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和她的忠诚卫士

2013-05-14 10:13韩十三
花火A 2013年7期
关键词:东升

韩十三

一、对面的男孩微微愣怔了一下,旋即,嘴角微微上扬,调皮地问我说:“失恋了?”

2010年9月,我坐在凌晨三点钟的街道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泣。

我把好多年都不敢更换的电话卡从手机里抠出来折成两段,种进了路边花坛的泥土里。那里面有436条舍不得删去的短信,有很多张照片,可惜都是我的独身照。我每到一个好玩的地方,都会用手机自拍一张照片。每张照片里的我都是笑着的,每张照片里的我都会将左臂虚张在空中,仿佛攀住了每个人的肩膀。

我把那些照片全都彩信发给了肖东升,我给他发的短信千篇一律,我说:“那么好玩,那么美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在哦肖东升!”

肖东升是我大学时的男朋友,他在2010年9月23日的凌晨,终于忍无可忍地抛弃了还固执地留在这座城市的我。

这座城市满载着我跟他的记忆,还有,一种叫做青春的东西。

而半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故意压低了声音。

他说:“别闹了莫楠,我们两个人不会有结果的,现在我在女朋友家呢,趁她睡着了才敢给你打电话,以后,你就不要再打搅我的生活了。只要曾经拥有过,又何必在乎天长地久!”

我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想拍案而起,但我必须保持冷静,我甚至好脾气地笑着问他说:“肖东升,你女朋友漂不漂亮?”

我记得大学时的肖东升就很在意女生的穿着打扮的,好多次,他们宿舍几个男生带着女朋友集体出游的时候,他都不想带上从来只穿宽宽松松的运动服的我。他喜欢冷着脸叫我村姑,语气里全是不满。

可是,我哪有那么多闲钱买衣服,当时他玩的那款网络游戏很费钱的,一套好些的装备就要好几千。通常,他都把钱用到了游戏上。而我呢,我得把钱留着,预防两个人饿死一双。

电话那头的肖东升就恼了,骂了一句“神经”后挂掉了电话。

对于此,死党阿乐曾骂我不懂风情,说这正是后来的肖东升渐渐对我冷淡,最终唯恐避之不及的原因。她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啊莫楠,现在你这样朴素的女孩已经不吃香了懂不懂,你没看马路上的姑娘一个个妖气冲天吗?”

我咂吧嘴虽说不愿意承认,但好像隐隐约约又感觉真有那么回事。

而不得不承认的还有,肖东升大学毕业回老家的时候,就已经跟我说分手两字了。

那一天,站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里送他回老家的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大喊大叫,我说:“你说什么呀肖东升,我听不见,听不见。”

我固执地不由分说道:“肖东升,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你回来的,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不对?”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整整两年过去了,肖东升回来过一次,而且还没来见我。他是来参加电子系的同学聚会的,后来,要不是跟他同在一个系的阿乐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去围堵,真不知道我这辈子想要再见肖东升一面要挨到何年何月。

知道肖东升看见气喘吁吁赶到他面前的我后,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居然一脸无所谓地调侃我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男友。

见我不说话,看着他只是笑,他慌忙避开了我的目光,再次客套的问道:“为什么不回老家,这里有什么可留恋的。”

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眼泪几乎都快流出来了,我哽咽着对他说:“你还在这里,要让我去哪里?”

那一天的肖东升显得很无奈,酒会结束以后,我拉着他的胳膊要他跟我一起去我租住的小房子里看一看,那里离学校并不远,最重要的是,小房间里满满一面墙上都贴着他的照片。那些照片有他摆好姿势让我拍的,有趁他不注意时偷拍的。我本以为把他的照片贴到墙上就会感到温暖一点,就不会那么孤单。后来才发现,那只能用掩耳盗铃这个词语来形容。

可是,那一天,肖东升还是毫不留情地甩开了我的胳膊。他甚至来不及听我说说挽留的理由,连一个表现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他说,结束了莫楠,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去找一个适合你的男孩吧。

那么,谁又适合我呢?

此时此刻,从对面夜店里走出来的那几个萨玛特不适合我,隔壁网吧不顾形象抽烟打怪的非主流男也不在我欣赏范畴。

于是,哭够了的我,只能站起身,拍拍屁股朝着阿乐家走去。我不愿意回自己空荡荡的出租屋,而残酷的现实告诉我,就连阿乐家的二手竹沙发都比出租房里的席梦思要温暖。

去阿乐家时经过一个地下道,灯光昏暗的地下道里,躺满了乞丐、流浪汉以及自称艺术家的流浪艺人。

以前,我从来都不曾在意过这些人的。而那一日,我却鬼使神差地蹲在了一名枕着吉他睡觉的男孩面前。他的衬衣很干净,连领口都没有一丝污垢,他的头发不像其他流浪汉那么长,仔细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席地坐在他的面前,我突然感到我们两个人是如此相像,衣着光鲜,外表完满,却终究逃不过流浪和孤独。

我伸出手来轻轻地捅了捅他的肩,他一下子坐起来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紧紧地搂住了身后的吉他。

我说:“给我唱首歌吧,我给钱!”

在此之前,我从未主动跟陌生人说过话,我一个人住在出租房里码字为生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次无聊的统计,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一共说过七句话,五句是在楼下包子铺里对卖包子的阿姨说:“来五块钱的包子。”其他两句,是自言自语。我从未像那天一样,想要跟某个人聊天,敞开心扉。

最好是陌生人啦,管他会不会鄙夷我的眼泪。

对面的男孩微微愣怔了一下,旋即,嘴角微微上扬,调皮地问我说:“失恋了?”

我点点头,陌生人面前没必要隐瞒。

于是,他真的就给我唱起了一首伤情的歌,不知道是歌词触动我,还是他唱功卓越,总之我听着听着便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而他唱着唱着,对面的流浪汉便将一只装满自来水的瓶子扔到了我们面前,大喊大叫着让我们滚。

二、他若紧紧地将我拥入了怀里,往后长长长长的一辈子,我同样会不计前嫌。

流浪歌手Alger要离开这座逗留了三个月的城市去一座名叫烟台的海边城市了,他说这座城市里除了我之外没人懂得他的音乐。说这话,他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将前一天卖唱所得的钱财从口袋里掏出来,分出一些丢进身边一位老乞丐的碗里后,拉着巨大的音箱,轰隆隆地走出了阴暗的地下道。

一路上,他不停地向我诉说着“周游”世界时遇到的种种乐事、囧事,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觉得他是在怂恿我了。

2010年9月23日,天快要蒙蒙亮。

与他一同坐在大型超市台阶上吃快餐的我,突然来了兴致。

我说:“我也跟你一起去流浪怎么样?”

我没想到他那么爽快,半秒钟都没犹豫便应承下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而他的回答却轻描淡写,他说,我只是觉得如果连我都不答应带你一起远走高飞,你一定会认为全世界都抛弃你了吧?

他的回答让我很感动,我忍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没有哭出来。

2010年9月23日,我在人满为患的火车里用Alger的手机给阿乐打电话,我说:“阿乐,我走了,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永远不回来,我出去找灵感了,我的出租房你有钥匙,所有的东西都归你了。”

电话里的阿乐先是对我破口大骂,她说谁他妈稀罕你的那些破东西,你赶紧给老娘死回来,外面色狼那么多,我怕你一不小心就晚节不保。后来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我只能在说完最后一句“如果莫楠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你就打电话报警,把那个叫Alger的家伙抓起来”后匆匆挂掉电话,接过Alger递过来的盒饭狼吞虎咽,我吃米饭的时候呛了一口,Alger轻拍我后背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轻柔。2010年9月23日,和肖东升正式分手的第一天,我认识了一个男孩。他似乎全身落满阳光,而我莫名喜欢起他的声音,喜欢他那只贴满了漫画贴油漆斑驳的老吉他,喜欢他像个哥哥一样,毫不嫌弃地吃光了我所有的剩饭。

其实Alger比我整整小三岁,但是,在外面闯荡了很久的他看起来要比我成熟很多。

遗憾的是,起初我是骗了他的,我说我从未见过大海,想要看一看波涛汹涌的海面,坐一次漂泊不定的轮船,这一切都是借口。我之所以假借找“灵感”的名义义无反顾地跟他来到了另外一座城市,是因为这里是肖东升的家乡。

某一日,我会偶遇他吧,在陌生的某个路口。

海风腥咸的滨海大道上,Alger拉着两只巨大的音箱,而我则帮他背着吉他,风尘仆仆的我们俩看似情侣,却心各一方。Alger在火车上曾经对我说过,像他这种为了坚持梦想而四处漂泊的流浪歌手是不会随便跟任何一个姑娘在一起的,那是对别人不负责任。他说这话的时候轻轻瞥了我一眼,似乎在用那个眼神提醒我没机会。我冷冷一笑,心里暗暗回敬,懂个毛线团哦小屁孩。

靠海的民房宾馆里,Alger出钱,让我住带洗手间的大房,自己则住在最便宜的三人间。见我有些为难,他爽朗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跟以前睡在地下道相比,现在好多了!”

我本想塞给他一些钱,他却懊恼地塞还给了我,他说:“我是男人哎!”

潮湿的海风中,望着短刘海被风吹起的男孩,我突然就微笑了起来。

有多久了呢,微笑再次出现在我的脸上?

我们在海边像孩子一样比赛捡拾彩色圆润的石头,我们又把它们一个个丢进了海里。我们在烟台大学的门口从保安室里扯出了电线,接上电吉他,他卖唱,我收钱。两个小时之内,赚了一百块零三毛。我们用赚来的钱吃了美味多汁的蟹黄包,坐在包子铺门口的我时不时地会朝着街道上看一眼,我害怕,在我低头吃包子的某个瞬间,肖东升会不经意间从马路边经过。

他再次遇到我的时候会不会意外呢,一定会感动吧。

他若紧紧地将我拥入了怀里,往后长长长长的一辈子,我同样会不计前嫌。

可是,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肖东升出现,Alger卖唱的地点由大学搬到了市区的广场,又搬到了海水浴场。我曾看到过七个背影很像肖东升的男人,可是,转过脸后,每个都不是他。

10月中旬的某一天,Alger一边收拾着电线,一边笑着问我说:“他还没出现?”

直到那时我才突然间明白,原来心细如发的他早就已经将我所有的隐瞒洞察的清清楚楚。我尴尬一笑,和他一起坐在潮湿的沙滩上,我听他长叹一口气对我说:“其实吧,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强忍住被看穿的沮丧,故意用一种愉悦的语气奚落他,我说:“小屁孩,你为什么突然像是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呢?”

抬头看着海面的Alger不说话,许久,才漫不经心地回道:“老大妈,你难道没听过,真爱会让一个男孩变成熟的道理吗?”

爱情,嗬。四处流浪的他又会爱上谁呢,街边卖蟹黄包的四川妹子?炮台公园出售门票的服务员?又或者是两天后那个摇下宝马车窗来,丢给他好多张百元大钞的富家女?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富家女在丢下钱后,还趾高气昂地说了句:“以后别在我家附近唱歌了,很难听的知不知道。”

Alger讪笑着捡起了她的钱。

然后悄悄地记下了开进海水浴场对面别墅区的那辆红色宝马Z4的车牌号。晚上的时候,他和我一起扮演情侣,悄悄地蒙混过关混进了小区,找到那辆宝马后,用小刀刮了深深的一道。警报声响起,我们两个像孩子似的发足狂奔。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就算拖慢了他的速度,他也从未放开。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大学时候的肖东升,彼时的他也是这样紧紧拉着我的手在大街或者校园小道上徜徉的。可悲的是,他拉着拉着就放了手。

三、再见吧,你光辉的前程以及我注定落落寡欢的余生。

划了豪车的我和Alger自知酿下大祸,从小宾馆里拖出行李打算溜之大吉的时候,富家女居然开车在门口堵住了我们。而彼时,坐在副驾座上的那个男人正是肖东升。

我的嘴巴张很大,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只能任凭富家女不停数落我不知好歹。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她想赶走的不是Alger而是我。

我看见肖东升轻轻下车,走到我的面前一脸无奈地对我说:“莫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坐在车里在海边看到你的时候脑袋都大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确实不知该如何解释,说是巧合吗,连我自己都还处于无法回过神来的状态,我来到这里无非就为了与肖东升有这么一场偶遇,让我得到他的消息,让我再见见他,让我和他说说话。而我真的见到他了,却从没想过是这样的方式,落得这样的结局。

我张张嘴还想争辩,台词都没酝酿好,车里的富家女却已经沉不住气。她不客气地对我说:“本来没打算让你知道真相,是因为我们家肖东升说你见到我难免自卑,现在好了,既然大家已经撕破脸,赔钱吧。”说话间,她摊了摊手,将车身上触目惊心的划痕展现在我们面前,加了句,“今天下午给你们的那些钱不算啊,你们得先还给我!”

说实话,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我的确是有些自卑的,特别是看见肖东升低声下气地求她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时,我恨不得变成一只小小的潮汐蟹,钻进不远处的岩缝中。

“呵。”

Alger冷笑一声,一边从口袋里抽出钞票甩到汽车的引擎盖上,一边上前一步轻轻地搂住了我的肩膀,挑衅般地看着对面不知所措的肖东升道:“不要自作多情了好不好兄弟,我们家莫楠早就把你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俩约定要一起唱着歌周游世界的,只是不小心路过贵宝地,跟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说话间,他探出身去,伸出食指在肖东升的眉前轻轻的摇了摇,旋即又换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对气鼓鼓的富家女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您报警抓我们,反正现在我们俩除了大把大把的幸福之外,一无所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失时机地转过头来,在我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脸上溢满幸福表情。

“那再好不过了。”富家女恶狠狠地回敬了一句,也许是觉得将事情闹大自己同样也会没面子一样,拉上肖东升的胳膊,与他钻回车里。

我看见肖东升最后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宝马车喷我们一脸黑烟扬长而去的时候,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难过。我难过的已不再是自己失去了肖东升,而是肖东升迷失了自己,我明明记得大学里的他很大男子主义,很要面子的。

“也许,他们两人之间是有真爱的吧。”

我在心底默默地这样想,似乎能感受到富家女虽然有点暴脾气却应该是真心喜欢肖东升。她只不过习惯另一种方式去表达和捍卫自己的感情。而彼时Alger依然还在搂着我的肩膀,在被我推了一下之后才尴尬地放开。他说:“不小心占了你便宜,怎么办才好哦莫楠?”

我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面朝马路对面的大海。我听见他对我说了声对不起。突然,很想朝着大海放声大哭。

我说:“给我唱首歌吧Alger,就当是这座城市唱给我的。就当这座城市跟我告别!”

于是,Alger便重新拿出吉他,为我唱了一首很欢快,很无厘头,让我听完以后就破涕为笑了的歌。

那首歌的曲调来源于一步叫做《蓝精灵》的动画片,而歌词里的蓝精灵三个字,却被他统统换成了一种时下很流行的网络神兽,虽然那种神兽的名字听起来很不雅,但却让我在海风阴冷的十月,感到了一丝温暖。

听完歌后,我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然后声嘶力竭地对着漆黑一片的海面喊了一声,再见。

再见吧,曾经的坚持。

再见吧,你光辉的前程以及我注定落落寡欢的余生。

再见吧,莫楠。

四、他曾在那个阴冷的十月里,穷尽了一身的气力,想要带给我温暖。

我和Alger是在凌晨三点一刻坐缓慢的绿皮火车离开烟台的。

在此之前,我坐在新建的火车站前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远方痴痴等了好久,等什么都不要紧,但其实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等得到。

这段时候,Alger就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直到大厅里开始广播车次进站,才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和我肩并肩走进了月台。

我背着一把据说很贵的吉他,我却不会唱歌。

我只会偶尔写点无病呻吟的文字,却总觉得无法淋漓尽致地描摹内心的忧伤。

回归的列车上,我靠在Alger的肩头整整睡了一路,期间曾激灵着醒过几次,抬头看Alger时他只是一脸宽慰的微笑。

Alger将我送回家,我本来想请他吃饭,却被他拒绝了。他说自己已经在网上联系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打算带领他们一起去北京、深圳,最后还要去西藏。

我笑着对他说:“去西藏的时候会不会唱歌唱缺氧啊。”

他只是笑,只是笑。然后,便踏上了开往车图汽车站的出租车。

他上车之前曾经猛地转过身来,长时间地注视我。

他说:“那个,莫楠……”

我仿佛也在等他回头一样,期待着他能对我说些什么。可是,试探了良久,他也始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重新走近我,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摊开我掌心,一遍遍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Alger。

Alger.

“其实我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但是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决定用这个名字了,因为,其他任何名字对你都不重要。”

我不知道他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我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端视自己的掌心时,他已经跳上了出租车,快速地驶离了我的视线。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空了,但是望着消失在路口的汽车尾灯,我忍住了没有哭。直到我走上楼,打开房门,看见空洞洞的房间时,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决堤。

神奇的是,几乎我每次伤心难过的时候,阿乐的电话就会打过来。而这一次,她打的是出租房的座机。她说:“我有预感你回来了,果然你就回来了!”

跟阿乐的电话中,我说着说着就聊起了跟Alger的旅行,说起了他的种种,以及最后的最后,他在我掌心写下的那一个英文名字。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阿乐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仿佛在查什么东西,不久后居然大叫一声:“什么也别说了莫楠,现在我就去你家楼下接你,我们必须得把Alger接回来,要不然你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其实,早在Alger乘车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后悔了,我想要飞奔向前拦住那辆可恶的出租车,将Alger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总是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什么,注定不是一路人。

“Alger”在古希腊语中是卫士的意思,是有着神圣使命的,光荣而高贵的卫士。

这是阿乐开着自己的小QQ载着我向着长途车站疾驰时告诉我的,那时的我再次掉下了眼泪。

Alger说他本不叫这个名字的,他只是想为我叫这个名字,只是想做一个静静守护我一辈子的卫士。可惜,彼时的我不懂。

半个月来的一幕幕排山倒海地涌现在眼前,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冲动得义无反顾想要留下这个人,这个相识没多久却让我没法放下的人。坐在副驾座上的我一遍遍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不要肖东升了,我只要你。

就像不久前Alger一遍遍地在我手心写着自己的名字。

那一天,虽然还未等阿乐将车停稳,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大声地呼喊着Alger的名字,推开人群,每一个检票口,每一辆车寻找,可是,依然没有再次看到仿佛始终都在笑着的Alger。

我无力地坐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厅,我想要哭,却突然间再也没有了眼泪。

我把脑袋无助地耷拉到阿乐的肩膀上,许久,才强迫自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问她说:“阿乐,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对不对?”

阿乐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有些人,就像是一道刺目的亮光,只在你眼前一闪而过,却不信心留下久久难以忘怀的温暖。管他是不是跟爱情有关,至少,他曾在那个阴冷的十月里,穷尽了一身的气力,想要带给我温暖。

五、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

就在我以为Alger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从此与我再不会有所交集的时候,却在微博上发现了一张他的照片。

照片上他依然是很久以前我们相见时的样子,眉眼间不过多了分沉稳内敛。虽然只是一个侧脸,我依然一眼认出是他。那是一张他新组建乐队在某座城市开唱的宣传照,和一堆杂七杂八的活动宣传排放在一起,估计是一场大型演出的边边角角。如果不是我刚好关注某个我喜欢艺人的经纪人的微博,也不会辗转发现这条。

照片上看他似乎比从前混得好了些,而我在这一刻只来得及庆幸终于又有了他的消息。

这时,距离我第一次遇见他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两年中,我还住在原来的出租房里,只是学会了寂寞难过的时候就听听音乐。两年中,我时常会不经意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当初的那个地下道。卖唱的少年有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可是无一例外的,眉目间都充满了阴郁,不像是当初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Alger。

冲动之下我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打算给他一个惊喜一般,跑去看了那场演出。在体育场外面我抱了一大束捧花,几乎遮住自己的脸那样,艰难的入场。虽然是靠后的位置,甚至只能通过大屏幕看清他的脸,整场下来他也只露过两面,但我仍然有种事过境迁的感触。听着他熟悉又陌生的歌,我这才忍不住轻轻的哭。

节目后半段歌者们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休息室,而我拼尽全力凑到了离他努力更近却实际还是很远的位置,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头,因为我还来不及去看,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夹出了后台。

保安冷冷地对我说“想见明星的人多了,来这的每个人都说跟明星有特殊关系”时,我像被一耳光打醒般,这才猛然间意识到,其实不管他成功也好,不成功也罢,当初选择离开我的时候,他已经想好全新的生活。除了萍水相逢的我以外,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想要追寻的东西,比如音乐,比如他的梦。

时光匆匆,若他真想守护我,当初便也不会离开我了。

想到这里,我颓丧的坐在体育场外宽阔的台阶上,等观众一个个散去,直到所有人都走光后,才心有不甘地走向正在清场的工作人员。我想再见他一面,隐隐约约又不想给他知道。

而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工作人员给我的答复是明星们早就从另外一个门口闪掉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凌晨,陌生的地下道里,我对着陌生的卖唱者欣然微笑。

终于,我可以坦然接受失去他。

说失去对不对呢,又仿佛从未拥有!

阿乐说大概是我自己放大了这份感情,有的东西会在岁月的长河洗涤后,变得愈加清晰,但倘若非要坚持下去,却也未必可行。

我曾经满心遗憾,而最终还是看淡。

我想,以前有个男孩像个不会说话的卫士般,站在我的身边,义无反顾地保护过我,在我最需要一个人来带我撑下去的时刻。这就足够。

好在,我在深夜里啜泣着啜泣着,黎明就来了。

我一次次地参加着热心的阿乐为我筹划的相亲派对,我仔细审视在对面男人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和细微的表情,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Alger,但至少可以寻觅一个男孩,看起来跟他很相似。

我剪短了头发,放弃了写作,找到了新的工作,开始了充实的生活。

我记得Alger曾经半开玩笑地跟我说,像我这种喜欢没事找抽无病呻吟的大龄文艺女青年,最容易患上忧郁症。

他嬉皮笑脸道:“你最好还是找个工作吧,要不然,真的就跟这个世界脱节了!”

瞧吧,Alger就是有这种魔力,在他离开以后的很长时间,还能让一个跟他只有十数天短暂交集的我,努力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有的人来到的方式很直接,离开得很决绝。我相信Alger曾对我说过的每句话,不过那时候我们都还年少,那些话飘啊飘,不知怎么的,就飘到不见了。我也想过再去找他,当面问他几句话,但想得久了,就更没勇气了。我想或许他也是一样。

两年过去,我们似乎都没变,一切却又已经不同。胆小的我不能再对他挥挥手就披荆斩棘去闯他的世界。

他会越来越好,我怎会不知道。

编辑/豌豆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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