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汉俑

王明新

老六表面上是个文物贩子，当然，贩的是假文物。他经常到一条古玩街上出地摊，兜售一些收购来的现代制造又千方百计做旧的坛坛罐罐和青铜器。他的真实身份谁也不知道。

老六经常深更半夜出入墓地，是个盗墓贼。盗墓贼一般结伙作案，至少两个人，这样可以壮胆，地上地下也好有个照应。老六则独来独往。一来是他胆大。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老六掘开一座古坟，钻入墓穴，他嘴里咬着手电筒，好不容易撬开厚厚的棺盖，躺在棺木里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好像还叹了一口气，像是熟睡中的人突然被惊醒。老六急忙扶他重新躺下，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然后他把棺盖盖好，从墓室里爬了出来。二来是老六明白，做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与老六同村的两兄弟结伙盗墓，有一次兄弟俩挖开一座古墓，弟弟在上面望风，哥哥进入墓穴寻宝，谁知他们的行踪早被公安盯上了，悄悄地合围上来，结果弟弟闻风逃之天天，哥哥被堵在墓室中。哥哥嫌弟弟自私，关键时候只顾自己，公安一审时就把弟弟供了出来，第二天弟弟也被抓了。

以往老六从墓中盗取的多是些古人用的器具，比如盛酒用的爵、尊，盛水用的壶、罐，祭祀用的香炉、神像、古钱币，还有金银器。这回老六得了一只陶俑，陶俑一尺多高，男性，塑的是一普通百姓，衣饰古朴逼真，神态率真自然，一脸憨相，却憨得十分可爱。老六干这个行当多年，对出土文物也略知一二。他把陶俑拿回家，又对着一本厚厚的《古陶俑鉴赏》，从烧制材料到造型风格，仔细研究了半天，认定这是汉代陶俑。老六欣喜若狂，将陶俑用一块破布包好，先是藏于床下，但老六忍不住一会儿就要从床底下取出来欣赏一番。后来老六嫌麻烦，就把陶俑与矮橱上的那些假冒文物放到了一起，这样老六随时都可以把陶俑拿在手里观赏了。

夜里，老六刚刚睡着，忽然听到一个男人哭，男人一边哭一边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我想回家，放我回去吧……声音好像很远很远，又好像就在跟前。老六醒了，侧耳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老六倒下再睡，不知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六打开灯，仔细再听，一只猫头鹰发出一声长啸，大概是捉到了什么猎物，然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沉寂。老六一时恍惚，不知道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做梦。于是，老六又睡了过去，不一会儿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男人的哭声虽然不像女人那样哀怨凄厉，却更显悲伤和苍凉。老六从梦中醒来，打开灯，又什么声音都没了。如此再三，第二天老六从床上爬起来，两眼通红。

一连数日全如此。这天夜里下雨了，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老六刚睡着，男人又哭起来了，我想回家，放我回去吧……老六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想起了那只陶俑，难道是他老人家发出来的声音？老六开了灯，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那只陶俑来看。这一看，把老六惊出一身冷汗来，包陶俑的破布湿了一大片。老六仔细查看，窗户关得好好的，房子没有漏雨，难道说真是陶俑把布哭湿的？这时候窗外又是一声响雷，闪电照亮了半个天空。老六心里一颤，他急忙穿上雨衣，抱起陶俑骑摩托冲进茫茫雨夜。古墓离村子不远，来到墓地，老六钻进墓穴把陶俑放好，又拜了三拜，请求原谅，这才爬了上来。

虽然穿着雨衣，老六还是浑身淋了个精湿。回到家，老六刚刚躺下，听见矮橱上吧嗒响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吧嗒又响了一声。老六起来开灯一看，是房子在漏雨，雨点不急不慢，每隔几秒钟就会有一滴水从房顶落下来，正好打在刚才放陶俑的地方。

老六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刚才包陶俑的布是陶俑哭湿的还是被雨水打湿的。这时候雨不下了，雷也不打了。老六重新躺下，这一夜他睡得特别安稳。

选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