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葡乐 缎苏
本月亮相物体“钥匙
[解释]
开锁用的东西,有的锁用了它才能锁上;比喻有效的方法、窍门。
在我面前的小钥,仰起一张洁白干净的脸,眼珠又亮又黑,神情无辜而单纯……这实在是一个有血有肉、真真切切、惹人爱怜的孩子。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变成一把钥匙,并且,他就是我要费尽心思要寻找的那把钥匙。
从我想爬上国王的宝座那天起,我就在寻找这把钥匙了。一把打开名字锁的钥匙,整个王宫,除了我,我的哥哥弟弟们都在寻找。谁先找到钥匙,谁先打开名字锁,谁先获得名字,谁就是王位的继承者。
在我们这个国家,我们生下来后,都没有正式的名字,正式的名字在名字锁里锁着。宫廷里的王位守候人,我父王最忠诚的臣子老乌金,抱着一个漆黑的小木匣过来,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金灿灿的名字锁。老乌金说,“要想证明自己,就去寻找钥匙吧,谁能先打开这把锁,谁能先取得名字,谁就是新的国王……”
听老乌金这么一说,我的大哥迫不及待地找铁匠去了,他以为天下最巧的铁匠一定会打出万能的钥匙;我的二哥去找香水师,他认为,那把锁的锁孔像个鼻子,也许打开它的钥匙是一种迷人的气味;我的三哥却认为那把锁的锁孔像一只耳朵,钥匙是天下最好听的声音,于是找乐器师去了。
我的五弟,观察锁的时间最长,直到老乌金把匣子关上了,他的眼神还停留在那上面。他最后得出的结论,那把锁的锁孔是锁的眼睛,能打开那把锁的,一定是最美丽的颜色,所以他就怀着这个心愿去找美术大师去了。六弟是个急性子,他放出狠话,说一榔头打下去,锁的秘密一定就藏在锁心里,可惜,根本轮不到他撒野,老乌金就把名字锁藏到安全的地方了。
我的七弟八弟九弟十弟,都在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寻找自己想象中的钥匙去了。
我回到我自己的住处,小钥早为我沏好了一杯茶。
“王子。”小钥把茶水端到我面前,说实话我心里正烦着,根本不想喝。我看了看小钥,为自己的态度感到抱歉,从上次打猎回来的路上,我捡回这个孩子,他就一直留在王宫。
“小钥,我不习惯被服侍,而我拿你当孩子,当我的亲人,你根本不用这样。”
我这样说着,就拿眼睛温柔地瞅着小钥。他白皙的面孔上,那双眼睛所流露出来的光有些羞涩、腼腆,我都以为他是一个女孩子了。
记得上次我陪父王去山上打猎,那是父亲生命时光中的最后一次打猎。那次的打猎并不成功,因为当父亲要射中一头鹿的时候,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护住了那条鹿,结果我被射伤胳膊。小鹿因为我掩护而捡了一条性命,在惊吓中逃跑了。父王当时又心疼,又有点气恼。当我们提前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小钥。
他当时穿着白色的袍服,晕倒在路边。我后来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何晕倒在路边,他都睁着很大的眼睛,一个字也不肯说,他也许是失忆了吧。
我能表现的最大的怜悯,就是把他带回来,留在宫中,好好保护他,给他比较安稳舒适的生活。而当我的父王死后,我的人生完全被要当上国王的信念所支配。
每天,我想要做的就是找钥匙!找钥匙!
“小钥!”
要走的小钥听见我喊他,就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唉,走吧!”我摆摆手,“你要真是像你的名字一样,是一把钥匙就好了!”
小钥的眼神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去,就迈着很轻的步子走了几步,又停住,“那把钥匙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我点了点头。
“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
“嗯!”
哈哈,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钥真是一个可爱至极的孩子。
“真的。”
小钥没笑。
“我相信你的好意是真的!”
小钥朝四下看了看,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回我的书房。我的书房,有一张很宽很长的大桌子,上面压着一张玻璃板,玻璃板和桌面之间压着五颜六色的落叶。
小钥突然很不像话地踮起脚尖坐到桌子上,我正要呵斥他没规矩,天哪——他竟然变成了一把钥匙。躺在被阳光照耀的玻璃板上,懒懒地发着光。当我看见这个情形,我浑身都有一点发抖,我的手心里沁出冰凉的汗。
“小钥!小钥!我试着喊了几声,当然没有回应,变成钥匙的小钥,不再有具体的感知能力。我心里顿时被一种无名的失落和恐惧填满,却有一点点隐秘的兴奋。我终于可以打开名字锁,获得一个具体的名字了。我拿起这把钥匙,跑着去找老乌金。
见到老乌金,一丝慌乱从老乌金的眼神里飘过。
“一旦钥匙穿进锁孔,钥匙就永远是一把钥匙了。”
“哦!”我想起了小钥。
“如果我不使用它呢?”
“那么钥匙在过今天之后,还会恢复它本来的样子。”
原来,在未打开名字锁以前,这把钥匙具有人的生命,它是一个钥匙人,但会在不确定的时间又变成钥匙。这个时候,一定要动作迅速地拿着钥匙去打开名字锁,错过了的话,钥匙人就再也不会变成钥匙了。可是,一旦打开名字锁,那么,这把钥匙再也变不成人了。
“是这样啊……”我想拥有一个名字的兴奋,渐渐冷了下去。
要当上国王,是以牺牲小钥为代价,我不干。我摇了摇头,把钥匙在手心里攥得更紧一些。我抬起头问老乌金:“一个人的名字真的那么重要吗?”
老乌金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层光。
“我觉得你们喊我落叶,落叶这名字就很好,落叶就是我的名字,我名字就是落叶,你们都这么叫了我二十年了,我们大家为什么要去相信一把锁,而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老乌金说:“王子,你已经最先获得名字,你就是我们的国王了。”他说着把我拉向国王的宝座,这时国中三十六巫师一起走进宫殿,不一会儿,就齐声奏乐,举行加冕仪式。
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来我才知道,名字锁只是一个考验。而那把可以打开名字锁的钥匙,又恢复了小钥的模样,不,恢复一个女孩的模样,虽然仍叫小钥。
“还记得,你替鹿挡的一箭吗?”
“啊?”
“那头小鹿就是我。”
“你还会变成别的什么,除了小鹿和钥匙。”
“我的真身就是一把钥匙,是你留住我的气息,以后就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生活家
职业教书,热爱生活,喜欢写、行走和胡思乱想,出版作品《丝路诱惑》《幸福密码》。
一个同事的女儿刚上小学时,被老师指定保管教室钥匙。从此以后,不管寒冬还是酷暑,小朋友每天都无比热忱地早早到校,生怕去晚了耽搁开教室门。钥匙呢,更是小心谨慎地挂在脖子上。看她蹦蹦跳跳、钥匙在胸前叮当作响的样子,我忍不住会心一笑。
仿佛看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自己。
那时,我也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是家里的。忘了父母是在我多大年纪时把钥匙发送给我的,只记得拿到时很兴奋,突然就有了那种长大了能当家的感觉。也忘了一开始是怎么保管钥匙的,反正肯定有根绳子穿着它。
某一天,夜幕降临时,在操场上玩得开心的我和妹妹画家。大概是太快乐了,我一边走一边还摇着绳子上连着的钥匙,让绳子绕着手指头转一个又一个圈,顺时针转完,换逆时针转。忽然,手上一空,钥匙飞出,陷入黑暗里。我甚至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心情跟着就灰暗起来。方向指向的地方是路边一块菜地。我和妹妹迅速地扑过去,到处摸索。我心里直打鼓,猜测了找不到的结果,一定会被爸爸狠狠训斥一通。
爸爸是一名教师,训我们的方式跟上课差不多,二套一套的理论,从小问题讲到大道理。当然,神情没有对待他的学生那么温和,声音自然要比上课还高八度。不过让我头疼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堆堆的道理。哪怕老调重弹我已耳熟能详,依然得乖乖地洗耳恭听。
还幻想了找不到除了被训斥还可能同时发生的另一个结果。万一钥匙被坏人捡到,万一他偷偷趁所有人不在拿着钥匙,大摇大摆打开家门,偷走东西,那怎么办?一边想一边又安慰自己,就算坏人捡到了,也认不准是谁家的钥匙。肯定的!为了让自己安心,我还暗暗地握握小拳头。不过,内心已经模糊地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让我有了种不太清晰但开始存在的认识:小小的钥匙,原来代表着责任。
很幸运,在那个黑漆漆的夜晚,我们大海捞针的辛苦没有白费,钥匙找到了。所有的担忧一小子烟消云散。只是,在那以后,再也不敢轻率地对待钥匙。
一根细细的淡绿色的塑料绳,垂挂着钥匙,服贴地挂上了脖子。
也是那时起才注意到,原来班上好多女生脖子上都挂着钥匙。走路的时候,一片叮当声。大概,这算得上那个年代好多女孩的一个小标志吧。
塑料绳换成尼龙绳,最后索性用一根窄窄的丝带,一直到中学再到大学,然后工作,钥匙都这样挂在脖子上。刚刚进入单位,是最年轻的那一拨,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喜欢我行我素。全部人除了我,都没谁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可我喜欢。只有要上课站讲台,我才会取下来。课一上完马上又挂到脖子上。大概有人说过“太幼稚”,可那有什么呢?
走路的时候我还喜欢边走边把胸前的钥匙放在掌心里反复抛了玩。伴着钥匙声,好像脚步也轻灵了许多。
终于不可避免地大到不好意思再挂钥匙的年纪。不再挂脖子上的钥匙会丢三落四地找不到,甚至,会被忘了拿,锁在屋子里。于是,放了备用钥匙给同事中的密友。也开始收到别人交给保管的钥匙,公家的,闺蜜的,亲戚家的。
很小心很小心地保管着。因为越来越明白,一把钥匙上系着的东西比想象中多。交出或者收到的,不仅仅是一份责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