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熊
我以为我顶多不过是爱上自己的哥哥,结局却是我连爱的资格都没有。
一
夜已深,雨下得很大。
年轻的女人裹着浴巾正在蒸腾热气的浴室里梳着头发,“啪”的一声,房间突然敞亮了,女人狐疑,刚走到浴室门口想去看看时,一双带着凉意的手已经捏住了她的脖子。
力道越来越大,让她呼吸开始困难,挣扎间,女人的手扫到了旁边摆设的花瓶。花瓶掉落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清晰。
“连双。”
沉稳的男声来自连双的身后,带着不满。
连双回过头,就看见了他,他穿着白衬衣,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剑眉朗目,鼻子高挺,凌厉如冰雕刀刻的轮廓在灯光下意外有几分柔和。数个月没见他,他仍是记忆中那个样子,冷静,内敛,却也不近人情。
“放开她。”他的眉间拧起。
连双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她是谁,她为什么在这?”
“我是连总的秘书,跟连总回来拿资料淋湿了衣服,连总才让我在这里梳洗的。”女秘书赶紧着急地抢答着。吓死人了,眼前这个相貌美艳的女人这架势就是来捉奸的啊。
“听到了?还不快跟人家道歉!”连城言辞凌厉。
连双瞪圆了眼,“哥!”她堂堂一个黑道大姐头,跟个小秘书道歉?
东城连氏早前是以贩卖毒品军火发家,但这几年随着连大当家的去世,当家位置的空缺,连氏才收敛气焰,渐渐洗白,却在商界也做得风生水起,可要说它真的把那些经营数十年的底下生意都洗白了,并没有,连城在明她在暗。
“不用不用了,连总我先走了。”女秘书赶紧进了浴室换好衣服后匆匆离开。
早前就曾听闻连氏兄妹不合,现在看起来是真的吧?
书房里。
连双把一杯热咖啡放到连城面前,“哥。”小心翼翼带着讨好意味。
“二叔那边怎样了?”连城处理着工作头也不抬。
要当上东城连氏的当家,一是要有连氏血统,而是要有元老们认可的能力,他有二无一,当上代总裁已是破例,剩下的就只有连二和连双的竞争力最大。
“还不是尽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晚上还派人偷袭我!”连双不以为然地耸肩,而后她皱着脸,难得撒娇地说,“哥,我还受伤了。”
连城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小心一点。”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他偏偏说得一脸漠然,例行公事般,仿佛她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他手中的公文一份。
无非就是想要一声体贴一句关怀一个安抚的眼神,但是怎么就这么难?连双有一瞬间的失神。
可就是这么个寡淡的男人,是她父亲的养子,是她名义上的哥哥,是她连双……喜欢的人。
“没事的话,你先出去吧。”
连跟她多待一会他都不愿意吗?连双的呼吸有点接不上,她自身后环住他的脖颈,声音闷闷的,“哥,真的只要我当上当家后,你就会跟我在一起吗?”她不要荣华富贵,也不稀罕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势,她拼了命想当当家,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
连城略一低头,就看见她仰着头瞧他,丹凤眼里尽是亮晶晶的期盼和……天真,他顿了下,才点头说,“嗯。”
闻言,连双咧嘴笑了,仿佛天上星辰尽数掉在她的眼里,衬着灯光,明眸皓齿煞是动人。连城不曾想过,他这一刻不经心的一瞥,会是他在以后孤寂的人生中唯一的慰藉,他更不曾想过,他压根不放在心上的女人,会成为他一生的记忆里最美好也是最疼痛的存在。
二
夜深人静,东城赫赫有名的医生李渭然在完成一台长达十小时的手术后,回家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见门铃一直夺命般响个不停,跟着就是一连串拍门声,可以想见来人有多没耐心。
李渭然看了下手机,凌晨两点,能在这个时间来找人还找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也只有一个了,他认命地爬起来,开门——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穿着火红长风衣的连双收回正要踹门的长腿,不满地说着,跟着又驾轻就熟地走进客厅,整个人赖在了沙发上。
“大小姐,你不睡别人也要睡啊!”李渭然无奈地说着,清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
和连双认识两年,要她放下戒备亲近他是有多么艰难的一个过程,让平常冷艳的人对他耍下小脾气有多么不易,他纵容她宠溺她,心甘情愿。
“我不想睡的时候你也别想睡。”她打了个哈欠,全无形象地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的模样像个单纯的小女孩,白炽灯下她的面色白皙得不正常。
李渭然脸上笑意尽失,“哪受伤了?”
向来游刃有余,天塌不惊的神态全然没了踪影,就是在面对一台棘手的手术时也不皱一下眉头的李大医生却在此刻眉头深锁,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所以连双原谅了他用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她,乖乖把风衣脱下,把受伤的左手臂伸出去。
“李渭然,你可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说得真切。
李渭然心一疼,她的脸这么煞白了,只要多看她一眼就会知道她的不对劲,是没人,多看这一眼吧。
“连双不要笑了,难看。”李渭然神色严肃地说着,他温润的眼里是有心疼的。他只是她的家庭医生,却更像是哥哥。
连双愣住,嘴角才耷拉下来,表情沮丧。
左臂上的是刀伤,不长却深,被连双随意用丝巾扎紧止血,上药的过程中她不吭一声,李渭然的眉头也没松过。
连双偷偷觑向他,他饱满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化为唇间的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可连双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一定是想说,“你不适合混黑道,你的手不是用来为连家打打杀杀的。”
但李渭然不会再说了,因为之前他每说一次就会挨她一记耳光。
他怎么可能明白她的坚持,她对连城卑微的依恋。
“喂,李渭然,别一副苦大情深的样子,受伤的可是我。”连双蛮横说着,试图缓和气氛。
这时的连双并不懂得有一种痛,叫伤在你身,疼在我心,但等到她知道后,已经太晚了。
李渭然为她包扎好后站了起来自顾说,“年底警方盯得紧,你小心点罢。”
三
年关已至,警方会盯得比较紧,查得比较严,连双在黑道混了几年当然知道的,她也打算处理了最后一桩事,就给属下们放假。
但就在和连氏的老对头抢地盘,双方正打得胶着的时候,突然到来的警方把他们团团围住,逮了个正着。连双暗叫不好,和金爷对视一眼,特殊情况下意见达成了一致,他们高举双手乐呵呵道,“我们都是闹着玩的。”
连双的属下是跟过她出生入死的,这次出动的事除了连氏的高层也少有人知道,这么一想,也只有连二会做这种事了。
他们是闹着玩,警方可不跟他们开玩笑,人还是照抓照锁,一行人中只有连双一个女人,所以给关到另外一间拘押室去了。
只要双方咬死了不松口,再加上没有确凿的证据,警方也只能把这件事当成是聚众斗殴而不是黑道滋事,是起诉不了他们,顶多就是交罚款,家人来保释,要么就是拘押半个月。事情也确实如连双所想,被关押的当天,她就从小铁窗看见金爷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连双从早到晚都在盯着铁窗,期待下一刻会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出事了,连氏应该会立刻收到消息才是,但直到第五天,连城才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似乎是要去出差,助理提着行李箱在外头等着,而他则穿着骆色风衣,风度翩翩,一如既往的优雅贵气,表情……疏离淡漠。
连双面上的惊喜还未停驻,笑意便僵在了嘴角,她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说,“哥,我想回家了。”隔着一张桌子,她的声音轻轻的,哪还有黑道大姐的气势。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连城眼中那一汪深不可测的湖颤动了下,一抹柔软却只是昙花一现,“连氏不会保释你。”在她猛然抬起的诧异的眼神中,连城冷硬了眉眼继续说,“连氏现在有新产品即将上市,是不能有负面新闻出现。”
他依然冷静地叫连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不疾不徐地说着,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个不关紧要的人,连双霎时就明白了,在家族利益面前,她的拼死拼活就只是一条负面新闻。
从小到大便是如此,她付出的努力她流的血汗,父亲和连城都是一样的表情,面无表情。
“哥。”连双的语气里带上了彷徨,她伸手去抓连城放在桌上的手,企图找回一丝温暖。
但连城却站了起来说,“就这样。”转身毫不犹豫就走,甚至不再多看连双一眼。
直到被送回拘押室,连双还在发着愣,她怕的不是失去自由这件事,是连城随时随地都能将她抛弃的恐慌让她无所适从。她双手交握,企图在黑暗的角落里给自己坚持的力量。
“连双,有人来保释你了。”女警突然在门外喊道,跟着门就被打开。
连双抬起头,就看见李渭然站在门外,背着光,但看得出他是笑着向她伸出了手,春风过境般的温暖。
他的身影高大如神祗。
四
从拘押室回来的当天,连双就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一直高烧不退,她打小就体弱多病,习了武之后才好些,现在完全被打回了原形。
李渭然心里隐约地明白,她这次会病得这么重,是心里藏了事,有解不开的结,所以他也不问她,只是尽力地照顾她,彻夜未眠。
身子一下子滚烫一下子发寒,连双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不少少时家里人冷漠的面孔,有她父亲也有连城的,他们一直都待她不亲,比起连城,她更像是连家抱养的孩子,又蓦地闪过连城承诺她的,她当上当家他就和她在一起的场景。
那日春光正好,连城好看的眼睛里有认真也有鼓励,让她沉溺其中,不肯再清醒。
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连双难受得不停翻身,半梦半醒之间有宽厚的掌心贴着她的额头,她迷糊地抓下那只手,温凉得像捧着一块宝玉,叫她放不开手。
她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说,“病了都不让人省心。”似是抱怨,却心甘情愿。
跟着就有冰凉的东西捂上了她的额头。
她在梦里反反复复,甜一下苦一阵的,她挣扎地抬了下眼皮想让自己清醒,朦胧之间只看见李渭然温柔凝视她的目光,和连城对她的漠然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连双觉得心安又合上了眼皮。
她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耳边却一直有人在轻轻哼唱着舒缓轻柔的歌谣,偶尔有间断过但很快又会想起,让她这一夜再无梦魇缠身。
五
连双一觉醒来,李渭然留了言,医院有台大手术等着他。连双正吃着了李渭然熬好的粥时,手机响了。
听着电话,连双的笑容缓慢地僵在了嘴角,难得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电话是连城的助理打来的,说是连城在那天出国一天回来后便没了踪影,家里没人,手机打不通,更没有接到什么绑匪的勒索电话,在对公司高层隐瞒了三天后就快瞒不下去了,这才打电话向她求救。
连双不禁在心里暗骂,又询问下对方他们在国外可有发生什么事,得到的回答是助理到国外后并没有跟着连城,但回程的飞机上没发现连城什么异常。
连双这时着急的心才缓缓放松了下,看起来不像是仇家寻仇,倒像是连城自己把自己藏了起来,那么他会去哪?连双的脑子快速转动着。
这是一幢位于海岸边的仿欧式建筑的别墅,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便能看见它高高的红色屋顶,活着附近汹涌的蓝色潮水,如同一幅油画般。
这便是连氏的本家,她的父亲去世后,他们就不都在这里住了。
别墅已经有好些念头了,因为无人居住的关系,冰冷得没有人气,但却更显得庄严神秘。连双在停车库里看到连城常开的车时,她就知道她找对了地方。
门是虚掩的,推开厚重的门板,就有一股浓重的酒味窜进了连双的鼻尖,连双走了进去,入目的便是一地空了的红酒瓶,以及颓然坐在其间的……连城。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手里还抓着空酒瓶,身上沾了红酒的衬衫半解,露出他健硕的胸肌,没有丝毫以往的严谨,他低着脑袋似乎是睡着了,碎发凌乱地散在额前,看起来像个大男孩。
连双悄然靠近他,她从未见过连城这幅模样。
“哥、”连城伸手去推他的肩头,他没有反应,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直颤到了连双的心里去,叫她多想去亲吻,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却在快贴近连城时,他倏地一下睁开了眼,双手捏住了她的肩头,“我等了你十多年,为什么你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的心疼得要死你知不知道?”
他的手捏得连双肩膀生疼却挣脱不开,连双直直看进他的眼里,里面看似清明实则茫然一片。连城心一沉,知道他是酒醉把她当成了别人,但酒后吐真言,连城心里真的有人这件事还是压得连双喘不过气来。
其实早该知道了只是不愿意去相信,他在拍卖会上高价拍下的首饰,情人节上的礼物,她一样都不曾拥有过。连城把他的心尖上的那人藏得好好的,什么都给她最好的,把眼巴巴等着礼物的她直接烙在一旁。可笑的是,连双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情敌姓甚名谁。
连城讲完后又合了眼,歪歪斜斜就往地上倒。
而连双却怔住了,觉得发烧时的那股难受劲又回来了,好半天,她才想起不能让他在地上睡着,这才赶紧架起他,把他往卧室里面带。
连城这么一个高大结实的大男人的重量让连双举步维艰,直到把他放到床上后,连双才重重喘了口气。一低头,却被从他兜里滑落的牛皮钱包吸引了注意。
钱包造型很普通,但看得出是手工缝制的,针脚缝得不够整齐但很认真,它有些磨损,但依旧被连城使用着,想来是那个她送的。连双拿在手上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钱包,在看到相框位置的照片时,她惊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照片里瓷玉般的女孩正侧着脸趴在木桌上酣睡,橘色夕阳照在她身上,时间仿佛也停滞了般,静谧美好。
这是十几岁时的她啊!
连双的激动霎时不可抑制,她的指尖颤抖得厉害,她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被他拍下的,但连城一直把她的照片带在身上这个发现让她脑子缺了氧般,欢喜得不知所措。她突然就不在意连城的心尖人了,更忘了连城不愿保释她给她带来的莫大的委屈了,他对她的喜欢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的。
蓦地,有修长的五指遮在了照片上,连双抬头,这才发现连城不知何时坐在床上,目光幽深地说,“你看见了?”似是清醒又好似醉的。
连双点头,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眼神有多温柔,她只知道那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原来他的眼里是有她的,是有她的!
然后,她就被连城扯了过去,她整个人被他顺势抱了个满怀,他贴着她的耳边,“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
是情人般的呢喃。
月儿上了枝梢,潮涨潮落成了乐曲,这一夜的月光似乎都落到他的眼里,温柔了他的眉眼,他的唇碰上她的那一刻,连双呆呆地,尝到了口中的酒气,她也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了。
在他们赤裸的肌肤相贴时,连双觉得她之前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折磨,都是为了这一刻。
爱到极致,恨不得一夜之间白了头。
天还未亮,海天相接的地方隐约可见一道亮光,海风从半敞的窗口吹进,温暖而潮湿。
连双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的,来电的是她手下的一个属下,着急地说有不明身份的人来砸场子了,要她赶紧过去的事。连双小声应下,收了手机看了连城一眼,他还在睡,幸好没吵醒他。
想到昨晚的事,连双的脸颊又滚烫了,心中甜蜜泛滥,她瞧着连城睡着的模样,越发觉得他好看。如果不是有急事,这样专注的凝视仿佛可以到天荒地老。
小心地掖好被角,连双腰酸背痛地抱着衣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门合上的瞬间,床上本来睡得正香的男人睁开了,分明已经清醒的眼里,头一次流露出懊恼和困扰。
六
连双驱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个被砸得稀巴烂的酒吧,但因为是凌晨发生的事,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连双心情很好,也没把这点挑衅放在眼里,安抚好收下后,又哼着歌开车回家换衣服。
一进门连双就听见从厨房传来的动静,屋子满溢的粥的清香让她狠狠吸了口气,她的家很少有人来,更别说是使用厨房了,但也有例外。
她的鞋刚换好,李渭然就走出来说,“早饭还没吃吧,粥快好了。”他挽着袖子,手里还拿着勺子,居家的打扮让人倍感温馨。
连双不说话,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丹凤眼弯成了月牙儿,李渭然不由跟着笑了,“怎么心情这么好?”
连双走到他面前,那脚步跳舞般轻盈,她笑得羞涩,小声对他说,“昨晚,我和连城在一起了。”
她颊上飘了红云,面若桃花煞是好看。李渭然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对连城感情的人,她迫不及待想跟他分享她的喜悦。
哪知李渭然却变了脸色,“连城怎么可能会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怎么不可能,他还随身携带我的照片。”连双不满地反驳。
“你就这么确定照片上的那人真的是你?”李渭然突然反问道。
他面色平静,一边扬起的嘴角带上了讥讽,不复往日的温文尔雅。
“搞什么啊你,你不为我高兴就算了,还尽泼我冷水!”
“连双,你就非得要这么下作,一个劲地往连城身上贴。”李渭然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他妈的,难道就看不出我喜欢你?”
李渭然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是这么难堪的话了,连双也变得烦躁不安,“李渭然,你是喜欢我的钱吧,你会对我这么好不就是想要我的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开给你,你被解雇了!!”
人一旦在气头上,多刻薄多恶毒的话都说得出。
气氛僵住了,只听见厨房的粥烧开后咕哝的声音。
初时,李渭然的表情是不可置信,然后,他却突然笑了,“原来我在你连大小姐的眼里,就只是一个为了傍富婆的小白脸啊。”他笑出了声,笑得声音都梗咽了,“连双,你不可能跟连城在一起的,他不会要你的。”
如此笃定,如同咒语般。话一说完,李渭然擦过连双的肩头就往门外走。
“李渭然,你个王八蛋,我就当从没认识你。”连双赌气似的冲他大喊。
李渭然的背影僵了下,“随你。”
他头也不会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连双她啊,把唯一会对自己好的人赶跑了。
七
心不在焉地搅着咖啡想着李渭然的连双恍然地抬起头,笑眯眯地问,“哥,什么事?”连城突然邀她吃饭,是意外也是惊喜。
“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连城话未说完,连双就打断了他,“不抱歉不抱歉。”你情我愿有什么好道歉的。
连城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说,“那天我喝醉了酒,认错了人。你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
连双的勺子掉回了咖啡杯,她诧异地抬头看着连城,他的表情是一贯的漠然,他从不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但奇怪的是连双心里并不意外,眼前这个摆出一副谈判架势的男人才是她最熟悉的,“你把我的照片随身带着,我都看见了。”她仰着下巴问,神情倔强。
连城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太深了,把所有情绪都藏得滴水不漏,然后他突然说,“我们约定的在一起,是在你当上当家后。”他喝了口咖啡,意有所指。
还是又机会的,“哥,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不在乎你心里还有别人,你等我就是了。”
连双一心想证明李渭然的话是错的,连城会跟她在一起,所以她忘了,一个能等了一个女孩十来年的男人的心早已被填满,怎么可能再分出一丁点位置来给她,只是此刻连双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甘愿做一个傻子。
连城放下了杯子,轻轻“嗯”了一声。
八
一个月后。
连双接到要她晚上回本家开会的电话时,挂完电话后,她便开始琢磨是什么样的会议才用得着在本家开,需要在本家谈的事一般都是比较正式,重大的。
连双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黑夜很快降临,连双到海边别墅时,所有连氏元老都来了,他们一行人围坐在会议桌前,表情庄重肃穆,只有连二,眼中不掩得意,甚至有幸灾乐祸。而从不抽烟的连城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指尖夹烟,烟雾缭绕将他的神情模糊开来。
整个场面就像一个小法庭,而犯人就是她。
“啪。”还是连二,率先把一份文件甩到桌上,“相信大家都受到这份匿名文件吧?”
所有元老一致点头,其中一个还说,“去做了笔迹鉴定,确实是当家的签名。”
“怎么回事。”连双一头雾水。
那份文件传到了她的手指,她细细地翻阅,里面的内容让她浑身发颤,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冒上心头。这是一份她父亲同一位生物医学家签订的保密协议,他们在二十五年内前秘密制造了一个克隆人,又有好几页的照片记录了这个克隆人成长的点滴,从小时候一个人哭着鼻子去打沙袋到长大后一拳便能打趴一个成年男子,每一个细节都是连双无比熟悉的,这个克隆人……是她。
好像一切感官都尽数消失了,只剩下连二说的话忽远忽近地萦绕在耳边,“我大哥真正的女儿在国外,我前几天去见过她,一眼看过去我就知道,她才是我们连家的血脉。”
“不,不可能。”连双喃喃地自语。可说完连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证据凿凿就摆在眼前。她突然间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父亲和连城会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她了,原来他们看得只是一个细胞,他们的温情是给真正的连双的。甚至连城的心尖人,照片上的那人都是那个现在在国外的连双,而不是她。
天塌地裂便是此刻连双的感觉。
连二又说,“大哥也真是的,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涉险,承担连家的重担就直说,我们不会怪他,现在我准备把连双接回来,只是……”他“欲言又止”,样子很为难。心里却是暗叹他大哥果然老奸巨猾,制造个克隆人出来代替自己的女儿,等假连双当上了当家,再秘密解决了她,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回来继位,神不知鬼不觉,多奸险啊。
所有人都明白,连家大小姐只能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连双回来了,连氏是不会允许假的存在。
“二叔看着办吧。”一直沉默着的连城突然开口道,他已经没在抽烟,神情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比清晰。
清晰到灼热了连双的眼球,他的眼神狠辣决绝。
他干脆利落得没有丝毫犹豫,就这么把她的生杀大权交到了最痛恨她的连二手里,她怎么还能活命。就是一条狗相处了二十来年也会有点感情吧,可是连城无情到让她惧怕。
他终于用一句话就斩断了她对他的妄想,斩断了这几年她对他理不清道不明的迷恋。
李渭然那混蛋,真被他说对了。连双自嘲地想着,她使劲睁大眼不让眼中热流涌出,哭什么哭,有什么好苦的,不用再为连氏卖命了,不用再苦苦哀求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的喜欢了,她该高兴才是。
然后,连双转过身,不再看连城。再也,再也不看了,以前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现在多看一眼就犹如针扎在心头。
连双没有看见,在她转身后,连城的瞳孔皱缩了下。
果然,连二说,“真的连双回来了,假的就不必再留了。”
无一人反对,所有人都默认了他的决定。就在连二伸手进口袋时,早就做好准备的连双迅速地跑到不远处的阳台,在枪声响起的同时纵身跃过了栏杆。
她只有这条命,就算不苟延残喘也不想那么窝囊地死去。
底下便是汹涌的海水,连双仰面向上,任着风在她周身环绕,她的表情快意至极,仿佛身下不是噬人的大海,而是布满鲜花的天堂。
跟着她看见有个男人沐浴着月光,义无反顾地向她伸出了手,他的身体也跟着往下坠。
是李渭然,原来从头到尾她的身边就只有他啊……
冰冷的海水很快将连双整个人淹没。
连城侧身靠着栏杆,他还保持着刚才被李渭然撞开的姿势,他低着头看着海面,面色如常,周身仍是那种淡漠的气息,可如果有人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睛里空荡荡的……
九
连双清醒过来时,天已经是大亮的,日光匀称地洒在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她的身下是温凉的石子,耳边能听闻周遭树上的鸟叫声和汩汩的流水声。
她没死,连双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她仰面躺着半点都不想动弹,就这么发着呆,脑子都放开了。直到窸窣的声响响起,她才撇过头,顺着声音望去,不远处,李渭然已经起身,眼睛在张望着什么,直到看见她,他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大难不死,他们都分享着对方劫后重生的喜悦。
日光下,李渭然周身泛着金色的光晕,他带笑的表情温暖到让连双晕眩。
“你傻啊李渭然。”连双看着他,表情奇怪地问着。
如果他们不是那么幸运被海水冲上了岸,那么他们就会葬身海底啊。
李渭然挠着后脑勺,也很困惑的样子,“见你跳了下去,我一急就跟着下来了。后悔死我了。”他抱怨着,那双盛满笑意的样子却清清楚楚地昭告着他的无怨无悔。
有人一直负她上她,如连城,却有人把她认认真真地放到心窝里,只有一个李渭然,这个世界是原来真的是公平的,所幸的是,她明白得不算晚。
“那是你活该。”连双随手拿起块石子就扔了过去。
这样的景色太美好,气氛太过温馨,所以连双没问他,他怎么会出现在别墅里,李渭然亦没问她,为什么会被连氏逼到跳海。
能活下来就足够了。
然而,他们的前途也并不是坦荡的,手机完全不能用,在他们面前的是迷宫一样的森林,只有李渭然的防水手表还能稍微做指南。
可是,连双并不感到惧怕,饿了他们就烤鱼,渴了就摘野果,夜里冷了有李渭然和她相拥取暖。他们像原始人一样生活着,找寻着森林的出口。甚至这几天是连双过得最快活的时候了,没了连氏的重担,没有求不得的连城,只有一个无所不用其极地对她好的李渭然。
她知足了。
“李渭然,你说林子这么大,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这一天,仍是个好天气,连双在树上边做记号边问着。
回答她的是李渭然一句大呼,“小心。”
连双回过身,李渭然不知何时靠在她身后,表情紧张额上冒汗,见她奇怪地看向他,这才说,“我刚才不小心把这条树藤看成蛇了,虚惊一场。”他笑容勉强。
连双看向他指的那条树藤,果然,真的很像爬行中的蛇。
“不过我有预感,我们就快走出去了。”做好记号,连双照旧走在前头和李渭然闲聊着,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像银铃一般响在寂寥的森林。
“连双,连氏元老手头上的那份文件是我寄的。”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话语让连双怔住。
“我父亲是个生物学家,他一生都痴迷与克隆技术,连老当家可以提供他资金,提供他细胞供他研究……”
李渭然的话语简明清晰到让连双想捂住耳朵,她甚至不敢回头,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突然说这种话。
“我从小就知道你了,你成长的照片贴满了我父亲的书房,初时,我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可怜的,但后来同情变成了心疼,连双,我把文件寄给连氏不是想害你,我是想让他们放过你,我更不想让你被连城当成替代品……”李渭然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近乎于喃喃自语。
如果是以前的连双,她一定会火冒三丈,但现在她并不恨李渭然,他跟着她跳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她全部的谅解。连双想转过身告诉他,她不会生气,谁对她是真心的,她不傻,她看得出。
但是,但她回过身,却看到半跪在地上的李渭然,他的脸色泛青,嘴唇发紫,像是中毒了。
“李渭然!”连双惊呼。
“被毒蛇咬到了。”他似乎是想笑,但那笑容十分苍白勉强。
连双怔住,随即明白了,他方才说的“小心”是真的有毒蛇要咬她,他却替她挡下了。
“你伤在哪里,我帮你把毒液吸出来。”她的话语慌乱急切,带上了哭腔。
李渭然却是摇头,“毒液已经进入血液里了。”
“我们出去,出去就能找到医生,你一定会得救的。”连双的眼泪淌了下来,她执意将李渭然驮到了背上。
“听着,连双,自己走出去,好好活下去。”他伸手摸索着替她抹去了颊上泪,他的指尖冰凉,让连双想起她发烧的那一夜,那双在梦里一直让她安心的温暖的手。
“不要,我不要……”连双驮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哭得不能自已,“李渭然,我就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了……”她翻来覆去地说着。
“嗯。”他应了一声,便再无动静了。
突然,连双一脚踢到了石头,整个人都摔地上了。连双被石子磕出了一额头的血,她却只是随手一抹就去看李渭然,他的眉眼依旧温柔,面容甚是安详,可呼吸,已不在了。
“来人啊,救命啊!”连双抱住他,像要拥紧他不断流走的体温般紧紧抱着。她嚎啕大哭着,心中是无限的绝望和悲凉,但空旷的森林只有凄清的风声在回应她……
直升机在空地降落,连城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连双抱着李渭然,像坚石一般一动也不动,她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螺旋桨那么大的声音都没让她回神,她甚至都没看他。那向来流光溢彩的丹凤眼里失了焦距,木木呆呆的,她的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从她额上顺着下巴滑落的血滴像血泪一般。曾经意气风发,像骄傲凤凰花一样的连双凋零了。
连城的腿像灌了铅,走到她面前短短的一段路他却仿佛走了许久,久到他想起了那个打小就屁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喊着“哥哥”的小小的她,想起了明明紧张地要死却假装不在乎地问他要喜欢的她,也想起了在别墅红着眼眶决然转身的她……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回忆对他而言都有刺刀见血的力量。
他以为真相被戳破,不过就是让克隆人连双消失罢了,真正的小公主就能回到他身边,他甚至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当连双消失在海底的时候,他却开心不起来,他拼命说服自己,大概是她和他喜欢的那个连双有一样的脸让他心疼了吧。但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后,他才发现不是的,那次喝醉了酒,他明明潜意识里知道是她的……他开始发了疯似的动用了各种手段各种方法寻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终于他找到了,找到了一个活着,却只剩下一个躯壳的连双。
站到她面前,连城才听见她原来一直都在小声说着,“救命……”机械般不断重复着。
刹那间,连城的心皱缩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