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瓣洋葱不流泪

风为裳

从前，我是个不爱哭的小孩。

弟弟相反，他动不动就鼻子一抽，眉毛一拧，眼睛眯成一条线，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哭不出声，特别无辜的样子。

作为“女强人”式的姐姐，我痛恨他的装无辜。

那时，老爸在外地进修上学，老妈忙于工作，为图方便，弟弟便提早一年从很远的幼儿园进了离家近的小学。

他变成“哭巴精”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那时，他上一年级，我上三年级。时常，一年级的老师就站在了我们班的门口，对我说：“金小薇，你弟弟又哭了！”她说完这话，全班同学的目光都会齐刷刷地聚到我的脸上，把我的脸照得跟要着火似的。事实上，我也真是带着一腔子火站在弟弟面前的，他正抽着脸，脸上下着眼泪雨。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还是个男孩呢，真没用！”当着弟弟全班同学的面，我凶得跟恶魔一样。他当然不会因为我的训斥就停止住哭泣，他会哭得更厉害了。我也更恼了，拉着他的手到走廊里，然后他就站在走廊里哭，我回到教室里，整整一堂课，我都在想，走廊里有多冷，他的脸大概又会哭得又肿又红。

晚上，老妈回来，我告状。千篇一律，老妈白了弟弟一眼，不问青红皂白训他两句：“你还是男孩子呢，不如你姐，哭有什么用，哭？”

奇怪的是，那时候，我们都没想到要问问最初弟弟为什么哭。好像没人关心原因，都直奔结果去了。不过，老妈的训斥也只是点到为止，因为弟弟的嘴已经撇了，再要多说一句，倾盆大雨就又会浇下来了。

我很争气，一路读书成绩好，所以气焰高涨，谁都不放在眼里。而弟弟是我的一个污点似的，只要谁喊一句：“金小薇，你弟弟哭了！”我立刻愤怒得满脑子的头发能顶起十顶帽子来。

那一天，老妈早早去上班了，我跟弟弟吃完早饭，收拾完饭桌，我背着书包站在门前等着弟弟出来，他却迟迟不出来，我急了，站在门口喊他：“小海，你再不出来，我把你锁在家里啦！”屋子里寂寂无声。

我跑进房间，看到穿戴得好好的弟弟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你干啥又哭？”

我终于想到问原因。他坐起来使劲摇头：“我没哭！”

“还敢撒谎，明明是哭了！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严厉得如同是老师或者是老妈。弟弟的目光飘忽着，突然就跑出去。

课间操时，我磨蹭着解那道应用题，我听到有同学喊：“金小薇，你弟弟被游街！”

我不明白游街是什么意思，赶快跑到走廊里，我看到弟弟垂着头，胸前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倒数第一”四个墨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情景，我冲到弟弟面前，一把撕掉那张纸，我说：“抬起头，别哭！”

弟弟也许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态度，抬起头看着我时，眼泪还在，人却是惊讶的。

那天，老妈来了学校，她跟弟弟的班主任老师吵了起来，老妈说，孩子不懂事，成绩不好，怎么教育都行，但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污辱他呢，他还那么小？老妈说这话时，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着泪花。

那天吃晚饭时，弟弟破例竟然话很多，他说：“妈，姐，你们别生气，以后，我会好好学习的！”

他的小脸红彤彤的，手也是被冻过之后缓过来的那种红。我的眼圈红了，嘴上说的是：“你傻啊，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

后来过去很多年，弟弟终于戒掉了爱哭的毛病，他说：“那时候真是害怕，什么事都不敢告诉老妈和老姐，觉得自己特别没用，像个小傻子！”

他说这话时，已然是玩笑。我却心酸得想掉眼泪。

弟弟慢慢变得坚强，我坚强的壳子却慢慢卸了下来。我学会了向这个世界示弱，不再一副打断牙往肚子里吞的姿态。

那是因为有一次我被最好的朋友误解，很难受，解释不清楚，我又不肯流眼泪，就撑着，头疼。然后老妈说：“哭一场吧，哭出来就好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哭也不丢人。”

我就真的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哭完之后，觉得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如果她仍当我是她的好朋友，自然会了解。如果她不是，我也根本不用为这事伤神。

换个角度，事情就是另一番模样。

后来，我还长哭过一次。那是高考失利。我坐在床头哭了整个晚上，觉得简直是活不下去了。然后呢，然后当然是收拾书包重新开始。

泪可以流，但不能流起来没完没了。

后来，上了大学，同寝室一个姑娘总是标榜自己是个心硬的人，看电影、电视剧，看小说，听音乐，从来都不哭。当时我在心里说的是，这样的人，或者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朋友。老妈的那句话说得正确无比——哪瓣洋葱不流泪。有了泪水浇灌过的人生才丰润。果然，那个姑娘形单影只，直到有一天，她拿了酒瓶在寝室里边哭边喝闷酒，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也不是钢铁战士，我们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我们都是会哭的人。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