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才能银！

戚悦

【一】

我拨拉了一下手里的金算盘，丧气地啊了一声，接着倒在桌上：“本月又是亏损，再这样下去，我我我，我的小金库可就不保了！”

我叹，虽说我只是这盘踞山中的一只妖精，但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即便身为妖，我也是抵不住那金钱诱惑的，更何况……我的原型是块银子，自然同类相吸嘛。

“呵，掌柜的，不知是谁当初死活都要将店子开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说是什么……周围一家客栈都没有，便没有别家来抢客人，殊不知这……这里确实没了其他的店子来抢客人，因为啊……是连一个人客人都没有呢！”

我狠狠瞪一眼幸灾乐祸的铜钱：“笑什么笑！还知晓谁是老板！继续擦你的桌子！擦完睡觉！明儿一早照常开门！”

我拍案而起……手掌麻得厉害，却只能抖了抖眼皮子，继续保持我老板的威严！

砰砰砰！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我起先一愣，接着嘿嘿一笑：“小铜钱，如何？！谁说没有客人上门啊？老板我这便去大敲他一笔叫你瞧瞧！”

“等等，掌柜的，都这种时候了……竟还有人来投宿，怕是……怕是不太安全吧。”

甩开铜钱不安地拉住我的手，我斜眼瞧他，摆了摆手：“小铜钱啊小铜钱，你可真是笨，现如今你还甩不掉那些个做人时候的畏缩性子，可别忘了，我们其实该什么都不怕的才是。”

吱呀一声，我将大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人影忽然整个朝我压了过来。

“喂喂喂！”

我果断被这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一口气都能喘得上来。

“大爷，大爷，这位大爷，您可莫要如此……我们，我们只是普通客栈，不提供特殊服务的！您别啊，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给我，给我准备一间……一间上房，还有……热水，若是……有伤药，便……便……更……”

那人声音粗哑低沉，说个话都断断续续的。

“呀，血！都是血！”铜钱想要过来帮我拉开那人，却忽然大声惊叫出来。

血腥气已经很明显了，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果然在这种时候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要不要，要不要踢他出去？”铜钱小心翼翼地问着，一边帮我将那人翻过来，使我脱身。

重新站了起来，我才发觉自己的身上竟也托这位仁兄的福，沾了许多暗红色的血迹。

有没有搞错！这是可我昨天才刚从大削价的布庄挤破了头，以最低价抢到的！！不可饶恕！！！

“喂，你别死啊！你还得赔我……”话未说完，我低下头来，这才仔细瞧清楚这人的样子。

没想到这人模样还不错，浓眉大眼即便是脸上染了血也相当英俊，当然，让我一时无语的可不是他的样子，而是……他一只手上拿着的一片金叶子。

“快快快，小铜钱，与我一同将他抬到二楼的上房去！”我招呼着铜钱，一边将那人手里的金叶子拿过来咬了咬，嘿，是真的。

“掌柜的，这……这死人我们也往回拖啊？您不如拿了钱将他丢出去……”铜钱撇撇嘴，有些不屑。

“铜钱！”我正色，“你我二人虽说是妖，可妖亦有道！怎能做这般事情，若真如此，岂不是成了黑店，万一这名声传出去了，叫人怎般想我们！更何况……”

我搓了搓手掌：“这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凡，随便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啊……若是我们救了他的命，指不定……他会万贯家财地答谢我们呢！”

铜钱“嘁”了一声，手上动作着，嘴里还在呐呐地说着：“其实您最后一句话才是主要目的吧……”

【二】

我毫不犹豫地便将那人手里的金叶子据为己有……不，这个词用得不恰当，因为我救了他，本也该是我应得的。

那人的腰上被利器砍了许多刀，伤得有些重，我与铜钱费了一番功夫，也用草药为他医治，却也只能吊着他的一条命，无法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一来二去，已有月余，铜钱不止一次的劝说过要我放弃，可我怎么都不甘心，最后想了个损的法子，我舍了自己三年的道行，渡了口气给他，保他能够重新恢复生机，虽有些心疼自己三年的修行，但想想不过短短三年而已，与人来说都不算是最长的，更何况是我们千百年修成正果的妖，其实嘛……最重要的还是我想到这三年道行能换来些金银财宝，万贯家财，便也没那么难过了。

这事儿我没与铜钱说，不然他怕是又要说我财迷心窍。

离开那人的唇，我用力擦了擦嘴哼了一声，用手戳戳那人的脸颊：“便宜你小子了，送了你道行还夺走我初吻！敢不给我好多好多的金银财宝，我就吃了你！”

“你要……吃了我？”床上那人缓缓睁开双眼，一双褐色的眸子清澈见底，直勾勾地望着我，哪里有半分刚刚昏迷一个多月才醒来的样子！

“你，你干嘛吓人！”我惊得忙从他床边跳了起来。

“你……是人吗？”他缓缓起身，挑了挑眉，脸上戏谑的表情显然可见。

他这么说，八成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倒是令我有些惊讶，也更加肯定了这人的非同一般，竟然知道我不是人……还能如此淡定。

“你是什么妖怪？还是……鬼魂？”那人偏了偏脑袋，扯起唇角的样子，还真是好看。

我心中微微一动，竟当真与他说了实话：“银子，我是一块银子。”

“银子？！”他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哈，银子？这，这银子也能成妖？哈哈哈……”

“笑笑笑，那么好笑么？！”我是当真努力，上前便踢了他一脚，“石矶那老妖婆都能成精，更何况我这么块比她值钱多了的银子！你们凡人，就是没见识！”

“不笑不笑，银子好，银子最好了……若没你，现在我早死了。”他摆摆手，忙安抚我。

我见他微微蹙眉，口中发出“嘶”的抽气声，愣了一下，看着他扶着受伤的腰眼，心里有些不安，刚刚不会太过了，又让他心伤加旧伤了吧……

“你的伤……不碍吧？”

“小银子，你过来。”

他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我忙听了他的话上前，却没想到他一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搂住，忽然低头咬了一下我的唇，接着若有所思地说：“嗯……刚刚晕乎乎的，没仔细尝，这小银子的味道，还真不错。”

脸上热得几乎冒烟，我用力推开那人：“无耻！”

竟敢调戏本小姐！我抬起腿来，对他又是一脚。

忍痛，那人的声音却听上去甚是得逞后的欢愉：“辛宿耀，小银子往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自作什么主张！谁要和你这个大色魔多多关照啊！

【三】

往后又是一个来月，辛宿耀一直住在我的客栈里，这人一张脸皮生得确实好看，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贵气亦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若是他莫要时不时地轻薄我一下，那便更好了。

那日见他星眉剑目，只当他会是个正派的人，却不曾想，也是个花花公子。

只是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那日浑身是伤地倒下，往后要做什么，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些问题他从不提及。

我心里其实是很好奇的，却又要秉着我的职业操守，不去窥探客人的隐私，既然他不想说，我便不问了吧。

“小银子，这些时日我怎么瞧着你越发的好看了？”

“咦？小银子，你这支簪子当真配你！”

“小银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小银子……”

“闭嘴！”我将手里的包子塞进他的嘴里，终于得了片刻的清净。

辛宿耀他整日好吃懒做外加以逗我为乐趣，我和铜钱还得像皇帝老子一样地将他供着，没法子，谁让他身上有伤，最重要的是谁出钱谁是大爷！

他经常会表情却忽然认真地说喜欢我起来。

我愣了愣，便会胸口一窒，难受得紧，半天喘过气来才忍不住哈哈大笑：“喜欢我？辛宿耀，你可莫要再开这般的玩笑了，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不知。”

“人与妖又如何？我不在乎！”他忽然拉住我的手。

我用力挣脱，冷冷对他扯了扯唇角：“我是妖没错，可有一点你却不知，我是块银子变成的，与石头无异，心如匪石，你莫不是不懂吧。”

转身上楼，我未再回过头去瞧辛宿耀脸上的表情。

。喜欢？呵呵……莫说这人真心与否，与对我来说，我一块银子，一个妖精，哪里懂得……

“你并非无情，只是不懂！”辛宿耀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会让你懂的，小银子！”

这人真傻，妖怪什么的，旁人避之不及呢，他却说什么喜欢。

【四】

铜钱说，那人的一派胡言掌柜的可莫要轻易听信了，向来多情是人，最无情却也是人。

我望着铜钱眼中黯淡下的光，哈哈大笑着点头，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

铜钱做过一世的人，大概在这方面比我懂的更多，当初他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被即将新婚的妻子与她的情人陷害致死，我也是意外遇见，将他流散的魂魄收集，封印在了一枚铜钱中。

人，最无情，我怎会当真……

“伤养得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辛宿耀突然提及回去的事情，我却并没有多吃惊，这事情也不是毫无征兆的，自那天我与辛宿耀说过那番话之后，他便没有再如过去那般打趣我，甚至极少再与我说话。

我倒是无所谓，只要他不忘了事后将该报恩的金银财宝拿来孝敬我，一切都好说。

“我会再回来。”

“你当然要回来！当然，不带着几箱银子，也不用来见我了！”

辛宿耀听完我这话，微微扬了扬唇角，便再不回头地走了。

对！就是不能当真！

辛宿耀这个大骗子！居然趁着夜色……逃！走！了原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我记得他说过，自己住的地方离我们这儿并不远，来回脚程不过十来天，若是骑马便更快了。

只是足足等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辛宿耀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个人，那个人！该不会，该不会！”我急得团团转。

“掌柜的缘何这般激动……我才奇怪你……不是不会是因为……真的将那人喜欢什么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吧。”

我白铜钱一眼：“少说废话，我不过是怕他不还钱罢了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到他还欠着我那么多钱便心痛！毕竟你我二人那般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我还不惜损失自己的修行。他居然这般一声也不吭的就逃走了！”

话虽说的如此，我心中却因为铜钱的话越发地难受。

真是玩笑话，我才不是因为见不着他才着急，我只是着急到了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

“我决定等他三个满三月！若是再见不到他的人，哼哼……”我扬了扬拳头，“瞧我怎么对付他！”

实际上并未等到三个月，那日铜钱下山进城置办东西的时候，便给我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听说耀山王被刺客追杀，险些丧命，却大难不死，此次回去，这是要成亲了。”

这传说中的耀山王是皇帝最小的一个弟弟，年纪与他差的许多，几乎如父子一般，因此皇帝也是最疼他。只是……铜钱向来不八卦，这次倒有点不同以往。我奇怪瞧他一眼：“与我何干？”

“耀山王的名讳，你不猜猜？”

“哈哈……”我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辛宿耀？”

手掌下意识地捏成了拳头，我豁然起身：“不行！我去找他！”

铜钱拉住我的手腕，他道：“你可说过，不会动情的……”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铜钱的手，一字一顿：“我！只！是！去！讨！债！”

【五四】

耀山王是吧……

我一进城中，随便拉了个人便就问到了耀王府所在，看来这人名头还不小。

算算看，我差不多有十来年不曾下过山了，这人世间，竟还变了不少。咳，不过我今日可不是来逛街的！

冲到我直闯他辛宿耀的王府大门门前，抬头一瞧王府上方高高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便就气不打一处来！还等的什么下人通报，直接一脚便踹开了门！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快来人啊！有人闯王府啦！”

无视那个咋咋呼呼的下人，我叉着腰大叫一声：“辛宿耀，你出来！”

辛宿耀似乎动作比那些下人还慢，没一会儿我便被人围住，一群大男人，看着我这个娇小的弱女子竟然如临大敌一般，真是叫我忍不住觉得好笑。

狠狠瞪他们一眼，一个拿着打棍子的大打手朝我冲了过来，一棒子挥下来。

我一挥手，那大棒连着打手一同被挥到一旁，其他一干下人见状，也吓得纷纷后退。

“女、女侠……饶饶命啊……”

“女侠莫要如此，我们，我们王爷他……他不在府中。”

“废话什么！”我顺手不拎起右边的人，“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儿？”

“小银子！”

那一棒被人生生用手接下，顺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一路望过去，便看到了辛宿耀一张表情复杂的脸。

一看辛宿耀自己出了手，那些下人纷纷吓得跪了下来。

“都下去！”辛宿耀不笑的时候，竟还真的威风凛凛，有种冷酷的不近人情。连我看着都不禁有些愣，感觉好像从不曾认识过他一般。

待到下人都退下之后，只剩我与他二人……哦不，是一人一妖，他很快又恢复了原本面对我那幅嬉皮笑脸的样子。

“小银子竟主动来找我？”

“我是讨债来的，别以为你能赖掉！”

“当真讨债？”

“那还有假！”

“啧啧，瞧你这样子可不大像啊……莫不是你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消息……”

“笑话！本小姐今日来只是要钱来的，快拿来，我便走了！”

“急什么？既然人都来了，便留下来多玩几日嘛。”

“请我吃喜酒？”

“好大的醋味……”

“鬼才吃你的醋！”

懒得再与这不正经的人耍嘴皮子，我上前一步伸出手来：“钱拿来，你那些天在我的店子里吃喝拉撒的那一片金叶子可不够！”

“狮子大开口啊……”辛宿耀微微一扬唇角，突然一把捏住我的手掌，将我扯了过去，凑到我的耳畔低声道：“不如你来做我这王府中的主母，便是千千万万片金叶子，可都有了。”

“胡言乱语！”我摸摸滚烫的耳朵，“你都要娶别人了，还，还说什么……”

越说底气越不足，我暗骂自己的蠢，这本该气势十足的话怎么越是细听越觉得滋味不太对呢！

“哈哈哈，我的小银子。”辛宿耀紧紧搂我在怀中，“莫生气，莫难过，若我告诉你，我是故意放出要成亲的消息，为的就是让你听到，让你难过，你会如何？”

“你，你……叫我难受，你便开心是吗？！”我挣开他的怀抱，大声对他吼道。

辛宿耀依旧不怒不恼，甚至更是得了逞的表情：“知晓我要成亲，你心里……难受，不高兴是吗？”

我慌乱：“管，管你什么事！”

“小傻瓜，那便是情啊！我不是说过么，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懂得，何谓情，何谓爱。”

辛宿耀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甚至比狐族的那些精怪还要奸诈狡猾，胸口里有一股奇怪的情绪促使我的呼吸都不太稳定，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然后很快便丢掉了来时的威风，转身跑了。

“王爷，王爷他正在醉乡苑……”

醉乡苑？那是什么地方？反正与我无关，只要能找到辛宿耀讨债的地方，我就去！

等我气冲冲地到了那传说中的醉乡苑，我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个该死的辛宿耀，好色鬼！居然有钱到这种地方花天酒地！也不来还我银子！

“这位小姐，这种地可不是……”

“话多！”我一把推开一个身上满是脂粉味的恶俗女人。

“辛宿耀，你给我滚出来！”进到醉乡苑里面，看着那些衣冠不整，与客人卿卿我我的姑娘们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想到或许辛宿耀现在正躺在某个女人的怀里，我更是生气。

“哪儿来的撒泼的！我们……”

“妈妈莫急，这是我家来捉奸的，真是惭愧惭愧，叫大家伙儿看了笑话。用您一间上房，姑娘嘛就不必了……”辛宿耀从其中一个房间走了出来。

几只莺莺燕燕也跟在他的身后，纷纷走了出来你。

居然还不止一个！

“谁有空来捉你的奸！”我冲到辛宿耀的面前，伸出手来，“你将欠我的钱统统还来我随你干什么！”

“当真随我做什么？”他暧昧地一挑眉，让我心头一跳，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辛宿耀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带进房间里。

“我只是来喝喝酒，那些姑娘叫了，也只是唱唱曲，当真什么都没！做！”辛宿耀将后面那两个字咬得颇重，一边一步步向我靠近。

“做……做什么。”我下意识地倒退，没想到小腿一软，竟跌坐在了床上，刚刚创王府创妓院的气势不知怎的，就是提不上来了。

“做什么？”辛宿耀挑挑眉，栖身过来，“不如让我教教你？”

“我我……我只是来要钱的！”我挣扎着，努力抵抗，“才不要你教我……唔……”

辛宿耀突然附身，吻住我的双唇，我惊得身体僵直，他却还是不放过。

怎么办？讨厌！放开我！

我心中焦急，但却被他吻得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被他紧紧抱住，压在身下，难道，我便要如此任他摆布？

“小银子，你知道，自己这么难过生气，是为了什么吗？”

“因为你欠我钱！”

“错！这是因为……你已经喜欢上了我！懂了什么是情什么爱！”

“胡说！”

“哦？是不是胡说，我们要不要‘做来试试？”

“什么呢？唔……不要，放开我！”

这个该死的辛宿耀，居然敢这样欺负我！

【六五】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一直妖精却没能逃出辛宿耀这个混蛋的魔掌！

不过等我再是的，那日我很没出息地逃了。

回到客栈里的时候，我甚至却也不敢跟将铜钱说发生了这些事情告诉铜钱什么，若是叫他知道我跟辛宿耀百般纠缠，发生了什么一定又会不顾及长幼次序来与我念叨着人的无情……

。

我缩缩脖子，不敢继续想下去。

无情吗？

铜钱说，人向来最无情，人……当真会比我们这些无心的东西，还要无情？

那般想着的时候我的脑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辛宿耀对我温柔微笑的神情，他说着，小银子我喜欢你。说着，小银子，我会让你知道，何谓情，何谓爱。

何谓情，何谓爱……

“或许，并非人人都是无情无义的，铜钱，你不过刚好遇到了一个坏人。”说完这句话，我便对上了铜钱惊愕的神色。

“掌柜的，你可别告诉我……你当真……当真喜欢上了，那个……”

我笑了笑，第一次没有反驳铜钱的话铜钱的话令我不自禁地想到了昨夜的事情，忆起若辛宿耀温暖的体温与独特的男性气息都让我下意识地面红耳赤，说的没错，那……我想，我许是真的对他有了些不同的感觉。

铜钱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惊愕变成了愤怒，他狠狠摔了手里的擦布，回头瞪了我一眼，接着跑了出去。

“喂，铜钱！你去哪里啊？”

“去别处冷静冷静！你也别管我！”

撇撇嘴，我实在不清楚这家伙是怎么了，我便是真喜欢上了谁，他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冷静冷静也好，我想铜钱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感情不顺，便瞧不得别人好吧。

我甩甩脑袋，丢开这个想法，铜钱才不会是这样个小气的人呢，反正不一会儿他也就该回来了吧。

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铜钱自那日跑了出去之后，足足有十天都没有再回国过客栈。

之前几日我还当他是故意与我使性子，便就没去管他，再后来久了都不曾见到他的人，我便是真的心急了，铜钱该不会是如此一个不会分寸的人！

远远地，有个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我心中一喜，赶忙迎了上去：“铜钱！”

“什么？！”来人听到我这一声，似乎不太满意地挑挑眉，“你叫谁？”

“你怎么来了……”没想到辛宿耀会在这种时候出现，我一时间心里烦乱，不知怎么办才好。又在担心铜钱，又想不出该怎么面对他。

“我给你送钱来了啊。”辛宿耀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东西塞到我的手里。

很沉，我打开一看，满满一袋子的金子，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不过现在可不是让我雀跃的时候。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那袋金子，拉住辛宿耀的手：“铜钱不见了！”

“所以你刚刚，看着我叫他的名字？这可……让我并不是很愉快。”辛宿耀嘴上虽如此说着，却是将我拉进怀中，抚摸我的头发，似乎是在安慰一般。

铜钱不在我的身边，没有人能够了解我此刻心中的担心与恐惧，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还拥有另一个让我安心的怀抱。我闭上眼睛，紧紧抱住辛宿耀，感谢老天爷，让他来到了我的身边。

【七六】

我开始四处寻找铜钱，当然，身边有着辛宿耀的陪伴。只是许久都无果。

客栈我现在是没心思再开了，辛宿耀便将我接到王府去住，起先我是犹豫的，不过他几次劝说，我又想了想，这种好处，不占白不占嘛，便也就毫无顾忌地与他走了。

只是后来自己一深想，与他同住，我似乎吃的亏也不小啊！

在王府中，我听到了更多有关辛宿耀的事情，那人果然与我想的没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花心多情。

“但从不曾见小王爷将哪位姑娘带回府里呢。”被辛宿耀安排来照顾我的花娘如此说道，“而且啊，王爷现在都不去那些地方找其他姑娘了……该是对小银子姑娘你认真了吧。”。

心中微微一动，我此刻也知晓什么叫做“特别”了。

特别的……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再无法嘴硬，说自己对辛宿耀无动于衷，那才是自欺欺人，只是……这便是人们口中的喜欢吗？

“送给你的。”辛宿耀拿着一支银簪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锭小巧的银子模样，“喜欢吗？”

“把锭银子插在头上，只怕人不知我是财迷？”我挑挑眉，指尖抚过簪子上翠绿的碧玉。

“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我敢向你保证，在这座城中都不会再有第二块比这更好的玉石了。”

我不屑地撇撇嘴：“那是你没见识，没瞧过更好的。”

带着些许炫耀心情，从随身的锦带里拿出我不曾离身过的璞玉，闪耀着绝美的莹莹光芒，在辛宿耀的眼前晃动两下：“怎么样，好看吗？送给你如何？”

他果然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伸手接过那块璞玉：“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但我知道，它是从我有意识，可以变成人形开始，就陪在我身边的。石矶修炼成妖，我在她的身边受了影响，所以一块银石也有了灵魂修炼成了妖精。那时候……这块玉石便就落在我的脚边。”

“送我？”辛宿耀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当真舍得？”

“不要便算了！那就还我！”我想不出拿什么更好的东西送给他，荣华富贵，权势财色，他样样不缺，这块与我同生的璞玉送到他的手里，想来……他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果然，辛宿耀的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将我整个人抱住：“你这个小妖精，整个人都是我的了，我何必再计较那些！”

看着他慢慢贴近过来的脸，我控不住自己的心砰砰乱跳抑制不住地加快。

“谁，谁是你的！”

“哦？不是我的？”辛宿耀唇角扬了扬，修长的指尖从我的脸颊慢慢滑过我的脖颈，摩擦着我的锁骨。

闭上双眼，我感受着他深深吻，想到铜钱之前与我说过的话，我想人和人怎么会都一样呢，对嗯……我想铜钱错了人与人其实是不同的，辛宿耀与别人都是不同的他是特别的。

【八七】

铜钱一直下落不明，我越来越紧张他，可辛宿耀却总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劝说我不要再去管他。

“不是你的朋友，你自然是无所谓的！”

“即便他是你的朋友，也会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想法，你何必太过在意。铜钱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外面那么危险……说不定，说不定就……”

“还是说……你对铜钱的感情，根本更甚于伙计与老板，朋友与朋友……”

“你在怀疑我？”我心里着实委屈，这人得了便宜还不忘了卖乖，这等胡乱的干醋也吃！指着辛宿耀的鼻子，我气呼呼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说对人动心就动心吗？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才不会跟凡人一样有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好好好，我错，都是我错。”辛宿耀最擅长的便是嘴上功夫，每每把我气到不行，又能舌灿如莲地哄人。

“今晚，给你个惊喜，算是对我失言的赔罪。”他低声，凑到我耳畔轻笑着说。

我瞪他一眼，热着脸推开他，刚想开口，外头却来了下人报，说是三王爷来找他。

这个三王爷我认识，他年纪与辛宿耀相仿，是除了那皇帝之外，与他关系最好的兄弟了，因此总是会来找他，也不知是于公还是于私。

“小银姑娘，快来试试这嫁衣。”花娘喜气洋洋地托着一件血红色的衣裳，献宝一般地递到我面前。

嫁衣？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辛宿耀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忽然想到先前他说的话——要给我一个惊喜，难不成……便是这个？

接过那件艳丽刺眼的衣裳，我暗喜，却又唾弃自己，就是因为这般藏不住心事，才总叫辛宿耀那个家伙有机可乘！

打开衣裳，我拉着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衣服做工精细华丽，其价值便可见一斑。

只是……

这衣服显然并非我的尺寸，我身材修长，比起一般的女孩子要高上一些，可这套嫁衣却……

尚未开口问出心中疑虑，外头便匆匆跑进一个小丫鬟。

“花娘，花娘！错了，弄错了，那嫁……”话未说完，她一顿，见到我手里已拿着那衣裳，便住了口，不再继续说下去。

也不必再说下去了，我又不傻。

“这衣服，不是给我的，这也能弄的错，你瞧瞧，你们还真是粗心大意。”我轻笑了一声，手指拂过嫁衣上的绣花，“你们不必烦恼了，我帮你们将这衣裳还给你们家王爷。”也是该……问个清楚的时候了。

【九八】

我捧着嫁衣，一路来到辛宿耀的的书房外，不曾想那三王爷竟还没走。

“璞玉已经到手！你应该尽快除了那妖孽，然后与蕾儿完婚，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期盼的事情吗？”

“她……虽是妖，却也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本来骗了她的人是我，说什么除了……”

“心软乃是大忌！”

“不，我并非心软，只是……”

骗我，骗我，骗我！

他们口中那妖孽，显然是我，三王爷那混蛋说什么，我全不在意，与我何干？

只是从辛宿耀口中吐出的一个个的字，实在令我如吞了老鼠一般的恶心难受，那是一种从胸口蔓延出的酸楚疼痛的混合物，说不清，道不明。

手里的嫁衣早已被我撕碎成段段红布，等我清明了意识的时候，整个人早已踢开书房大门，冲到了辛宿耀的面前。

“从一开始的事情，就都是你设计好的？”我直直盯着他深色的双瞳。

“是。”他供认不讳。

“为了……那块璞玉？”

“是。”

“然后，然后……说什么……喜欢我的事情……也是假的？”

许久，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本以为是否认了的，却在心微微松下来的时候，听得他说：“也是。”

“好，真是好得很！”我睁大了双眼，一种无法抑制的暴戾气息从身体内部冲了出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他一步步走过去，头上的银簪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头发乱七八糟地飘散了下来，我向他伸出手去，指甲却变得乌黑，一点点地伸长。

现在的我，才有了妖孽真正的样子！

是我太过蠢笨痴傻，早先铜钱便已经说过，最多情是人，但最无情的……却也是人。

我却还是被他骗了！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手掐住辛宿耀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划过他浅麦色的皮肉，划出一道道的血痕。

他似乎不大惧怕这样的我，叹息一声道：“蕾儿是我的青梅竹马，一直以来我都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她从出生开始便患有夺命的顽疾。之后有个自称是凡间散仙的人告诉我们，这天地间有一块灵石，乃是女娲补天之时落下的五彩神石，这石头集成了天地之灵，若是拿到手，便可医治好她的病症。小银子……你自己或许都不知，你能成妖，并非因为石矶的关系，而是因为这颗神石，你年年月月倚在它的旁边，自然是吸收它灵气最多的。所以即便是一颗无心的小银块，也成了精……”

“所以你为的都不过是这块狗屁的神石，你骗我！”听到他又用了那熟悉的三个字称呼我，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掐着他的手。“好聪明的耀山王啊……”

怪不得从一开始他就不怕我，他本就知道我是只妖，知道若是以凡人肉体强取豪夺，也不一定能得到我手里的东西，便就想到了用骗。

长长的指甲一点点地深入辛宿耀的皮肉里，鲜艳的红，一点点地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杀了他，杀了他。

我脑中能想到的，只有这三个字，我痛，要让他比我还痛。

突然，我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原本还在伸长的指甲一点点地缩了回来，乱飘着的黑色头发瞬间雪白。

鲜血喷溅，并非辛宿耀，而是我的。

我转过头去，看到三王爷手持一柄利剑插入我的胸口。

“皇兄所赐尚方宝剑，集成了天地最正之气，看来我今天是带对了。当初仙人便所过，若是除妖，用这柄剑最佳。”

我已经站不住了，不大想再浪费余力理会他，而是转过去望着辛宿耀。

我拉住他的衣摆，重重喘息。

“小银子，小银子……”我看到他的双唇不停地动着，声音却极低，似是在叫我。

“辛宿耀，你赢了……”我深吸一口气，向前倒了过去，他一把接住我，即便到了现在，即便是刚刚我要杀了他，他都一直没有害怕过我，我抿了抿唇笑了，“你真……的，赢了……我已经懂了……何谓情，何谓爱……我知道，情爱……便是痛。”

拉住他的手，放在我胸口的伤处，我说：“这里，好痛……好痛。”

我不知他有了如何的回应，因为之后我便闭上了双眼，再看不见其他。

尾声

【九】

听说这城中有个疯王爷，不知为何，本来风流潇洒，就快要娶到了美娇娘，一夜之间却性子突变，每日只知恹恹地拿着一枚银簪子，嘴里念着小银子。

师父叫我去治好那疯王爷，说是多年前与他曾有过交情，他为情所伤，知道所爱之人心有所属，失意之时走火入魔，被一个妖道陷害，险些丧命，为这王爷所救，便是欠下了这人一条命。

师父总是用一块黑布包裹着自己的脸，连我都不曾看到过他的样貌，他说那是被妖道陷害之后留下的后遗症，他不敢以那狰狞可怖的容颜再与心上人相见。

“师父，还曾见过自己心爱之人吗？”我问他。

师父笑了说；“即便近在咫尺，心也不属于自己，有没有见过，何须在意。”

心？那是什么？我觉得我是没有的，我原本也是个妖，被人打散了魂魄，差点连个全尸都不留，好在师父将我的魂魄重新收起，现在的我又活蹦乱跳，只是之前的事情，还真是一点儿都想不起了。

可是我搞不懂啊，我并非医者，又如何能医治这位王爷？

师父只叫我不用管这些，只要我亲自将他的信交给那位王爷便好。

“师父一封信，果真如此奏效？那王爷家产该很多吧，若是他病好，我是不是可以……”搓了搓手，我想到那黄灿灿的金子，闪闪亮的银子，便蠢蠢欲动。

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师父摇摇头：“死性不改！”

我转身向那写着“耀王府”三个大字的门走去，朝师父摆摆手：“等着，徒儿很快就回来。”

师父却转身离去，不知为何，瞧着他的身影，似乎很落寞一般，像是再不见了似的。

甩甩脑袋，我停止了胡思乱想。

上前一脚踢开那王府的大门，叉着腰：“让你们王爷出来见我！”

“王爷，王爷不好啦！银姑娘……银姑娘又闯王府来了！”

我摸摸脑袋，什么叫“又”？！

没等我多想，便从里面冲出来一个男人，那男人衣着华丽，高瘦好看，气色却是很差，像是得了什么重病，怕就是那传说中的疯王爷了。

“呐，这是我师父让我交给你的。”将信递过去。

那人一双眼睛，纵使病重，却依旧如豹一般，死死盯着我，活像是要将我拆食入腹一般。

他略略扫了一眼手里的纸条，忽然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将我紧紧搂入怀中。

“小银子，小银子，这次你让我痛，你让我知晓情爱，你让我生不如死，要如何都可以……只要别离开我……”

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凌乱，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一幕幕出现，我头疼难挡，那人却依旧死死地抱着我不放，像是怕松一松手，我就会立即逃脱似的。

那纸片飘落在地，上书一行有力的楷体小字：耀山王，算报当初救命恩情，将她还于你，还望你用心用情，莫再负了她。

落款乃是铜钱二字。

“铜钱，铜钱去了那里？”我恍惚地望向辛宿耀。

他沉默片刻，才向我道来。

原来之前辛宿耀一直劝说我放弃寻找铜钱，并不仅仅因为他对铜钱的吃味，而是因为他已经先我一步找到铜钱。

铜钱那天离开客栈便遇到了收妖的恶道，几次交手，他被重伤，之后便躲藏了起来，为辛宿耀所救，而辛宿耀怕我也被那恶道所伤，便来找我，将我藏在他的王府之中。只是铜钱伤势好清，却被毁了面容，不愿再以那幅面貌见我，也……不想看我与辛宿耀在一起。

之后我险些魂飞魄散，是铜钱救了我。忽然想起我失忆之时，他对我说的，心爱之人在咫尺却也在天涯，某些事情，便不用说得那般清楚，我们各自心里也都有了数。

“他走了。”我低声说道，他与我分别时的身影又在脑中浮现，我不禁心中一痛。

辛宿耀握紧我的手：“你可别想我放你去找他。”

我笑了，缓缓摇头，我当然不会再去找他，只是想着，我身边已有人能伴我一世，铜钱也定能找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