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饭
原来想到的文章标题是《千金买骨》。这其实是一则很狗血的寻人启事。记事怀人毫无章法,啰啰嗦嗦通篇废话。时隔久远,希望全无,所以可以毫无压力地许下千金的诺言。当然买骨只是噱头,纵然时光会让我变成一个怨妇,我依然希望她在我的视线之外过得幸福顺心……
遇见
初中是我第一次住校,室友虽然不是来自天南地北,陌生人见面总是局促,何况是女生。于是,做了自我介绍以后,寝室里就开始沉默。
我没话找话:哎,学号是不是按照入学成绩排的啊?
有人答:是啊。
我很忧愁地叹气:那我死定了,肯定是最后一位。
其他人纷纷附和,表示她们愿意和我分享最后一名的殊荣。只有一个女生微微笑着说,我的成绩也不太好。这个女生之前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在这个话题将要结束时来了这么一句。寝室里的人对她早有些好奇,这个时候不由都看向她,谁知她却不再开口。
我一向觉得自我介绍是很扯的东西,一群人心不在焉地轮流说名字,其实一个也记不住,偏偏又是见面必备,绕也绕不过去。但是这一次我却记得她的名字,熊惠惠。不知是ABB式的名字总是特别好记,还是她姓熊我姓朱,即便非我族类,依然有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估计她和我一样,从小到大的外号里就离不开某种动物。
我一直都觉得她的长相特别贤妻良母,梳了个马尾,没有刘海,显得脸更大,要说是瓜子脸的话,勉强只能够得上个南瓜子。皮肤有些黑,眼睛是五官里最漂亮的,不是很大的双眼皮,开阖的弧度特别好,睫毛极翘,眼珠很大,看进去眼里一片黑洞洞的。然后我很克制很克制地没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你脱了校服,可以直接回家相夫教子了。
在正式上课之前,老师报了学号,最后一名还真在我们寝室,竟然是不声不响的熊惠惠。好吧,其实算是很经典的结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这场戏刚刚开演……
讨厌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和熊惠惠的关系会这么差?几乎可以算得上水火不容。照理说,她的长相气质如此符合我的乡村式审美,我应该是很乐意和她套套近乎的,但事实是我在班级里发了英雄帖,邀请各位豪杰来观赏我们寝室的“英雄大会”。我忙活了一天,用硬板纸剪了奖牌,拿用过的透明胶带做了绳子,在“奖牌”上极其认真地写了“最让人讨厌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这次活动最后却以失败告终,那天熊惠惠一直没有回寝室,尽管我躺在床上豪情满丈,最终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过世界上也许有没有道理的爱,却很少有没有理由的恨。当然我对熊惠惠恨还是谈不上的,讨厌却是板上钉钉的。我觉得原因大概有三点:第一,笨,一直以来她的成绩在班上都是倒数第一;第二,明明一张老实人的脸,性格却不好,每天跟屁虫一样跟在“班花”后面;第三,没有自知之名明地喜欢“高富帅”。
那真是爱恨情仇随意挥洒的年代。有时候我会疑惑,我执著的究竟是她呢,还是那个时候和她在一起的自己?
初二的时候,我和熊惠惠成了同桌。我觉得老师还挺有创意的,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估计想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此时,我的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她上课基本不听,却也从来不和我讲话,只是自己看课外书。彼此相安无事。
有一次,她从学校的图书馆借到了第一版的《彼岸花》。那一次估计是太开心了,原本不太搭理我的她,也拿着书得意洋洋地向我显摆。
我看到封面上写着作者安妮宝贝,就很自以为是地说:“哎,作者死了吧?”
她愤怒了:“你怎么咒我偶像死啊?”
“这不是集中营的那个小姑娘吗?没死吗?后来逃出来了啊?!”
她怒极反笑:“是啊,人家安妮穿到中国来了,成了安妮宝贝。”
我狂纠结,还是不肯认输:“我看的都是《简·爱》《呼啸山庄》什么的,你那档次好意思和我比吗?”顿了顿又加上,“当然偶尔也看看《天使街23号》什么的。”
她笑得趴在桌上。我还没说完自己也笑起来了。
化解
生活少有惊心动魄的戏码,然而时间和距离却是很神奇的东西,它们看似无形却威力巨大。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们竟然已经好到那样的地步。
她拿省下来的零花钱偷偷买了小灵通,第一个拨的就是我的号码。她给我讲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讲久未见面的母亲。我知道她最喜欢的歌手。我一边取笑她的字像毛毛虫,一边端端正正地帮她再抄一遍歌词……
她看完了安妮宝贝的第六本书,开始看张悦然、春树、郭敬明…一在我眼里,她看过最上档次的一本书叫《围城》,说的是,进去的人想出来。我觉得她的心里有一大片灰暗的地方,但是我不太懂,我那时候最殚精竭虑的就是怎么能再把我的排名搞一点上去。
班上都在传她喜欢我们班一个男生,她的前任同桌,也是被很多人认为的“高富帅”。她在人家生日的时候巴巴跑过去送礼物,结果被退回来了,放在寝室的墙角。
我知道真相以后恶意地问:“这是什么啊?一些家里不要的东西,想拿过来给他。哦,那你家里还有没有不要的东西?怎么不拿过来送给我啊?”
她沉默着不说话。我突然有点泄气。
她还是每天跟着“班花”,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人家给了苹果,能当宝贝一样地放好几天。我觉得我可能有一点点点点的嫉妒,于是说话更不好听:“我说你老是这样贱不贱啊?”我以为她又不会理我,有那么一瞬间空气凝固了,接着我听到她说:“我觉得她的眼睛像我妈妈……”我每一个字都听得分明。那一刻我想扇自己两巴掌。
初三的四月一号,我想了一个好主意。我们学校的公用电话亭离教学楼很远,我说,熊猫,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你陪我去吧。她说好啊,顺便能消化消化午饭。
我们走到公用电话亭,我摸了摸口袋,说:“哎呀,忘带电话卡了,你在这等我啊,我回去拿。”当然我不会再回去。直到上课铃打过十来分钟,她才走进教室,坐到位子上,看都不看我。我笑着凑上去:“你不是吧,这点玩笑也开不起?”
追寻
曾经的讨厌,以及仍旧在继续的爱,我要给大家讲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似乎没头没尾,却那么真实地发生过。如果你知道这个人的下落,请一定告诉我。而像电视里的寻人启事一样,作为我,最后应该单独对熊惠惠说点儿什么——
我真的只是想给你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你最后不也笑了吗?你不也默认我的幽默了吗?所以你现在也是在和我开一个大玩笑是吧?
我没有想到那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那天,我和我的妈妈,你和你的爸爸,坐在教室里商量着填写志愿。然后你就消失了。这怎么可能呢?我有你的邮箱、QQ号码、手机号码、家庭电话,甚至还有小灵通……我们生活在联系最便利的21世纪,但是我真的联系不到你。
愚人节的时效只有一天的,你的玩笑开得太久了,已经一点也不好笑。
高二的时候,有一节语文课,讲的是杜甫和李白的诗,我习惯性地走神,回过神来听到老师说“此去经年”,我“哗”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同桌侧过头来看我:哎,你太夸张了吧。我没心没肺地笑:你不知道我特能装啊。
其实我只是突然想到,那个时候我究竟有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一声“再见”。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