
宋生听我寥寥几句暗语,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却再度波澜暗涌。我抬起头,最后在他耳边轻声地叮嘱,“宋生,我不会再让你跟岫儿分开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被石歌轩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他已经不爱我了,我不想他更恨我。”
我疾步跑向古树,“红娘,我如你所愿!”
顷刻之间,万线飞缠。
宋生还来不及拉住我,而你,你的声音远得好像来自天边,“烟心,别做傻事!”
我忽然泪落如雨,“石歌轩,有你这句话,我便无憾了。”我也被红线拉起,浮在半空,宋生着急地挥剑砍树,却一次次被玄光反弹开。而我跟你只隔了几寸的距离,仿佛是好久好久都不曾那么近,而且,那么平静。
我吃力地伸直了手,刚好可以碰到你被衣袖覆盖的手背,我便用食指轻点了三下,哒——哒哒——
石歌轩,我曾经以为,当染碧死了,而红娘承担了杀她的罪名,我便能置身事外,还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阻隔地跟你在一起。我曾经决心,要铲除掉每一个隔在你我之间的女子,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终可以打动你,为你画眉着红,做你的新娘。可是,我步步为营,却还是输了。
我和你,始终隔着一袖的距离。
如果你细心观察,你就会发现,当我触碰到你的手背时,我的手指是湿润而温热的,我的手掌满覆鲜血。
因为我将宋生和岫儿的故事续写在了我的掌心里。就像当初对染碧那样,不但将那个虚构的故事添了几笔圆满,而且,还在其中暗含了对红娘的诅咒:红娘,不可伤害石歌轩,将一生爱他,护他,做他期望的染碧。
掌心刻字,鲜血淋漓。
原本红娘与我同属妖类,普通的诅咒方法对她是不起效的。
但她正好要吃掉我,对玉笔精而言,要诅咒妖魔同类,惟一的办法就是以自己的身体为纸、鲜血为笔,将这份诅咒送入对方的身体里面。
当红娘将我吞吃掉以后,伤势虽然急速痊愈,却也因为我的诅咒而改头换面,她将你安然地送回了地面,她化成一个活生生的染碧,乖乖地走到了你面前。
你失魂地望着这个你已经不知道如何称呼的女子。
良久良久,你忽然开口轻唤:“烟心,你在那里吗?”
尾声
后来,我便再也没有离开你。
可我也再不是那个叫做傅烟心的女子,而只是一支普通的玉笔了。
你用我挥墨题扇,蹴文描诗,你总是捧着我,时不时,便有一滴清泪滴落在我已无知觉的笔身。
你始终,一个人。
你常常对着我絮絮喃喃,话语和眼神里,不知不觉已充盈着疲倦和苍老。石歌轩,我们都错了吗?
原来你当初假意对我相负,是因为你受了染碧的胁迫。
她在霜天城里是人人厌弃的蛇蝎跋扈的女子,她不想因为被你拒婚而颜面尽失,所以她逼你吃了毒药,逼你和我断绝情义,跟她成亲。
她原本答应成亲之后就会把解药给你,可是,她却因为我的诅咒而死在了新婚之夜。
所以,当你遇到红娘,得知她的体内有染碧的一魄,因而承袭了染碧的全部记忆时,你便希望她能告诉你解毒的方法。一直以来,你对她的追随,都是因为你想得到解药,而你要的,从来都不是染碧。
你拿着玉笔,喃喃对我絮说,当城中流言喧嚣,都说是我害死了染碧的时候,你不是没有怀疑过我。你也曾挣扎犹豫,不知道如何看待我。可是,在我跟宋生布局的那夜,你看见我被红娘所伤,你却愿意屈从她,将她带走,因为你害怕她会再伤害到我。
而当我陷在滔滔的江流里,你也愿意将仅有的一块浮木给我,为我牺牲你自己。
你说:“烟心,我一直很疑惑,像我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会为了得到解药而追随一只妖孽,可是为什么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而忘记生死呢?我一直以为,活着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可是,直到你死了,我才明白,我之所以那么想活着,是因为活着的世界里面有你。”
“而现在,我真的活下来了,可你却又不在了。”
石歌轩,我多么后悔啊,当初如果我任由红娘或者宋生任何一个说出我的恶行,你是不是就会恨我了?你如果恨我,是不是就不会爱我,不会想着我,不会在你终于如愿地活在这个世上以后,却活得再无欢喜,只余孤寂?
若我还能再写一纸传奇,我愿意给你一世锦绣风光,一生美眷在旁,就像故事里的宋生和岫儿,他们终于历劫重逢,恩爱不移。
只可惜,编纂故事的人,纵然翻云覆雨,笔转乾坤,可他们想要的完美,却始终无人能给。
编辑/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