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骨纸伞

余显斌

江南雨，准备了千年，等待着选址：断桥。

千年后，雨适时而来，你也来了，一袭青袍，撑一柄竹骨纸伞，在杨柳烟里，撑出一派潇洒。然后，你遇见了她们，一白一青两个女孩，两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白衣女孩，两汪眼光晶亮如西湖水色，波光潋滟，温情脉脉，叫白素珍。

青衣女孩，一派天真，一笑，两个酒窝里漾满了三月春风，叫青儿。

一切过程，都是师父提前设计好了的，你撞着了那个白衣女孩，然后，你的伞，递到了两个女孩手中，笑着说：“小生舍下离此不远，这伞，你们用吧。”然后，以衣袖遮头，匆匆离开。

两个女孩笑了，为她们挥云布雨的小伎俩。

你也偷偷笑了，你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再还伞，自在情理之中。一来二去，你和白素珍的感情一天天加深，终于结成连理。婚后开了个药铺，你借从师父那儿学来的医技，治病糊口。白素珍抓药，青儿给打下手。

望着两个苗条的背影，你每每会自失，会暗问自己：她们真是两条蛇吗？

迅即，你为自己对师父的怀疑而自责。师父可是一个得道高僧，能知道过去和现在，还有未来。师父曾告诉你，前世，你救过两条蛇，一白一青。现在，她们修成人身，准备下山报恩了，白蛇要嫁给你，青蛇会做丫鬟，来照顾你的生活。

师父让你还俗下山。

你不，你想修行成仙。

师父敲着木鱼，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招手让你走近，贴耳说了几句。于是，你下了山，蓄了发，成了一个俗世之人，并最终成了家。

时间，水一样漫过去，一眨眼，就是端午。

端午多好啊，插艾、包粽子、划龙舟，还喝雄黄酒。你拿起一杯酒，双手捧上，情意如水地道：“娘子，你幸苦了，小生敬你一杯酒。”白素珍笑笑，却不喝。她不敢喝，怕酒后露了原形。

你当然知道这些，但是，你仍情意绵绵，又斟了一杯酒，和那杯酒一碰，道：“我们喝个团圆酒吧。”

白素珍醉了，醉倒在你蜜一样的情话中，拿起那杯酒，也一口喝了。那可是雄黄酒啊，蛇儿最害怕的酒啊。可是，沉醉在幸福之中，她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她显了原形，一条蛇，在床上翻腾。

你，按照提前计划好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闭气而亡，没有了一丝呼吸，任青蛇怎样喊，任醒过来的白蛇如何哭天抢地，你都不答应。既然装死，就要像个死的样子。

白蛇六神无主，银牙一咬，想到了上峨眉山去盗仙草，来挽救自己的官人。峨眉山上的灵芝仙草，多少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吃了它，可以肉体登仙，可以身入佛界啊。

可是，灵芝仙草旁，守着两位镇山大神，法力无边，多少人去了再没回来，人，毕竟斗不过神。

白素珍来了，开始以法力相斗。一个女人，而且是身怀六甲的女人，怎么也斗不过两个镇山大神。于是，就泪雨纷飞地哀求，求大神看在未出生的孩子面上，孩子不能没有爹啊；自己盗不到仙草，丈夫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这一死就是一家三口啊。

神，也有感情，叹口气，闪到一边。

灵芝仙草到了手，你喝了，还有没喝完的，拿到寺里，交给师父享用。

你们师徒终于修成了仙，在升天之前，还必须做一件事，灭口。做法很简单，用师父的盂钵收了白素珍，让她恢复成一条蛇，用一尊塔罩住，万世不得翻身。

她不能出来，谁知道你们成仙的真相，谁又知道你们的阴谋啊？

青儿，还是个孩子呢，天真着呢，什么也不知道，不然，塔中，也少不了她。

只有一把竹纸骨伞，只有一个断桥，还在千年的雨里编造着谎言，编造得哀婉动人，让那些善男信女听了，落泪纷纷。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