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着阳光的棉花

2013-04-29 00:44:03刘炜
少年文艺 2013年5期
关键词:棉铃落伍棉籽

刘炜

种棉花是辛苦的,虽然这是一句废话,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

在苏北老家,春天的阳光可以像美酒一样让人陶醉,弥漫着新麦灌浆的清新,和油菜花带着蜜的香味。整个村庄就像是一块魔方,绿和黄的魔块组合,被纵横的河水编织在一起,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去欣赏,都像是一幅神奇的春天的油画。那绿与黄的鲜艳,我至今无法明白:它们究竟是风的杰作,还是土地生出的梦幻?

还是四月,我们在麦地的边上,开始制钵,丢种,育棉花苗。脑子里满是对秋天的希冀。那些天,布谷鸟飞在辽阔的麦地,“麦割、麦割”地叫着。那叫声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磁性,就像街巷里的小货郎,经典的叫卖声,永远是那些个词,却能一辈子叫得乐此不疲。我喜欢布谷鸟的叫声,时常会学着它的叫声去地里干活,好像自己就是一只布谷鸟,可以为土地而生,为土地而死。

麦子和油菜一收完,就要搬营养钵了。搬营养钵的过程很简单,先在池子里取苗运到要种棉花的地里,再像写字似的把棉花苗一棵棵栽下,浇上水就完了。头几天,刚移栽的棉花苗看起来总是蔫蔫的,好像营养不良的样子,我甚至有些担心,它们会不会死掉。但父亲说,别小瞧它,棉花的生命力强着呢!它只是像你一样,这几天给累着了,只要息上两天就会恢复,力气用了是还会长的。我明白父亲话里的弦外之音,但我只是哦了一声。

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是我对付父亲的法宝。

在我的老家苏北棉区,棉花是乡亲们一年的盼头。是家中宴客的鱼肉,孩子们过年的新衣,开学的学费,儿子结婚的新房,女儿出门的嫁妆。所以,打小母亲就带着我在烈日下给棉花整枝掐花头,蹲坐在棉花地里拔秋草,在清晨的露水里捉棉铃虫。

一直以来,我对棉花怀有愧疚,因为我虽生在产棉区,但对棉花的植物属性也不是很了解。棉铃刚起时青嫩嫩的,我曾与小伙伴们把它当水果吃,甜且清凉,内面的棉絮有点像山竹的肉,白且多汁。自然,为吃棉铃,没少挨父亲的骂。棉铃内有棉籽,棉籽上的茸毛从棉籽表皮长出,塞满棉铃内部。秋天,棉铃成熟时裂开,露出柔软的纤维,就是那个年代我们赖以生存的棉花。

棉花盛开时,棉田里一片雪白。我系着围腰跟在母亲的身后拾棉花,哪怕我拾过的棉花壳里有一点残白,母亲都会用手指捏出来,不肯放过。母亲把那残白称为眼屎,我至今都觉得那比喻既形象又生动,是我的诗歌无法企及的。拾好的棉花放在芦苇编的帘子上晒好,就装进麻包,等着花站一开磅就去卖。晒好的棉花,在夜里会透出一阵阵阳光的味道,我是闻着那味道长大的,所以,无论遇到怎样的坎坷挫折,好像都不曾心灰意冷过。

卖棉花是乡亲们既盼望又有点畏惧的事,他们都会在心里祈求菩萨显灵,能让自家的棉花卖个好价钱。那时候收花站的棉检员可吃香了,总有人巴结他们,送这送那,请吃请喝。棉农们从不计算棉花高个一级半级的,多出的钱够不够支出请客的钱。在他们的意识里,棉花卖的价钱好,是他们家的棉花种得好,是荣誉。他们喜欢在别人羡慕的眼神中,说出一亩田的收成,哪怕只比别人家高上50元,也会兴奋地憨笑。我父亲是个精明的人,他不止一次地帮三叔算过这笔账。可三叔好面子,总是说那棉检员是三婶家的亲戚,就是不帮他卖棉花也要请他吃饭。

霜降过后,棉铃就僵了。需要采回家,坐在太阳里剥。那黑色的棉铃壳加上霜水会把手浸黑,布满红色蚯蚓似的裂口。

记得去年冬天,妻子给家里换上了羊毛被、羽绒被,我看了下说明,发现这些被子既不能洗,又不能暴晒,还那么贵,便有些不悦。妻子却不以为然地说我落伍了。落伍就落伍吧,反正我还是喜欢棉被,喜欢只有棉被才会有的阳光的味道。我背着妻子把旧棉胎送到街上的弹花铺,当弹花匠把我们家的旧棉胎弹得焕然一新,并且还网上了一层久违的红绒线时,我的心里便有种抑制不住的温暖与幸福。这温暖与幸福源自苏北平原,源自记忆里永远无法忘怀的劳动,源自在那片土地上以种植棉花为生的乡亲——

他们弯腰在棉花地里流下辛勤的汗水,最后消失在棉花盛开的雪野,但他们蕴涵在棉絮里的朴素的爱,明亮又温暖,仿佛包裹着阳光的棉花,怎不叫人刻骨铭心?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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