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十三
我想,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最初的最初,我们曾经有着同样的梦想。
我是那个住在高塔里的莴苣姑娘,你带我看到了绚烂的世界,却把我丢弃在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1. 莴苣姑娘和桂花王子
2012年十月,林又聪说要带我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脑袋上带着桂花树枝编成的草帽的他,说完这句话后,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又补充道:“确切地说,是你们这些有钱人从来不屑一去的地方。”
彼时,他就站在我家别墅二楼的窗边,窗子是我几分钟前为他打开的。想要翻墙进入我家院子,并且从养了三条罗威纳的院落里平安穿过并非易事。但是,神奇的林又聪就是有这种本领。
为了避免被保安和狗发现,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头顶草帽,阴影里随便往那棵花树下一蹲都像是一株灌木,而且还会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
“走啊,从这里下楼,很好下去的别担心。”
故意关掉了灯光的卧房里,借着月光,我看见他一边转身指了指窗外,一边朝我伸出了手。我将双手背在身后,试探了好久才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去,向前走出一步。在看见自己掌心里那只五个指头都贴了OK绷的手掌后,林又聪的眉头轻轻地皱成了一团。
“又练琴了?”
我微微点头,每天练习钢琴八小时,是爸爸规定的最低下限,而就在两个小时前,与他怄气的我,用剪刀逐一挑破了指头上的老茧。
林又聪微微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而是率先跳到一楼凸出的平台上,朝我张开了双手。
我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跃而下,然后便咚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肚皮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睫毛几乎能够碰到他的睫毛,我甚至能够听见他粗重的呼吸上,看见他饱满的鼻头上亮晶晶的汗水。
林又聪傻傻一笑,将我扶起后,敏捷地翻身,和我一前一后跳到了院子里,然后,托着我的屁股爬上了院墙。
他那辆深蓝色的二手雅马哈就停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我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我喜欢坐在他的小摩托上兜风的感觉,双手只要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仿佛就能够把所有烦恼远远抛向脑后。
我们爬上院墙的时候,还被家里的一条狗发现了。
它就那样站在墙角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听见狗叫的第二秒,林又聪居然神奇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肉干,朝着它丢了过去,然后拉着我一跃而下。
说实话,那一天,林又聪带我所去的那种叫夜市的地方,我从来没去过,每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我可以在司机的陪同下去福茂商场,是爸爸定下的规矩,就连买衣服也要有固定的牌子。无论天气有多热,我都要穿长裙,而且还是公主袖的那种,我从来没有穿过牛仔裤、t恤衫,更别提时下流行的超短热裤。每次,我坐在冷气开得十足的汽车里去学校上学,看见路边那些穿短裙的女孩时,都只有艳羡的份。
按说,生活圈子如此之小的我本不该碰到林又聪这样的家伙的。
可是,半年前,林又聪所在的三中突然解散变成了聋哑学校,三中的学生分流到了各个学校,而林又聪就是分流到我们贵族学校的那一批。当然,他们与我们不在同一个班,甚至不在同一座教学楼,而是在食堂附近原本作为仓库的排房处,开辟出了另外三间教室,由三中的老师单独授课。确切的说,趾高气扬的贵族学校只是暂时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落脚点而已。
而我就是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遇见林又聪他们的。
彼时,他和周琦、刘子昂三个人,就站在一辆脚踏三轮车旁边,招呼着所有同学将喝剩下的塑料奶瓶丢进车里,然后拉到校外卖掉。我们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吃午餐的时候,必须一滴不剩地喝完一大瓶酸奶。
也许林又聪他们看到了这个“巨大”的商机,打算据此狂赚一笔。
然而,学校里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哪里吃他们那一套,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剥夺了他们身体里那种叫做“谦卑”的东西,明明走几步就能丢进车里的塑料瓶,偏偏要故意丢到他们脚下,嘲笑着看他们去捡。对于此,林又聪他们三个却还都笑笑地接受了,并且一边躬身捡起瓶子,一边高声打趣:“下次丢准些哦!”
想来,郑安年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爸爸是一家大型企业的老总,我们学校里,有好多孩子的家长都是他爸爸的手下,所以在学校总是横行霸道。眼见郑安年故意将瓶子扔到脚下,踩扁以后示意林又聪去捡。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按照我对郑安年的了解,等到别人去捡的时候,踩在他脚下的肯定就是林又聪的手了。他自诩为贵族学校的头号人物,每个新来的同学都要接受他的下马威。
而那一天,林又聪却着实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在笑笑的林又聪漫不经心地走到他面前,一拳将他挥倒在地之后,其他两个人一拥而上,像约好了似的,分别抱住了郑安年的胳膊和小腿。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又聪猛地一拉,很娴熟地扯掉了郑安年的短裤。
周围爆发出尖叫的同时,郑安年那条画着蜡笔小新的内裤便大白于天下了。
那一次,在郑安年大喊大叫着跑掉以后,我轻轻地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奶瓶递到了林又聪的手中,转身就走。然而,林又聪却从背后叫住了我,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定住,小声回答:“秦海若。”
他说:“林又聪,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后来,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林又聪,学校里面那么多身材火辣,衣着露骨的美女,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与我交朋友,而他的回答一样那么漫不经心,他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亲手将瓶子递到我手上的。”
那一天,与林又聪仅有一面之缘的我,忍不住告诫他,我说:“林又聪,郑安年不好惹的,你有麻烦了。”
于是,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
林又聪更是歪着脑袋逗我说:“秦海若同学,能不能告诉我,麻烦俩字怎么写。”
2. 夜市烧烤六成熟
他说:“老秦啊,其实这家公司本来就是我们两家的,安年和海若再过几年还不是要成为一家人,我想,这件事情身为家长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他那明摆着是在向我爸提亲了,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出现,却没想到会那么早。
我确信,把女儿许给郑安年这样一个人,我爸爸从心底是不情愿的,可是,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脸上却立马又堆满了笑意:“当然,当然不反对,领导抬爱,三生有幸啊。”
我看见郑安年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坏笑。
也许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是被林又聪他们传染到了,那一刻,十七岁之前一向对老爸言听计从的我,居然产生了深深的反感,我甚至还故意将筷子摔得很响,然后低头掏出手机给林又聪发短信。
我说:“林又聪,我在海俊饭店跟郑安年,郑安年他爸还有我爸一起吃饭呢,你敢不敢来接我?”
林又聪的短信很快回复,他说:“小事一桩!”
我喜欢他什么呢,也许,我就喜欢他这种天塌下来依然弹指一挥间的淡定吧。
又也许,十七岁之前,我遇到的都是循规蹈矩的人,活在“上等人”所谓的框框里,穿名牌衣服,去该去的地方,猛然出现的林又聪让我觉得有些新鲜。
那就学着林又聪的逻辑,自我安慰一下:“管他呢,反正现在我多一秒也不想看见仿佛永远都长不大,事事都要老爹出现的郑安年。”
4. 最初的梦想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穿着一双人字拖,夜市上买来的白t恤的林又聪闯进包间来,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店时众人脸上的表情。
那也是我第一次,对着追出包间的郑安年竖起中指。
我听见他恶狠狠地对我说:“秦海若,你今天如果跟他走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冷冷地回敬他,我如果不走恐怕才会后悔一辈子。
面对反应过来后紧追下楼的老爹,坐在摩托车上的我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
我就是想要用实际行动向那个生我养我的中年男人证明,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自己的选择,我不是他生活的附属品,更不要做他事业的牺牲品。
就算他被郑爸爸解聘,从此以后一无所有,供不起车子、房子,再也不能让我在贵族学校里读书,我也乐得跟他一起吃苦受穷。我宁愿像林又聪他们一样,坐在没有空调的简陋教室里,每天中午骑着三轮车收奶瓶贴补家用。
其实,随后发生的事情证明,林又聪他们收废品卖钱并不是贴补家用,他们有着自己的“宏伟计划”。
那一次,在确定沿着大路骑行根本无法甩掉我爸爸的那辆宝马后,林又聪闯红灯拐了一个弯,折进了一条小巷。在沿着颠簸不定的石板街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去了一个从前从来没带我去过的地方。据说,那家废弃的巨大冷藏室原本是属于周琦家的,专门供当地菜农储存蔬菜所用。可是,有一年,周琦的爸爸在往里面装了几十万斤蔬菜以后,那里突然断电,生生赔偿了菜农几十万,于是便倒闭了。
而现在,空空如也的巨大冷仓,成了他们三人的秘密乐园。
巨大的简易四叶风扇转个不停的空地上,一脸黑色机油的周琦正在跟汗流浃背的刘子昂一起修理一辆锈迹斑斑的四轮沙滩车。那辆车,是他们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千方百计筹钱才从废品店换回来的,其中收奶瓶便是一种方式。
据说,他们的梦想是高中毕业以后,在海边开一个游乐场。
有了第一辆沙滩车,就会赚回第二辆,然后,慢慢地扩大成一个游乐场。
跨坐在摩托车上的林又聪眉飞色舞地向我描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出了这样的画面,我看见三个穿着地摊上廉价衣衫的男孩,开着沙滩车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一路飞驰,车轮溅起的泥沙打在游客身上,有的游客还向这车子开远的方向,懊恼地丢出了尚未喝完的矿泉水。而笑声伴着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我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已经闻到了大海咸腥的味道。
我一脸向往地问林又聪,我说:“林又聪,到时候,你们能不能带我一起?”
林又聪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代替他回答的是双手沾满油污的刘子昂,他说:“这倒没什么难处,可是,我们是有原则的,想要入股啊,除非变成我们的家人,你看,我们三个人是兄弟,而你,至少也该做我们大嫂吧。”说完这句话,仿佛知道林又聪会教训自己一样,早已远远地跳开。
而林又聪却没有动,许久,反而用一种异常认真的口吻问我道:“秦海若,你觉得刘子昂的建议怎么样?”
风从大门口吹来,吹起他微微泛黄的白色衣领,打在尖尖的下巴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他的眼睛眯起来就像是弯弯的两座桥。
二十九摄氏度的凉爽季节,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于是,只能换了一种方式,调侃般地对他说:“那好吧林又聪,可是,我要当老板!”
就这样鬼使神差,又命里注定般我成为了林又聪的女朋友。
这件事情在整个贵族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倒不是因为我和林又聪有多出众,而是因为整个学校里,就连做得一手好蛋挞的餐厅大师傅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撬郑安年家的墙角。而我,就是喜欢看郑安年狗急跳墙的样子。我甚至还“不顾形象”地站在脚踏三轮车旁边,和林又聪他们一起收废品。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次,气急败坏的郑安年来拉我回去的时候,是戴了一副啃猪手时才用的塑料手套的。
他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一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瓮声瓮气地对我说:“秦海若,我不许你跟他们来往!”
可惜,拉着我的他刚刚走了两步,就被林又聪他们三人挡住了去路。而彼时,不可一世的郑安年第一反应居然是放开我的胳膊,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裤子。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在林又聪的示意下,站远一步,眼睁睁地看郑安年气急败坏地叫嚣:“有种你们再动我一下试试?”
林又聪的脸上带着微笑,在将新收到的一只易拉罐捏扁丢进三轮车以后,低头轻声对他说:“难道你不知道么郑安年,秦海若现在已经是我女朋友了,还请你以后离我女朋友远一点。”
“女朋友”三个字林又聪刻意加重了语气,我看见郑安年的脸色蓝中带绿,绿中挂蓝,然后,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后,愤然离去。
5. 卧榻之侧难安眠
想来,郑安年正是在我爸爸与我冷战的第二个月使出郑氏撒手锏的。
他家无论大事小事总喜欢杨家将似的全家齐动员,也许,是那次我在酒店里不辞而别,严重伤到了郑爸爸的自尊,后来的他居然听从儿子的蛊惑,以“撤资”为要挟,让我们校长在另外一个地方为三中的借读生准备场地,事实上仅仅是为了把林又聪他们赶出学校。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从事物流业的郑爸爸,居然在教育行业也有所涉足。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跑到郑安年班门口,将他叫出来之后大骂了一通。想来,那也是我第一次跟他撕破脸皮。
而郑安年的脸上依旧带着欠揍的坏笑,他说:“事情是我做的秦海若,可那又怎么样,林又聪他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刺头吗,不是当众羞辱我吗,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实力,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真要对付他们,就像碾死三只臭虫!”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郑安年与林又聪之间的仇恨,已经不仅仅是“撬墙角”那么简单了,他们积怨太深,而我仅仅只是一根导火索罢了。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没有我的存在,傲娇惯了的郑安年的卧榻旁边又怎允许他人安眠。
那是第一次,我主动到我爸爸的公司找他。
确切地说是找郑董事长。
我破天荒地骗我爸爸说我想要跟郑叔叔道歉,骗他把我带进了层层把关的董事长室。
而在看到郑爸爸以后,我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怒火,居然大不敬地在他面前大喊大叫。
那也是第一次,我爸爸打了我。
捂着滚烫的脸庞,我对爸爸笑,我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虽然爸爸从小对我都很严厉,但在我的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英雄而伟岸的形象,而伴随着那个明显是在讨好领导的巴掌,眼前那座高耸的雕塑轰然坍塌。
我当着他领导的面对他大吼,我说:“秦淮北,我看不起你!”
然后,愤愤地甩门而出。
那一天,我第一次像个坏孩子似的夜不归宿。
那一天,我坐在那辆终于修好的沙滩车上,与林又聪他们四个人一起沿着空荡荡的海滩一直向东。
我听见了林又聪他们欢快的尖叫,我难以置信事到如今他们为何还会那么乐观。
我跳下车来骂他们脑袋缺根筋,我大声地对着林又聪喊:“林又聪,你难道没听说吗,学校给你们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另外租了一片厂房,那可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险些就说出,如果你们去了那里,以后我们就很难再见到了。一向以军事化管理著称的贵族学校,到时候恐怕连大门都不会让他们进。
而悠闲地坐在沙滩车上,望着远方灯塔的林又聪依然在笑,许久,才转过身来,看着我,异常自信地说道:“放心吧秦海若,三中的借读生不会搬去那里的,我保证!”
“真的?”
我像个孩子般天真地反问他。
他伸出手来摸一摸我那被海风吹乱的脑袋,点点头,笃定地回答我:“不骗你!”
遗憾的是,彼时站在他影子里的我没看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怅惘。
难过的是,那一天,当林又聪低下头来吻向我额头的时候,因为好面子,怕被其他两人看到的我,还一下子将他推好远,诓坐在了细软潮湿的沙滩上。
2013年四月,学校真的取消了“放逐”三中借读生的计划。
而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就在前一天,林又聪、周琦还有刘子昂三个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集体申请退学。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们是不想连累其他同学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从同学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发疯一样跑到林又聪他们班去找他们,可是几乎找遍了全校所有的角落,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直到郑安年的电话打过来,告诉我说“秦海若,要不要来天台看好戏”的时候,我才在教学楼楼顶,找到了他们四个人。
不用去想,便可以推断出,那一次林又聪肯定是找到郑安年向他示弱,让他建议老爹取消计划。
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同样好面子的林又聪会当着我的面主动跟郑安年认错。
看到我走上天台以后,郑安年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觉得自己能够拯救世界不是么林又聪,不是不想连累三中的同学吗?那好啊,现在,你就当着秦海若的面告诉她,我们两个人到底谁更逊。”
望着对面一脸铁青的林又聪,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不要服软,可是,口中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听见林又聪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听见周琦和刘子昂异口同声地叫了他的名字,仿佛也跟我一样不想看他低头。
“对不起,我错了!”
可是最终,林又聪还是轻轻地说出了这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眼睛一热,鼻子一酸。但我强忍住没有哭,我想,现在林又聪在郑安年面前已经很没面子了,如果作为女朋友的我还哭了,他岂不是更没范。
“要三个人一起说的哦!”
对面的郑安年得理不饶人。
“别太过分了啊郑安年,别给脸不要脸?”刘子昂忍不住,恶狠狠地回敬他。
“哟,林又聪,你的兄弟好像不服气哦?”郑安年小人得志般地说道。
“住口!跟他说对不起!”身边的林又聪仿佛是在咆哮了,在看到他这样以后,刘子昂和周琦只能嘟囔了几个脏字,跟他一起说道:“对不起,我们错了!”
“大点声,听不见!”
彼时的郑安年已经掏出了手机,调到了拍摄模式,我想,这个时候的林又聪总该出手了吧。可是,他没有,反而率先抬高了声音,对着天空大喊道:“对不起!”
在他的带动下,周琦和刘子昂只能也一起高声呼喊。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大滴大滴地落到了地上,我大喊大叫着冲上前去,抓住了郑安年的衣领,而郑安年却冲上前来将我牢牢地搂住。
我对着郑安年羊肠远去的背影大喊大叫又踢又打。
我听见林又聪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今天他给你打电话,你不该来的。”
我定定地看着一脸沮丧的他,我说:“林又聪,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林又聪轻轻地放开了我的双臂,席地而坐在楼边,背对着我说:“可是,我突然有点看不起我自己!”
6. 碧海,白鸥,前路很长,天不暗
林又聪他们走了,他们开着那辆轰隆隆的山地车,载着自己的书本,载着自己的梦想离开了本就不属于他们的学校。
那一天,我本来想去送送他们的。
可是,突然接到了林又聪的短信。
他在短信里对我说:“不要来送我秦海若,你要来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于是,我只能将手机牢牢地握在胸前,站在三楼的某个窗口,看他们吹着愉悦的口哨,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我想,他是不想让我看见自己的窘迫吧。
但我从来没想过那会是永别。
2013年的春夏,我找遍了林又聪他们经常去的夜市、冷仓、游戏厅,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们三个人的身影。
我站在冷仓早已改造成玻璃门的门口向里看,我看见了那辆四轮沙滩车,车子上落满的灰尘告诉我,它已经很久没有启动过。我给林又聪打电话,发短信,他统统不回。只有周琦回了我一条短信,然后便换掉了号码。
他在短信里对我说:“秦海若,又聪让我告诉你,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我们之所以能做朋友,就是因为彼此觉得新奇,而如今新奇感没有了,注定分道扬镳。”
他说:“退一万步讲,你觉得最终会跟他有好结果吗。”
我知道那话一定是林又聪说的,我也知道他所指是什么,他指的是世俗,是观念,是隔膜。也许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他,早早地就明白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能够看清很多东西。
可是,他看清了那么多,为什么看不到,我曾那么勇敢的,不顾一切向他靠近过。
而如今,与他断了联系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只能守着一座空空的仓库,守着一辆离开了他无法启动的沙滩车,等他回来。
我想,他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最初的最初,我们曾经有着同样的梦想。
碧海,白鸥,前路很长,天不暗!
编辑/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