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作嫁

2013-05-14 10:13安眠的猫
花火A 2013年6期
关键词:永兴大帅胭脂

安眠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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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对宫斗宅斗各种重口味剧情很感冒的编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什么的你也有脸说!),说真的,很久没看过这么四平八稳的叙述之下,却还暗藏滚滚深情的梗了。看完之后简直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深深的湖水(好像东方体附身了!)……那个动荡年代第三者随便一句话就能扼杀一段爱情,如果女主可以去争取一下,甚至于小小地坏一下该有多好!(众:你够了!节操呢!)

只记得我那时对他说:“我要嫁人了。”短短五个字,语调里全是欢喜。

【一】珠帘卷

暖阁的珠帘被来人伸手推开,我正对着镜子,描摹眉角一个可人的弧度,就听他说:“那幅新式洋枪的图纸,大帅这次是志在必得,今晚,全看胭脂小姐的本事了。”

我放下眉笔:“告诉你们大帅,这次的好处要翻一倍,青玉,送客。”

青玉是我的胞弟,十几岁时就同我四处讨生活,如今就扮成一个十足十的打杂小厮,招呼着来人出了门,才转身回来小声问我:“听说那留学回来的专家油盐不进,大帅花了大把的精力也没能拿下,这次阿姐出马,好处只翻了一倍,岂不便宜了他们?”

我摇摇头:“谁不知孙大帅为人,永兴城自打他来了,哪里不是民不聊生,我们就算拿到了图纸,给不给他还得另说。”

待到入夜,芙蕖馆一径儿的亮如白昼,我打扮停当,在一众舞女的簇拥里,登台唱一首烂熟于心的曲子,青玉在暗处端了茶水招呼着,我的目光就在底下的人群里往来梭巡,一个身着长衫的俊朗男子,正与我的视线对上。

灯光忽的转暗,音调里柔肠百转,视线却不如先前明晰了,长衫男子低头与身边的几人谈笑自如,我唱罢那一曲,款款施礼走下台来,青玉赶忙上前,递与我一杯事先换好的温水,我举杯敬了满堂的宾客,回首时接过另一杯酒来,红澄澄的胭脂色,遥遥向那长衫男子走去。

坐在下首的一人起身相迎:“阮小姐亲自来敬酒,先生可不能拂了佳人的兴致啊。”说着转头去看那长衫男子。

男子抬头,我的视线就与他再次对上,他笑说:“我留学在外多年,深知喝酒误事的道理,已经戒了。”

我面上低眉浅笑,心里却被他勾起兴致来,这些年,他是第一个直言推拒我的男人,便说:“不过是一杯薄酒,误了事可就不好了。”话音未落,脚下一个不稳,手里的酒就尽数洒在了他身上。

极是显眼的胭脂色,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我也随着那酒杯跌在了他怀里,猝然之下,酒杯碎裂割破了我的手,几人匆忙来扶,才发现那碎片割裂了长衫,也有丝丝血色渗透出来。

我随着众人的搀扶站稳,见他目光里,有了然又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又从怀里掏出一块蓝格子手帕递给我:“小姐的手伤要紧。”

喧闹的大堂里好像也适时静了静,我没来由地心里一暖,只叫青玉领了大夫,直接把人送去了暖阁清理伤口。

【二】青瓷碎

待收拾停当了,暖阁里再没有旁人时,我解下缚着珠帘的绳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那杯子握在我手心里,本来不该碎的,你不惜伤了自己,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

他沉思片刻,直言说:“孙大帅千方百计要得到那张图纸,先礼后兵的道理你我都懂,这几日,如果还是不能设法逃脱,只怕等着我的……”他顿住不往下说,我也了然:“你我萍水相逢,怎么就笃定,我与那孙大帅不是一伙的人?”

他笑言:“是与不是,也只能赌一赌。方才小姐唱那一支曲子时,目光扫过堂下,不经意的蹙了眉,如今永兴城四处民不聊生,达官贵人竟还贪图享乐,小姐既然蹙了眉,就知也不是那同流合污的人。”

我含着一丝笑意听他说完:“你既肯信我,我便也送你一份大礼。”话至此处掀开角落里一幅落地的画,是个极小的暗门,他站起身,黑眸里一线欣喜闪过,我回望着他:“从这里出去,余下的就看你自己了,但愿那副图纸,可以找到合适的去处。”

他在画前顿住脚:“不瞒小姐,真正的西洋专家早已被人接走,这次多谢小姐搭救,我是泰州的孟树勋,日后如果有机缘,必重谢小姐。”

泰州,孟树勋,原来他是姚谦姚大帅的部下,泰州与永兴恨不得只有一墙之隔,如今军阀四处制衡,倒也算太平,如果那图纸到了姚大帅手里,敌强我弱,永兴也不是个长久之地了。

角落里的画轴被我轻轻放下,旁侧摆了两只一人高的青瓷花瓶,我抬手挥到地上,碎成一地的瓷片渣子,而后仰面倒了上去。孙大帅的部下闻声冲进暖阁来,见了这样的情景,懊恼一声赶忙追出去。

青玉替我上药时叹口气:“阿姐平白放走那个人,这又何苦。”

我疼得咬着帕子,唇角却勾起一个笑来:“很少有男人,把花言巧语说得像他那么好听,字字句句的忧国忧民,我放了他,不过是做了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

到底,永兴城是留不得了。

【三】红羽扇

等后背的伤好全时,就听说,北边的泰州已经有些蠢蠢欲动。

我在台上随着舞女的红羽扇子轻轻起舞,抬眼时见孙大帅挺着肚子踱步进来,一曲唱罢,叫青玉递与我酒杯,孙大帅咧着嘴笑:“本帅近日听说,泰州的姚谦府上要做寿,寻常礼物怕入不了他的眼,只怕还得烦劳胭脂小姐,替本帅去一趟。青玉也不小了,留在永兴说门亲事,本帅自会替你照应他。”

言下之意,竟还要押下青玉做他的人质。

等送走了孙大帅,夜已深了,暖阁的珠帘被人轻轻掀开:“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抬头,手底下忙碌着收拾值钱的金银细软,回身掀开角落里那副画:“你带上这些,回密州老家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到时候,我自会去找你。”芙蕖馆偌大的地方,每日都有大把的人来听我唱曲,所以我不能走,否则我与青玉,一个都走不了。

第二日晌午时,孙大帅派了车子接我去泰州,才刚出了永兴的地界,愁云惨雾的气氛就淡了。

我随着泰州拾花馆的舞女们,一道进了姚谦的别馆,大厅里女眷们三三两两,也是打扮得分外招摇,时而有身着军装的男子,端着酒杯往来寒暄,一派其乐融融的好氛围,我摇着红羽扇子登台,随着曲调唱一首热闹的歌。

几名舞女众星捧月一般随在我身侧,不多时姚谦带着夫人从扶梯上款款走下,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射过去,耳畔忽的有枪响,舞女们举枪四散开来,一击不中又连开几枪,我一时怔忡,子弹擦着侧脸飞驰而去,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旁侧里不知是谁伸手拉我入怀,一个转身硬生生替我挡下一颗子弹,脚步踉跄里,不忘用手臂牢牢圈住我,拉我随他一起滚落台子,着地时悄然使力,闷哼一声垫在我身下,料想是撞到了伤处,疼得眉目都皱在了一起。

几声枪响顷刻消融,大厅里静默下来,姚谦指挥了人来,清理现场的死伤,转头望向我,快走几步过来俯身便问:“树勋,你怎么样?”

孟树勋咬牙答:“小伤而已,不碍事。”又转头看我:“你伤到哪了?”

我摇摇头,颤抖着手,想要堵住他伤处汩汩而出的血,他用左手替我拂开侧脸上粘连的头发:“不用担心脸上的伤,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只要……”话音未落就昏了过去。

【四】白月光

大夫来取出弹壳,又仔细包扎了,才领着几个人退出去。姚谦虽然对我的身份有疑虑,但见孟树勋昏迷不醒,只叫我好生照顾,又派了几个亲卫守住门口,自去安抚厅里的贵宾了。

我轻舒一口气,替他覆上温水浸湿的帕子,见他睡得熟,起身去把灯关了,倏忽间屋子里暗下来,倒是阁楼的窗还开着,月光轻轻浅浅洒了一室,低头去看那个被绷带包裹得严实的人,那一枪打在他的右肩下方,伤处流了不少的血,新换上的纱布已经染做了点点嫣红。

我自幼凭自己的本事讨生活,虚与委蛇见得多了,从来没有谁肯像他一样待我,可是才想到这儿,又不禁摇头,人在情急时难免失了分寸,他也兴许,并没有想要拿命相抵呢,更何况,他本来就欠我一条命啊。

这样安慰自己几句,心里莫名的不安就没有先前那么重了,青玉还在密州等我,趁着现在,姚谦一时顾及不到这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把大夫留下的干净绷带系在床头,另一端顺着窗子扔下阁楼去,临走时回望一眼床上躺着的人,麻药的后劲还没过,他睡得极香,眼角眉梢都松弛下来,想来是难得的一个好眠。

我有些不忍,轻手轻脚挪回床边,替他仔细掖好被角,寂静的屋子里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他垂下左手来,被我牵起,温度低得怕人,暖也暖不过来,只得重新塞进被子里。

阁楼下开始响起三三两两的人声,想是宴会提前结束了,我返身到了窗前,狠狠心顺着窗子爬到楼底,正遇到厅里陆陆续续散出来的宾客,索性随在几人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漫长的一夜很快就尽了,倒是泰州和永兴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孙大帅使了不入流的法子自知理亏,先发制人发了兵,没过几日便见泰州四处多添了肃杀的气氛,连同出入泰州的关卡也更为严苛,我思前想后,只得暂且留下,以便静观局势。

【五】芙蕖馆

连日来的报纸上处处都是两军对阵的消息,原本四方军阀按兵不动的平衡一旦打破,宣战的城池只会越来愈多。

这日,泰州曾经红极一时的拾花馆易主重新开张,还改了名字做芙蕖馆,青玉竟没听我的话,那晚带着值钱的金银细软逃出来后,暗中留在永兴打探我的去向,知道我来了泰州,遍寻不着,就盘下了拾花馆,改了名字引我前去找他。

时局这样乱,我料想那日姚谦遭人行刺,时日过去这么久都不见有抓捕我的告示贴出来,定是孟树勋一早替我解释清楚,既然没了后顾之忧,干脆重拾了往常在永兴的活计,迎来送往唱新词。

奈何烟花之地向来多是非,快入夏时,泰州得了捷报,孙大帅挂白旗投降,这一来军中大将凯旋,免不得眠花宿柳打打牙祭。

我本遮了面纱唱一首闺中女子思良人的曲子,一莽撞大汉就冲上台来揽我的腰,趁我怔忡时一把扯了面纱:“阮小姐果然长得标致,不如就跟了你徐司令,我家姨太太不多,许你做第三房怎么样?”

我恼怒的拂开他的手:“芙蕖馆里都是阮老板说了算,孰去孰留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那莽撞大汉一听,当即叫嚣起来:“阮老板是哪位,叫他出来跟我谈,价钱随便他开,我徐某还不差这几个钱。”

青玉早站在一旁:“徐司令英名叫我好生景仰,只是在这舞池台子可不是谈事情的地方,我已叫人备好了薄席,徐司令请随我来。”

几名舞女随着新起的音乐翩然而起,死寂一样的大堂里,重又恢复一派的红飞翠舞。我在舞女的簇拥里婉转而歌,目光随着底下说笑的人群往来梭巡,方才在座的几十上百人里,没有一个肯替我出面,哪怕是说上一句话,乱世里自保尚是难事,何况是替别人出头。

我在唇角勾起一个笑,曲子里正唱得是:“漠然回首,几许繁华几许愁,空自随风流。”抬眼时正对上角落里一人的目光,他遥遥的举杯望我,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而后一饮而尽。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我骤然见了,心竟似停跳了一拍,孟树勋起身,灯光转暗,一曲罢了,我随他的步子一同往后台的僻静处行去。

【六】不言谢

心里像揣了鹿,一跳一跳乱我心意。几月不见,孟树勋蓄起了胡茬,举杯敬酒时,右臂抬不了太高,听说重伤之人往往连着几日里高烧不退,我那时一心想走,不得不说,事后是后悔了的。

他在后台的走道里等我:“前几日回泰州时,就听说新开了一家芙蕖馆,你那日千方百计要走,怎的又在我眼皮底下开了芙蕖馆。”我倒是忘了,青玉把名字改做了芙蕖馆,是以为泰州除了我,没有谁会认得这块招牌。

他见我不回答,黑眸里只一瞬的失神,转而又说起了旁的:“徐司令向来鲁莽,却很是惧内,我已经叫人把话捎给了他正房太太,过了今晚,不必担心他再来烦着你。”

我微微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心底莫名就安定下来:“你救了我多次,还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可话音才落下,不知哪的一只夜猫倏忽跳到我脚下,身子惊得一个不稳就要跌倒,被人伸手拉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他放开拉我的手,僵硬的错开目光,半开玩笑说:“你曾救过我,如今只能算是扯平了,更何况举手之劳,自然不必谢我。”

话至此处一时静默下来,他转身要走,又顿了顿:“有时候觉得,你这女人太过狠心,我缠绵病榻十几日后才劝慰自己,一命换一命罢了,可怎么也想不到,你非但没走,还重开了这个馆子,呵。”他一声轻叹,再没有下文。

我定在原地,看他随着一同前来的几人说说笑笑走远了,心里只隐约的猜测,他方才是要说,你当日设法逃走,何必又留在泰州,既然我伤重时都肯狠下心来不闻不问,何苦如今又跑回我眼皮底下来。

我摇摇头往回走,青玉从不远处迎过来:“阿姐,那徐司令被我打发走了,如果他还要纠缠,大不了我们……”

“青玉,”我打断他,“你放心,他不会再来了。”

青玉疑惑的看着我,我只是笑笑,将入夏的时节,晚风还带了些微凉,倒是今夜月色极好,恍惚间轻轻浅浅洒了一室,像极了那个夜晚,被绷带包裹得严实的人,那一枪打在他的右肩下方,如果不是他挡着,只怕已经打穿我的心脏,当场一命呜呼了。

【七】人团圆

那日后,我唱的曲子越发多了缠绵意。孟树勋还是常来,有时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带了下属几人一起,乱世里暂时的太平不易得,将领们大都变着法的找乐子,生怕不知哪一会儿子战争说打响就打响了,这样惬意的好时光便再不复得。

我捏着酒杯给宾客敬酒,一圈下来到了孟树勋的桌前时,不经意的按下他握着杯子的右手:“酒喝多了总是伤身,前阵子往来征战时,不能顾惜右肩的伤处,现如今,还是多顾念着自己的身子。”下属几人闻言,有了起哄的意思:“阮小姐待咱们将军的好,我可是看在眼里了。”说罢侧身去瞧孟树勋。

他佯装生气的撂下杯子:“几日不加管教,越发没大没小,上次罚你扎了半日马步,看来是忘得没影了。”

下属赶紧自罚一杯:“阮小姐人好,自然待谁都好。”

孟树勋一双黑眸里多了几分无奈的神色,转头望着我:“如今我饮得算少了,倒是你,每日应酬免不了陪酒,我方才就见了不下八九杯。”

我眉眼一转,凑近他耳畔低声笑说:“那杯子里盛的可不是酒,你如果不信,自己来尝尝。”就势把杯子递到他手里去。

他拿捏着那白瓷杯子,方才递与他时溅出一点来,稍稍化开杯沿上的胭脂色唇印,杯里的温水就染做了浅浅的胭脂色,极是奢靡。我有些恼恨自己的草率,递了这样一只杯子,他若是饮了……他若是饮了……

下属几人都眉眼含笑的望着我与他,目光往来里不加掩饰的暧昧神色,叫我更是心跳得乱了拍子。孟树勋只一笑:“凑近了才试出温度来,要是我没猜错,该是换做了温开水吧。”

我仓促里点了头:“温开水养身,以后再有应酬,我也叫人给你换了来。”

他于是笑说:“前线里总有人虎视眈眈,再过几日可能又有几场硬战,若是,我能回得来吧。”

我一颗心没来由的悬起来:“这次,你要去多久?”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下属几人纷纷找了借口离席,他便请我坐在身侧:“你这样问,是要等我回来么?”

我素日习惯了在各色男人之间周旋,只这一次,乱了方寸不知怎么答他才好。

他不再问,眼角眉梢里染了些平素不常有的喜气,我小心翼翼别过头去,台子上有人唱了一曲新词,歌词写得是花好月圆人团圆的欢喜,看客们被那曲子吸引,纷纷鼓起掌来,我竟也忘了回答。

【八】未婚妻

前线的战事一触即发,我每日只略施了粉黛,站在芙蕖馆的台子上唱些离人古曲:“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每每唱得自己倒先添了愁意,反而更惹得台下的看客唏嘘不已。

待到入秋以后,泰州四处的街巷都落了厚厚一层黄叶来,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我出门置办各色货物时,总想着哪一天,要是他得胜回来了,也能并肩踩这铺了一地的落叶就好了,咯吱咯吱,甚至无须言语,只并肩走着也是好的。

青玉倒是先按捺不住,刚入秋就领了心仪许久的姑娘来见我,眉目清秀的小人儿,望着青玉时,一双眼睛盈盈点点,只站在那里不说什么,也能叫人洞悉了那双眼睛里的绵绵情意,过不多时,也便把两人的婚事办了。

可前线的战役却是一场紧接着一场,我在等待里恨不得掰着手指数日子,偶尔路过孟家的宅子,都忍不住多停一会儿,或翘首望望那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个篱笆一片砖瓦,直到,一个着粗布衣裙的女子推开院门时望见了我。

她就这么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半晌撑起一个笑来:“我认得你,有一次偷偷跟着他去芙蕖馆,门外有你的照片,你叫阮胭脂。”

我微微愣住:“你是?”

她有些赧然的低头:“我是他的未婚妻子。”

“孟树勋的……妻子?”

她轻轻点点头:“本来说好,等他回来就把婚事办了的。”

忽的有一径儿风起,满街落叶被风卷着,三三两两落在脚边打着旋,我恍然拾起一个笑来,想说句恭喜的话,心却闷疼,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继续说:“他曾为你受了很重的伤,高烧几天几夜差点有性命之忧,那个时候,都是我在照顾他,你在哪里。”

我默然,她便又说:“我自幼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十几岁时为救他不惜失了一条手臂,”她说到这儿,露出左边空荡荡的袖管来,“我从小就知道,我要做他的妻子,我可以为他连命都不要,你能明白么。”

我握紧了拳,指甲因为用力,断裂在手心里,才听到自己说:“你多心了,我与他,并无瓜葛,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牵连。”

【九】蓝帕子

姚大帅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等到树上的叶子差不多落光时,泰州城遍处张灯结彩,迎接他们凯旋的将士,自是一派喜乐融融的好景致。

青玉小心翼翼扶了妻子来:“阿姐,小容有喜了,我怕那些个鞭炮阵仗吓着她,想送她去乡下住一阵子。”说着,眉眼里的喜色都像是要满溢出来。

我抬手拔下脑后一枚簪子:“这是幼时我娘留下的唯一一件物事,或许不值钱,好歹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小容笑得眼角弯弯:“阿姐待我这样好,真是我与青玉的福气。”

我将簪子别在小容发髻上,怀里一条帕子随着衣袂行动不小心掉在地上。蓝格子的素净帕子,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记忆随着那帕子倏忽而来,恍惚间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初见时,他无意弄伤了我的手,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块蓝格子手帕递给我,在场的十数人里,只有他,笑着对我说:“小姐的手伤要紧。”

言犹在耳。

小容拾起那条帕子递给我:“阿姐……”

我伸手接过帕子,余光里是手背上那条极细小的伤痕,不仔细看或许都寻不见,勉力撑起一个笑来:“没事,舍不得你们罢了。”其实粗粗算来,他,随着得胜的将士们回泰州也有三日了,我绞着那蓝格帕子笑自己,时至今日,怎么还存了这样不死心的情意。

青玉接过话来:“左不过是去住几天,等泰州安静下来,我们自然会回来。”

我笑着牵起小容的手,又把青玉的手覆上:“那我就把小容交给你照顾了。”门外的车子早就备好,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处,许是不习惯这样离别的气氛,我返身回芙蕖馆去,并未送他们出门。

耳畔却忽的响起一声喝问来:“小容犯了什么错,你们凭什么抓人?”

【十】血牡丹

我心下一惊,未到门前,就听一人冷冷说:“上头已经格外开恩,再不交人,连你也一并抓回去。”是孟树勋身边最得力的一名下属。

我收拾了情绪,款款走出门去:“小容一介弱女子,不知是犯了什么罪责,有话好好说。”

那下属见是我,客气了几分:“阮小姐不知情也是应该的,近日泰州混进了不少特务,我们盘查之下,才招出同党来。”

“特务?”我回身去看小容惨白的脸,她挣开了青玉的手,微微抬头凝视他的眼睛:“我……”想要解释什么,可话到最后,只得说一句:“对不起。”

青玉错愕的看着她,娇小的身子向几名军官走来,到我面前时略顿了顿,一双眼睛深得吓人,趁人不备拔了一名军官的配枪,“砰——”血花自胸前溅开,青玉疾跑两步接住她跌下来的身子,汩汩的血却好像怎么也流不尽似的,她咬着唇喃喃,还是那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为了得一个身份接近你,对不起,不得已骗了你,对不起,没有为你生下这个孩子,对不起,没有陪你走完余下的一生,对不起,没有做好你的妻子,或是对不起……对不起。

【十一】疏狂敛

那个晚上,孟树勋在芙蕖馆后台的僻静走道里等我,下巴上的胡茬剃得干净了,黑眸里深重的倦意却比以往更浓:“小容的事,你不要太过伤心,即使是活着押回去,也免不了受些大大小小的刑,熬不住的大有人在,到那时,也与死人无异了,她想得这么通透,去时该是仔细思量过的。”

我恍不可察的叹息,月光浅浅投射在地上:“过一会儿,我该登台了。”

他低头望我的眼睛,眸子里一瞬的添了些不一样的神彩:“胭脂。”

我便顿住脚,听他寻了个话头来说:“如今战事这样频繁,前线上死伤都是平常事,我有一次,去打伏击战,左胸中了枪,那个瞬间,甚至还没觉出疼来,就只想着一件事,还来不及……呵,怎么能死。”

我捏着帕子的手几乎绞在一起,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一些:“胭脂,我……”像是忽的不知怎么说下去,他语气顿了顿:“我能活着回来,是因为有一句话还没有亲口对你说。”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的消息当真是灵通,我要嫁人了,喜酒少不了分你一杯的。”

他连呼吸都好像顿住:“你要……嫁人了?”

我退开几步:“是啊,我要嫁人了。”一叠的乐声奏起,前台上已经热闹起来,他停在那个月色清浅的走道上,没有再追来,我转身,台子上舞女们簇拥而来,一曲相思引,好像台下还有那个人,遥遥的举杯望我,做一个敬酒的姿势而后一饮而尽。

我笑,曲调里唱出古词,依稀有这样一个句子:“一世疏狂为谁敛,生死一言为谁缄?”那个在孟宅里苦苦等你的女子,我错过的,不想再让别人错过了。

【十二】胭脂错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等到办好小容的身后事,青玉失神的眸子里,就再没了光彩。

我每日还是言笑晏晏的向每一桌客人敬酒,却再没有人替我把杯里的烈酒悄悄换成温开水了。我全不在乎,第十几次举杯要饮时,斜刺里不知是谁的一只手,接了那杯子掷到地上,我恼了,眼前只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愠怒的说:“别喝了。”

我笑意更浓:“为什么不喝呢,等我嫁了人,哪还找得来这么多人陪我喝酒啊,你来得正好,陪我……喝啊。”

他伸手托住我的手臂:“明日又要开战了,我……”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我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到了下一桌人前,胭脂色的酒最是香醇醉人,许是我真的喝醉了吧,那模糊的人影倏忽就不见了,我顺着桌角滑到地上,再醒来时,前日的事早记不得了。

青玉站在床前静静的看着我,一双眼睛空洞得让人害怕,他说,阿姐,我如今想明白了,世道是这样,没有旁的办法,活着的人,总还要活下去不是么。

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从前那个事事需要我提点保护的青玉,已经不见了,他抬手替我把泪擦了,半晌轻声说:“后台的走道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我挣扎着起身,满心满脑只剩那一个名字,孟树勋,比起黄泉永隔,我们实在幸福得太多,我如今知道错了,你还会原谅我么?

脚步在空荡荡的走道里,声声催着心肠,我忽的顿住步子,一个着粗布衣裙的女子恍然入了眼:“是你。”

她绾了发,目光苍凉:“前日是我与树勋的婚礼,他一心等着你来,仪式才一半就仓促离了场,我知道,他是来找你了。”

我一阵晕眩,太阳穴疼得“突突”跳起来,她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我从前一心想着嫁给他,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娶我,早知是这样……呵,早知是这样……”脚步声起,再抬头时,人也走得远了。

泰州城的第一场雪也是在这时来的,漫天鹅毛一样的大雪,像是得了什么感召一样纷纷扬扬下个不停。

我正站在芙蕖馆的台子上唱一曲欢快的歌,大堂里不知怎的静了静,一人携了风雪推门进来,军装上星星点点沾了血,我心口一阵绞疼,失了神一样跌跌撞撞跑下台子,他就倒在我面前,撑着最后一口气喃喃说:“阮小姐,将军要我来见你,他,昨日殉职了。”

我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眼前是那个月色皎皎的夜,他停在走道上没有再追来,眉目模糊得看不分明了,只记得我那时对他说:“我要嫁人了。”短短五个字,语调里全是欢喜。

编辑/豌豆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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