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散记

2013-04-29 00:44:03霍进芳
少年文艺 2013年5期
关键词:老桥旧城老宅

霍进芳

时光荏苒,许多美好事物不免“下落不明”。惆怅之余,说起“旧城”这两个字,是一件温暖的事。旧城的人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感觉里,时间长了,旧城所散发出的老旧、亲切的气息,让人迷恋,让人觉着分外的好。这种好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来。那么,我们的故事就从老街开始吧。不记得是谁说的,历史和文化,就是从这一个街头到那一个巷尾。

旧城里,过几个路口,向左拐,或者向右拐,就能和一条老街迎头撞见。残破的条石铺就的路面,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野草、野花点缀在灰白的墙角,正好与马头墙上瓦楞里的稗草呼应。浅淡的阳光,悠长的街弄,落满了细碎的光阴。往事如风,拂过行人的衣袖,有了点温暖的颜色。一口烟色的深井在时光的幽暗处静默,看见了一个正在浣洗的妇人,穿着宽松的睡裙。

老街该是那上了年纪却又风韵犹存的女子,抑或是阅尽众生无数,看透人世沧桑的男子,故事是他们的锦袍,他们却不愿意挥一挥衣袖。老街也似家教极好的小姑娘,端着素洁的性子,心里知道生活是艰难的沉重的,也依然是低眉浅笑,不哀不怒。或许它们也懂得“人生”真的太仓促,就像杯中茶,由热转凉,由浓变淡,片刻而已。重重岁月去,握一把苍凉,与时光静静相守,这才是正途。老街也常让人想起“旧时月色”这四个字,没了那种人生初相遇时的拘束,剩下的只有旧时相识的熟稔和体贴,是童年和家的味道。

老街是清寂的,也是热闹的,它包罗了万千生计,有着最原生态的繁杂场景,市井气息。

这里的格局大多是下店上宅。店铺用的是老旧的门板,荸荠色的漆,卸下门板,按门板上的编号叠放在一边,便算是预告了一天营生的开始。

最早醒来的该是早点铺子和茶馆。早点铺子烟火缭绕,油条大饼粢饭糕;茶馆里人来人往,烟火味道。去老茶馆过了“皮包水”的瘾,就可以去隔壁的早点铺子买副大饼油条,再或者在一家上了年头的面馆,吃一碗地道的阳春面,好方便。

老板们都亲切寻常,是熟客,便与人寒暄数句,说些家长里短。是生客,也总要打声招呼,“有机会再来啊。”人生盛宴中,不是每一次主宾都能这般好聚好散。或许,这就是老街的温情所在。街角,还有个老妇人,炉子上的铝锅里煮着茶叶蛋、豆腐串。咦,怎么不见了豆腐花、糖葫芦串?

老街上还有一家老式的理发店,虽然不大却很整洁,几张有些残损的铁转椅,一只嗡嗡响的吊扇,一面破了一角的玻璃,最惹眼的该是那块擦剃刀的布条,油亮生辉。穿着白大褂的剃头师傅正在给客人修面,默默无言。也有传统的打金店,一点金的银的小首饰,依着不同年代的口味,换着样式打来打去。顶在街口的说不准就是个修车铺子。低矮、灰暗的门脸,一堆修理自行车、电动车的工具和打气筒摊在门口,通常是看不见人也没有车,你得喊一嗓子,才看见一个胖嘟嘟圆圆脸的汉子从不知哪个门脸里跑出来。

也有流动的摊贩,晨起是各式的菜蔬摊子、鱼腥摊子……过了早晨,则多是卖日用杂货的、卖水果的、配钥匙的,或许还能碰见个磨剪刀、修竹器的。

忙时他们就自顾自;空了,街窄人多,就这么眼对眼地坐着,不是个办法,就要交流点不贴身的无关痛痒的新闻来调剂调剂。这该是老街最艳丽的时候了,也是市井味最浓的时候。

闲时就去老街上走一走吧。运气好,或许还能看见一个穿旗袍撑油纸伞的江南女子穿街而过,留下温婉的背影;或许,还会有一只黄白花的小猫,悄悄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歪着头望着你,笑而不语。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少也和昨日迎头碰见,在寻常的场景里看见幸福的滋味。

不谈文章,文章已在那摆着呢;也不谈人生,人生且要走下去呢。就这样,走一圈,再走一圈,留一点单纯的幸福在心底。

走累了,就找一处老宅坐坐。老宅就在老街的深处,静寂得恰到好处,那些树枝树梢却偏要把宁静打破,装模作样地探进探出。院门大敞着,不介意生人闯入。两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就靠在墙边,一棵梨树和一株桂树分立院中两旁。

春天,等到梨树开花,搬把老竹椅沏壶寻常的绿茶,拿一本搁置了很久的闲书,翻几页书,喝两口茶,雪白的梨花一朵一朵悠然飘落在书页上。

夏天,在树下支起简易的桌子,一盘盘放上炒菜。螺蛳,毛豆丝瓜,番茄炒蛋,咸鸭蛋切成两半,笃定悠闲地吃完这顿露天晚饭。若是有雨也别恼,正好看雨打芭蕉。入夜后,搬张凳子到天井里数星星,或者就在门前的香樟树下乘乘凉。

到了秋天,一嘟噜一嘟噜的桂花挂在树梢上,微甜的清香。

而到了落雪天,老宅的屋面上、树枝上、天井里都覆满了雪,惊飞了三两只来觅食的麻雀。瞧那胆小的样!

老宅的主人也是寻常的。

老妇人就坐在廊下,眯缝着眼睛不紧不慢地抽曳棉线,纳鞋底。老头儿在静静地听一段“广播书场”,可是《康熙皇帝》?听见脚步声,他们也安详,抬起头看你一眼,又迅速地垂下头去,在忙什么还接着忙。老宅的窗,也是一道风景。有的素雅,有的粗犷;有的矮小,有的宽大。大抵有落地长窗、长窗、半窗、横风窗等等。窗格的形式也多,有卍川、冰纹、回文、八角、六角、灯景等等。或者还能看见蠡壳窗,就是用打磨得薄薄的蠡壳来代替窗纸,破损了却还发着晶亮——想起一句诗来了:“鱼鳞云断天凝黛,蠡壳窗稀月逗梭”,是不是有点意思?窗边的竹竿晾晒满各式的寻常衣裳,风一来,便招摇开了。

怀旧的情绪几乎人人都有,这些老宅子,是我们童年的记忆所在,寻常的、亲切的暖意,洒满角角落落。

老宅的后墙,定能看见条麻石老桥,执着地独守在那里。水面幽幽地晃着,两株相拥共生的老树,造型奇特,一半浸入水里,仿佛也怕风吹树动,搅了这一池的宁静。

网布的河流和温敦的老桥,是旧城的另一精髓所在。它们执着而坚毅地守候在那里。

那经风历雨的老桥,粗糙开裂,俨然凿进了不少命运和时光的痕迹。流水徐徐地流淌,萦绕在老桥的脚下,仿佛在诉说着那些年代久远的故事。

老桥本身就是故事。

听听名字就很有意思,醋库桥、总马桥、丰乐桥、锁澜桥、行灶桥等等。最有意思的倒要数常熟的双桥,一座横跨横泾塘,叫聚奎桥;一座架在花园浜通横泾塘的入口处,叫庆丰桥。两座桥的桥堍相接,从一座桥下来,没几步就走上了另一座桥,谓“三步两条桥”。

最亲切的还是幼时玩耍的老石桥,带着些梦幻的色彩。

那些夏天的夜晚,我们总是跑去桥头。桥上桥下,坐满了乘凉的人。孩童在桥上嬉闹,有点人来疯了。玩累了,就趴在桥栏杆上看桥下的船,缓缓地穿过桥洞,无声无息。或者几个胆大的男孩子,相约着从高高的桥上往水里跳,扑通一声,比谁溅起的水花更大。而大人们总是说些里短家常,或是一些神神鬼鬼的传奇,以及一些老旧的故事。几间黑瓦白墙的房舍,极其随意地点缀在两旁。

老桥,就这样,自然地融合在百姓日常生活里。其余的寻常日子,桥也是最热闹的所在。隔壁阿姨、邻居婶娘、后门阿姐,大人、小孩有事没事都爱往桥上凑。吃茶的,看报的,听收音机的,闲聊的,望野景的;桥下洗衣的,行船的,卖瓜果煤球的,再加上穿梭往来的行人,真比茶馆还热闹。

最熟悉的是菜园村街和水北门大街相接的聚福桥,一听名字就很吉祥。

春天绚烂的时候,沿河连绵的迎春花将堤岸遮掩得密密实实,矮小的日光吃力地挤破叶片,才能溅出一点淡淡的影子。而夏日咸腥的空气,冬日轻暖的阳光,以及临河的窗口飘出的各色日常的香,无不笼罩在温暖、安宁的目光里。瞧,桥头,是谁家开辟了一片小小的菜园子,种了点葱蒜和应季的蔬菜。一条老狗趴在桥堍假寐,听见人来,只是懒懒地睁开一只眼。

走,吃杯茶去,再来吧。

发稿/沙群shaqun2009@yaho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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