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柠筱洁
眸眸推荐:小时候最怕这种像蝉啊、虫子这样爬来爬去的小昆虫,文中柚子姑娘真的是既天真又彪悍啊!小的时候以为抓住一只蝉,就能抓住整个夏天。长大以后才发现,夏蝉不会带走夏天,萤火虫也不会带走爱。每个人的童年都会有不同的经历,有伤感、有欢笑也有泪水,在长大后的岁月里却都是值得我们久久怀念的。
她再也不会把它带回家了,夏蝉不会带走夏天,萤火虫也不会带走爱。
我柚,我的柚子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她的脸,就以为和她能永远
1.男女混合双打
其实逃离父母魔掌的想法,在岑柚脑海里已盘旋许久了。为何要读书,为何要写作业,为何学习不好就要挨揍?
月考成绩退步得不忍直视,悍母大人挥舞扫帚,飒飒生风:“退步一名打一下屁股,要躲就不是我岑大芬的亲闺女!”
“不是才好。”却也只敢在内心怨念。
“老张,过来帮忙。”
“老婆,来咯!”怕老婆星人的墙头草老爸,瞬间抛弃往日慈父形象,挽起袖子上阵,开始残忍的男女混合双打。
“嗷!我一定不是亲生的!呜呜呜呜……”虚岁十七的少女,还要被揍到撕心裂肺,哭天喊地,是不是很丢脸?
股伤未愈,心伤难复,岑柚抹着泪,给死党程天尧发微信——“猪头猪头,能拯救我于水火吗?速来带我私奔,机不可失。”
程天尧以光速跑来,站在楼下气喘嘘嘘,果然是一片丹心照岑柚,他张开双臂:“我柚,不要怕,哥接着你——个猪。”
“你妹!”
壮士一去不复返,趁着天黑,在窗边树蝉嘶叫声的掩护下,岑柚猫着腰,背包里揣着这些年积攒的小金库,跳下了二楼窗台。
当柚大壮跌进瘦弱的怀里,天尧明显趔趄了一下,用力抱住。
“看我如此落魄,是不是很过瘾?”岑柚努力站稳,捋了下刘海。
“请,不要与哥比惨。瞧,哥最爱的贝克汉姆签名T恤,被我爹用‘一切皆有可能皮带抽成了透视装。此刻,我是你——坚定的难友。”路灯下的酷酷少年,衣衫褴褛,脸上贴着邦迪,作孽啊。
天尧潇洒甩甩头,掏出一把人民币:“幸好,哥资金雄厚,可以带着我柚逃亡。”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岑柚一巴掌拍在大脑袋上。
“不要害怕,天涯海角,有哥罩着我柚。”天尧用力捶胸口以表衷心。岑柚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副忐忑不安的怂样。
天尧心中,瞬间充满了男子汉气概,咬咬牙,用力抓住那只小手。
“嗯,紧紧抓住我柚的手,才不容易走散。”
树上知了叫声惨烈,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交织在一起的手好热,有如电流瞬间通过岑柚的心脏,脸瞬间红到脖子去了,而无奈漫漫逃亡路,只能任由他越捏越紧。
手好痛,手心汗涔涔。
心里却软得像撞上了一朵云。
去哪里好呢?
熊孩子深思熟虑后,直奔不需身份证的长途汽车站。
“来两张票,越远越好。”
售票胖阿姨瞪大眼睛,扫射了他们十几秒,丢出到上海的夜班车票。
两人把手机调到离线,以免被夺命狂call。卧铺车里,蔓延着诡异的臭脚丫味,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岑柚和天尧并排躺着,窗外更深雾重,岑柚睡不着,静静闭上眼,后悔和不安像气泡,悄悄浮在空气中,妈妈会不会到处找她?
被找到的后果很严重,绝对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疼。
一阵齿寒。
“别想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天尧安慰道。
岑柚额头愁出Wifi形状,缓缓开口:“我怀疑,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我才不是,我爸真下得去狠手。”他的伤口隐隐作痛。
“拉倒吧,你长得跟你爹赝品似的。不像我,谁也不像,还有,我爹妈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去开家长会,同学都以为是我外公外婆。太可疑了!”岑柚轻咬嘴唇。
“是有点可疑。”
“最近,我还发现一个好大的秘密。”柚子充满沮丧。
“有多大?”
“天大。”岑柚伸出胳膊,比画出最大的弧线。
一向惧内的父亲,最近总是躲在楼道里接电话。考试前一晚,岑柚尾随父亲,竟听到:“你放心,钱我会按时打过去的,不会对不起孩子的。”
岑柚震惊到魂魄出窍,考试发挥严重失常。她好害怕,父亲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但她捏紧了拳头,却什么都不能做。
“天哪!连孩子都有了,完了完了,你家完蛋了。”天尧个乌鸦嘴。
大巴驶上高速公路,路两旁连绵的黄色灯光,折射出耀眼又模糊的光圈,飞速倒退,像一条星子汇成的长河缓缓流动。
晚安,清远。
2.我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早安,上海。
汽车抵达上海客运总站,柚子揉揉眼,好奇地打量陌生城市。怎么会有这么多车?这么多的人?从指缝里看路边雄伟建筑,楼高得抬头看不到顶。
“要打车吗?”
“要住宿吗?”
黑车司机和小旅馆拉客阿姨坚持不懈,像复读机,大约他俩看起来,很像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侣吧。
叫地铁的怪物呼啸而来,岑柚抓紧天尧衣角,正值上班高峰期,岑柚觉得快要被挤成锥子脸了。没有目的地,来来回回坐了几圈后,终于在美兰湖下了车。
一间间旅馆问过去,都要身份证才能开房间。最后终于找到一间小黑店,岑柚一马当先地占领了床,而程天尧怨念地坐在电脑前。
夜晚,玩了好久游戏的程天尧再也支持不住,几乎要跪下来:“柚子,我是正人君子,容我在床上躺一会儿吧。”
岑柚嘟嘟嘴,挪出一块地儿,男生躺下即刻遁入梦乡,而岑柚像小龙虾一样,惴惴不安地蜷缩在床边。
天尧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半夜,竟跌入了可怕噩梦——
两人住进黑店,柚子嗷嗷大叫,鬼哭狼嚎,还是被拴到柱子上,紧接着,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冷得哆哆嗦嗦。而黑店老板娘,一直背对着他们磨刀,嚯嚯嚯嚯……最后老板娘缓缓转过头来,竟然是《武林外传》中的佟湘玉,她吹着刀锋诡异地笑:“你们两个,谁先来?”
“冲我来,我肉多!我肉多!”他大喊着。
“排山倒海……”大嘴郭芙蓉跳出来,胸口又挨上重重一掌。
“救命啊!”
他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等等,咯吱咯吱……这是什么可怕的声音?回眸,身侧,是四仰八叉的岑柚。目光陡然呆滞,“我胸口上压着什么?好重……”
不得不回忆往事。
去年七夕,他费了好大劲,用九十九张十元人民币,叠了九十九朵爱心。岑柚这个财迷,居然眼冒红星的一个个拆开来:“不错,不错,我就喜欢实惠的礼物。”
“那,可以做我柚的守护神吗?”
岑柚数着钱的手停下来,皱了眉:“可是,我有很多缺点哦,比如说……我睡姿有点不雅,一点点。”
她难为情地眯起眼。
赤裸裸的事实证明,那何止一点点!
橙色月光照在少女婴儿肥的脸上,温柔又美好,镜头再往下……是女孩吗?这彪悍睡姿,不忍直视!
被子被全部卷走,怪不得会梦到被浇凉水,还有,一只沉重的粗壮小腿,就那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上!少女却睡得香甜,犀利的磨牙声不绝于耳,还带着含混不清的梦呓:“嗯嗯,肉包子好吃……”
苍天啊!
天尧仰天长叹。
还未回神,少女又翻了个身,啪!一只手直接甩到他脸上,眼冒金星。一瞬间,鼻子酸得只想迎风流泪。
窗外一轮满月冉冉升起,少顷,少女又将被子全部踢到床下。
凉风袭来,柚子哆嗦了一下。他瞪大眼睛看着柚子的怪异举动,她闭着眼,双手却熟练地摩挲着,最后,毫不留情抽走了他的枕头盖在肚皮上。他只能蹑手捏脚下床,拾起被子替岑柚盖上。
折腾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醒来太阳照到屁股,天尧费力地睁开眼,柚子在电脑前刷着微博,对昨夜囧事一无所知。
“咦,你眼圈咋这么黑?哈哈,好像熊猫呀!”岑柚捂住嘴,咯咯笑起来。
“你说呢?”有口难言啊。
“去城隍庙玩怎么样?”柚子提议。
“遵命,女神大人。”
城隍庙人潮涌动,各色小铺让岑柚流连忘返,女人果然都是天生购物狂,柚子的眼睛,一路上都在闪闪发亮!
很快,天尧苦逼地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而岑柚拿起一件艺术T恤,兴奋地贴在他身上比划着,还没来得及反抗,写满字的T就被强行套在身上。
“送你的衣服。”豪气冲天。
天尧低头一看,胸口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我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仰天长叹,我柚,为何要停止治疗!
不过,当岑柚帮他整理衣服,手指划过他的臂膀,他幸福地快要哭泣了。
华灯初上,肚子好饿,坐进一家小笼汤包店,小笼包皮薄肉厚,柚子狠狠一口咬下去,汤汁竟溅了倒霉鬼一脸。
天尧苦闷地掏出纸巾:“要淑女。”
“完了,我的钱包不见了!”天尧一声哀号。
在出门之前,怕丢钱,岑柚把钱都放到天尧荷包里。
岑柚口袋里,只有几块钱了。
“该死的小偷,现在怎么办?”岑柚急得快要哭了。
程天尧沉思了一会儿,压低嗓门:“你先跑,我殿后。”
岑柚起身推门离开,在小巷口等待,不一会儿,狂奔的天尧呼啸而过,长腿矫健的男服务生奋力追逐:“小赤佬,站住!”
情况危急,岑柚跑过去,狠狠推了男服务员一把,那一刻,她陡生了天大的气力,大男人哎哟叫着倒地不起。
手牵手,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跑得虎虎生风。
3.流浪街头的熊孩子
竟不知不觉跑到了黄浦江旁边,柚子像顶了个鸟巢。
天色暗下来,纳凉的人越来越多,岑柚抱膝苦闷道:“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天尧把手拢成一个圈,对着黄浦江喊:“我会保护你的,我——柚——”
江面传来缕缕不绝的回声:“我——柚——我——柚……”
凉风拂过耳畔,有大轮船开过,两人欢跳着,冲着轮船挥手。折腾一阵过后,柚子的头发越发像奔溃的鸟巢,索性扯掉皮筋,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天尧看着入了迷:“我帮你梳吧。”
“才不要。”岑柚扭头,左躲右闪。
竟然被天尧双手捉住,一把按进怀里。纤长柔软的手指,在她的发丝间游走,竟游刃有余。随着手指上下翻飞,柔软的指腹摩挲过耳垂,甚至能触到中指上写字磨出的茧。
“柚子,第一次给你梳头,把你弄疼了,后来,我就拿毛线做实验。我想,总还有机会的。”
“等你成为洗剪吹的时候。”岑柚牙尖嘴利,心里却蓦然间时光斗转,直抵七岁暖阳。
他们的七岁。
是冬天,岑柚爷爷去世,家人都去守夜,怕小孩子留下阴影,就把她送到了邻居程家。一大早,小姑娘披头散发,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天尧哥哥,我不会梳头发怎么办?”
天尧咬咬牙,装模作样梳了几下,可是怎么也绑不上发绳,拉拉扯扯间。“呀,好痛!”痛得眼泪都出来了,牙齿和手并用,才梳了个惨不忍睹的冲天辫。
“好丑哦。”岑柚好失望。
“哥以后一定给你梳个漂亮的。”男孩握拳。
冬日阳光正暖。
夜风中,天尧把下巴轻轻靠在岑柚头顶:“看,我柚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不知不觉,游人都散尽了,只有他们倚在岸边,最后零钱被换成一个面包,天尧舍不得吃,都让给了柚子。
天色快要大亮的时,岑柚睡着了,跌进了天尧怀里,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脸庞纯净得如同鲜嫩的水蜜桃。
他忍不住俯下身,温柔的嘴角,带着温热的呼吸,慢慢靠近。还没落到柚子脸颊,柚子的身体动了一下,头往他的怀里挪了挪,更贴近他的胸膛。
心脏甜蜜得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一秒,是永恒。
天色大亮。
盛大的逃亡计划,被巡逻的警察叔叔终结,第一次坐上拉风警车。一路上,警察叔叔语重心长:“小朋友,不要学人家私奔,知道吗?”
下午,坐高铁来领人的两家父母哭成了泪人,出乎意料地,岑妈高扬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最后落在自己脸上。
“岑大芬,你要再打孩子就剁手!”
“呜呜,你这个熊孩子!”
而程爹觉悟不高,天尧差点被揍成筛子。
“臭小子,不学好,你这么小就差点拐跑别人家姑娘。”
“她不是别人家的,是我未来媳妇儿。”话音未落,被迎面而来的巨大巴掌扇成了香肠嘴。
在孩子失踪的这两天,岑大芬发疯般到处找,蹬着自行车,快要把整个清远市都翻破了。
柚子不知道。
程家为了赔罪,请岑大芬和老张吃饭,岑大芬端着酒杯敬了老程夫妻一杯又一杯。
“谢谢你啊,未来的亲家,我闺女这么皮实,将来也只能祸害你家小子了。”
“哪里哪里,能娶到柚子才是天尧的福分!干杯!”
“柚子才有福气,不用找一个窝囊年岁又大的老公!”
这话怎么就越听越不对劲呢?
酒醉回家,岑大芬嗷嗷大哭,鼻涕眼泪蹭了老张满身,老张低语:“老婆,过去的事情我也没办法。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过你妹!离婚!”岑大芬愤怒不失理智,扔出枕头、被子、拖鞋等不值钱又摔不烂的东西。
偷听的岑柚指甲掐进肉里,她那么害怕,害怕这个家会土崩瓦解。
4.左眼皮亲一下,右眼皮亲一双
岑柚和程天尧私奔的事情传遍了清远中学,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
公告栏玻璃上,被人用蓝色水笔写着“程天尧LOVE岑柚”,天尧经过,开心地吹了个口哨。
而岑柚一脸黑线的扑过去,用力擦掉那行字。
岑柚转过身来,人群爆发出哄笑声,呀,柚子长了只蓝鼻子!
“嗯,柚子,好丢脸。”天尧挤进人群,众目睽睽下,抬起手温柔地擦去了柚子鼻尖上的蓝色。
“喂,你怎么这么笨。”口气宠溺。
全场寂静,只有树上的夏蝉声嘶力竭地叫着。
那一刻,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岑柚瞪大了一双杏眼,越来越近,程天尧脸上的青春痘都硕大无比。
“好讨嫌!”她嫌弃地推开他,向着教室的方向跑掉了。
岑柚看不进书,她不愿意承认,喜欢那个浑蛋,那个从七岁开始就疯狂侵入她生活的坏小子。
她放弃看书,趴在桌子上,做了一场美丽的白日梦。
竟重返七岁夏夜,天气焦躁得要命,窗外夏蝉嘶喊声惨烈,好烦躁。那时她好白痴,竟然以为炎热的夏天是夏蝉带来的,睡不着,她索性溜出门,爬上了那棵树,发誓要捉住那只讨厌的蝉。
“喂,你在这里干吗?小弟弟。”是第一次见到天尧,他站在树下,抬起脑袋看她。
“我看起来很像男的吗?”岑柚好吐血,摸摸比睫毛还短的头发,悲从心来。
“呀,原来是宇宙超级氧气美少女啊,真没看出来。”天尧挠头,吐吐舌头,他想不通,“比我头发还短,居然是个姑娘。”
“你也上来,帮我捉蝉吧,捉到这货,让它闭嘴,天气就凉快了。”小姑娘彪悍得很,站起来预备徒手抓蝉。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树枝断掉,跌倒地上,好狼狈啊!
天尧哈哈大笑:“喂,药不能停呀。”
柚子生气极了,转过脸不理他。
“这样是不行的,得有工具。”
男孩果然是行家,铁丝网绕成环,绑在竹竿一端,再到屋檐下兜满蜘蛛网,就可以伸到树上捕蝉了。
终于捕到讨厌鬼,岑柚把蝉养到密封的透明罐子里。偏巧那一晚下了场暴雨,天气凉快起来,所以七岁的岑柚真的以为,捉到那只蝉,就捉住了整个夏天。
岑柚和天尧相对着,趴在玻璃罐前,给那只蝉喂米饭和肉,可是蝉翻翻白眼一蹬腿,挂掉了,岑柚用一只火柴盒埋葬了它。
他们那个时候不懂,蝉是被闷死的。
蝉死了,岑柚脸上挂着透明的泪珠,天尧最怕女孩哭,变着法子哄她,把巧克力、丘比特积分卡都搬出来了,都哄不好岑柚。
天尧思索许久,摸摸鼻子,勇敢地低头,笨拙地亲了岑柚带泪的眼皮一下。嗯,岑柚瞬间呆掉了,不知所措,又觉得那个吻好柔软,感觉奇妙。
“再哭,再哭就把你吃掉!”他呢喃。
“嗯,好甜好软。”柚子害羞地闭起眼。
天尧胆子大起来,抱着岑柚,左眼皮亲一下,右眼皮亲一双。
幸好被岑妈看见了,挥舞起撑衣杆虎虎生风:“哪里来的小流氓,偷亲我家闺女,不得了了!”
天尧被打得满地找牙:“阿姨,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呀,把眼泪吃掉,女孩就不哭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柚子,变成了我柚。
回忆好悠长,多么希望,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忽然耳边响起寥寥有力的敲击声:“同学,你怎么又睡着了,宝贵的自习课时间啊!”
岑柚吓了一跳,赶紧坐好,却是讨厌的天尧。
“呃,你脸上……”天尧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绵延不绝的口水。
岑柚又羞又急:“闪开,咸猪手。我自己来。”
天尧看着柚子傻笑,这么多年了,这货还是改不了趴在桌上睡觉流口水的不雅习惯。
5.我不喜欢胡一菲,我只喜欢……
周末,岑柚被忙着吵架的父母支到天尧家玩。
电视上正在重播《爱情公寓》,这是当下班里最流行的,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嚼着薯片,发出阵阵恐怖的爆笑声。
“哇,陆展博那个限量版变形金刚好漂亮啊。”
“切,变形金刚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女孩子不懂的,男生喜欢变形金刚,就跟你们女生喜欢芭比娃娃一样。哎,可惜,我的钱上次去上海都丢光了。”
柚子伸向薯片的手顿了一下。
“《爱情公寓》里,你最喜欢谁?”天尧抢过薯片。
柚子歪着脑袋想了想:“陆展博,呆傻萌,我最喜欢他对宛瑜无往不胜的勇气和决心。”呕,她笑得好花痴,天尧啪的一声关掉了电视。
岑柚推了他一把,抢过遥控器又按开:“真小气,你不是也喜欢胡一菲嘛!”
程天尧忽然把脸凑过来,漆黑如星子的眸子里泛起柔软潮湿的光泽:“我不喜欢胡一菲,我只喜欢……”
岑柚呆住了,而温热又柔软的气息,慢慢地席卷了整个脸颊,手中的薯片都掉落到地上,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长长的睫毛快要打架。
柚子羞红了脸,却又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那一刻,只听到男孩温润嗓子忽然哑掉,发出梦呓一般的呢喃:“傻瓜,真是个傻瓜。”
好甜蜜。
几乎凝固的空气,忽然被“十七岁的那年,抓住一只蝉就以为抓住整个夏天”的铃声刺破,岑柚接起电话,是妈妈的伤心哭声:“柚子,我要和你爸离婚。”
像一枚不动声色的深水炸弹。
性格温柔的父亲,此刻,像暴怒的狮子:“离婚就离婚,这么多年,我一直忍你让你,你太过分了。”
岑柚火上心来,但是她努力压住怒火:“我不同意。”
家中气氛陷入冷战状态。
柚子决定跟踪父亲,因为她很想弄明白,父亲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妈妈的事情。
烈日炎炎的中午,老张偷偷出去,柚子和天尧紧随其后。
“爸爸进了开封菜(KFC)!”柚子大叫。
“嘘。”他捂住她的嘴。
冷气很足,柚子打了个寒战。父亲背对她,温柔的大手放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脑袋上摩挲,身边还有个女人。
爸爸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女人。
而男孩缓缓开口:“爸,我想你。”
“我去!”柚子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了,脑袋里嗡了一下,她捂住嘴,拉住天尧,飞速跑出了开封菜。
岑柚像沙漠中狂奔的大脑袋鸵鸟,脑袋里好乱,她太害怕,下一秒,眼泪就会弥漫开来。
“怎么办,你爸不仅给你找了阿姨,还白捡了一个大儿子。”
“浑蛋!”岑柚狠狠推搡着天尧,思维混乱,力气大到,天尧被她推到在地,头撞到路边柱子上。
她哭着跑远了,少年挣扎着爬起来,一摸手上,都是血,少年的心,伴着疼痛,在七月的流火天,难过了一下。
然而仅仅是一下下,攥紧拳头,一定不能让柚子再难过。
一定。
车水马龙,柚子不知道下一秒该怎么办。不,她绝不能告诉妈妈,以妈暴烈的性格,知道了肯定会跟爸爸离婚的。
她不想,不想!
不知不觉中,她翘了一下午课,而程天尧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头上缝了四针。走出医院的时候,他安慰自己:“柚子只是失手,她不是故意的。”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教室,文艺委员叶灿灿惊叫着扑上来:“程天尧,你脑袋怎么了啊?”
“不小心磕碰的。”
叶灿灿皱了眉,从桌肚里掏出一包中成药包:“这是我上周扭伤脚,医生配的药,活血化淤的,效果很好呢。”
叶灿灿纤细又温柔,眼神真挚。
窗外,有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天尧接过了药包,对叶灿灿报以温柔感激的笑容。
而恰在此时,铁青着脸的岑柚摔门进来,她目光里的怒火简直可以杀死一头牛。在最伤心的时刻,不巧看到这一幕,只觉那相视一笑的眼神暧昧。
呵呵,一瞬间,全世界都背叛了她,是啊,连她曾经最信任的爸爸都能背叛,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值得信任的呢?
整个世界,轰然坍塌。
6.夏蝉不会带走夏天,萤火虫也不会带走爱
是夜,岑柚苦恼地把模拟试卷揉成一团,失神地看着手边的小猪存钱罐,上次在上海丢掉所有的积蓄后,她省吃俭用,把钱都存进了小猪肚子里。
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
可是,整整一周没有和天尧说话了,多可笑,明明在一个班,真的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他这几天似乎一直很忙,一放学就消失不见。
父母的房间还亮着灯,压抑的吵架声,透过门缝传进耳朵,像蚊子一样嗡嗡响,她使劲捂住耳朵。
百无聊赖翻开手中的一张卡片,是COS大赛的邀请函,她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是学校COS协会的一员了。
打开衣柜,是一套鲜红色经典人物服饰。下午分配角色时,她真心烦意乱,耷拉着脑袋接过了服装。这会儿打开来看,居然是——东方不败,姑娘。
岑柚心里沮丧地要命,微信恰在此时响起来,是天尧。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柚子,你分到的是什么角色呀?”
柚子没好气地说:“东方……姑娘。”
电话那头,片刻沉默后,爆发出经久不衰的笑声,好不容易停住:“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岑柚打开窗,昏黄路灯下,少年扬着手机屏,像黑夜里闪闪发光地萤火虫一样拉风:“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柚子猝不及防地跳下去,天尧被撞了个大马趴,哎哟!
另一侧窗口忽然传来岑大芬的咒骂声:“小兔崽子,又想拐骗我家柚子不成?”
话音刚落,一只拖鞋就飞了下来。
柚子拉起天尧的手就跑,边跑边冲着窗口喊:“妈,你和爸不要吵了,我出去散会儿心就回来!”
岑大芬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咆哮:“这日子没法过了,老的不省心,小兔崽子也不听话,养闺女真是作孽,到头来帮别人养一场。”
两人拉着手,一路跑过热火朝天的小吃街,直到一处低矮的平房前,停了下来,天尧指着平房里昏暗的灯光:“我找了一个星期,终于找到了。”
“谁?”
“你自己看……”
天尧用力托起柚子,唉,好重!柚子像骑大马一样坐在他肩头,透过窗户玻璃,她看见了灯光下,开封菜里看见的母子,正坐在桌边吃西瓜。
她用力捂住嘴,从前的夏夜,老张都会冰上西瓜,一家人美美享用。有多久,没有这样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西瓜了。
“给你。”天尧递给柚子一块石头,“只要你能开心一点。”
哐当一声巨响,玻璃破裂的尖锐声音,刺破了夜空,男孩和女人追出来:“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柚子一边跑,一边回头对女人做鬼脸,女人呆呆地站在门外:“儿子,别追了,她是你妹妹。”
不远处的滨河公园,广场舞的大妈们随着《最炫民族风》的劲爆节奏翩翩起舞,柚子蹲在一旁的草丛里大声哭泣。
“别哭了,快没有纸巾了。”天尧忧伤地抽出最后一张纸巾。
岑柚抓过来,擤了鼻涕:“爸爸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
“别动,有惊喜!”眼睛被蒙上,任由天尧牵着她往前走。
睁开眼,面前是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无数绿莹莹的萤火虫,像无数海鱼跳出暴风雨前夜的深蓝海面,又像缓缓流动的璀璨银河系,一切,都梦幻地像《萤火之森》里的场景。她从未见过那般壮丽的景象,无数萤火虫在她耳边发出细小的翅膀震动声,像少女细密忧伤的心事,萦绕着她,如梦如幻。是梦境吗?岑柚伸出手去,萤火虫扑扇翅膀,停在她掌心。
她再也不会把它带回家了。
夏蝉不会带走夏天。
萤火虫也不会带走爱。
7.当冬夜渐暖,当夏夜的树上没有蝉
COS大赛进行的如火如荼,岑柚撅着嘴穿上东方不败的战服,站在展台上,扯着一把红丝线,做威武状。
一只“兵马俑”走过来,毫不留情地站在柚子身旁,挥舞大刀架在她肩头。
“喂,哥们,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吗?”岑柚看着跟黑炭一样的违和家伙,尖声抗议。
“嘘,哥你都不认识了。”天尧揭开黑漆漆的面具,目光猥琐,“啧啧,不错,你这样一装扮,还真的有点不男不女的感觉。”
“去死!”瞬间东方不败附体,狠踹了天尧一脚。
这时,“白雪公主”翩然而至:“你们两个真是冤家啊!快别吵了。”
是叶灿灿。
“要你管!”两人回过头,一起凶了灿灿一下。
忽然,打南边来了群联合国维和部队模样的Coser,挥舞大水枪,“站住,你们犯了胡乱穿越罪,跟我们走一趟。”
“我呸!”奋力反抗着,还是被维和部队无情地拖走了,最后就剩了岑柚和天尧牢牢抓着双手,被四名军人扮相人员羁押。
一直被拖到会场外的小树林。
为首的人揭下面具,居然是,开封菜里男孩!接下来揭开面具的,是男孩妈妈。
剩下的两个人一齐揭开面具——
“爸爸妈妈!”岑柚惊叫了出来。
男孩走上前来,眼神真挚:“柚子,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张栗。”
岑柚呆若木鸡,张栗早已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血缘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刹那间,柚子就感到了温暖,只有亲人才有的,让人忍不住靠近的温暖。
爸爸红着眼睛:“柚子,原谅爸爸一直没有告诉你,爸爸曾经结过一次婚,你有一个哥哥。”
妈妈搂住岑柚:“柚子,妈妈也没有跟你坦白,妈妈也离过一次婚,曾经被前夫家暴,幸好遇见了你爸爸。妈妈有些小心眼,经常因为过去的事情,跟你爸闹情绪。”
因为曾经失败的婚姻,让岑大芬发誓再也不受制于人,性格越发强势,连女儿都要随母姓。
“爸爸妈妈都很爱你,所以一直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不幸的往事。”
一家四口,紧紧拥抱在一起。
兵马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这一晚,岑家圆桌上,放着一盘切好的冰西瓜。
夏天尾巴的时候,那个重要的日子来临了。
程天尧十八岁成人礼之夜,岑柚和天尧躺在草坪上仰望星空,无数萤火虫萦绕耳畔,柚子忽然支起身子来,晃动背包:“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天尧想了许久:“是巧克力?”
“吃货!”
“贝克汉姆的个性签名?”
“切,小贝是维多利亚的。”
忽然间,金光闪闪的变形金刚T恤被举到眼前:“限量版,尧猪生日快乐!”
天尧接过,乐得满地打滚:“媳妇我爱死你了。”
“想得美!”柚子飞快地红了半边脸。
“喂,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叶灿灿?”
“废话!”
“听说《爱情公寓4》快要播了,好期待哦!”
“那是炒作,貌似只有《龙门镖局》上映了……”
星光点点,香草馥郁,仿佛又回到七岁夏夜:他们隔着玻璃罐,遥遥相望,罐中那只聒噪的夏蝉在垂死挣扎。柚子不知道,天尧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包子脸上,嗯,她的眼睛亮得像萤火虫,她的睫毛比头发还长……
嗯,这个姑娘,比肉包子好看。
所以
当冬夜渐暖
当夏夜的树上没有蝉
我心,唯有我柚
排山倒海,惊涛海浪,屹立不倒。
编辑/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