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拳断想

张光燄

习练杨式太极拳几年，偶有疑念进发，促使笔者反复思考。因疑念各异，意思又不连贯，故只能称作“断想”。

断想之一：太极拳在盘练中用的是“掌”，为什么叫“拳”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笔者两年，后经读书体悟，疑团渐逝。这里有个形式与内容的矛盾问题。练拳用掌或拳是形式。太极拳不用拳，却用掌，从形式上看，似乎存在着矛盾；但从内容上看，用掌或拳都达到高度统一。因为太极拳走的是内劲。内劲是从“劲源”穴通出的。劲源穴有两个：一个在背后肩胛骨下角连线的中点，一个在左右手中指根里侧下面。内劲不深不厚的拳家，发劲时先从背后的劲源穴通出，经过两膊，到达手掌的大拇指或小拇指后往外发出；内劲深厚的大师，发劲时可以不经过背后的劲源穴，直接而快速地从双手中指根下的劲源穴发出。无论是伸指的掌还是握指的拳，都对内劲发出没有影响。

太极拳的劲法路线是肩催肘、肘催手，手发内劲。这里的手，不分手型是掌还是（半空）拳的。所以说，练拳用掌还是用（半空）拳，只是形式上的问题，内容上还是拳，这是实质。

太极拳高功大师，可以不用（半空）拳或掌，甚至连胳膊都不用，完全可以将对手击倒或弹出。这是因为内气棚满鼓荡，一接触外力进袭，被压缩的内气自然生成反弹劲。这就是积柔成刚的道理。太极拳习练者追求的就是这种拳劲。

断想之二：《打手歌》仅是推手的经验总结吗？

太极先贤王宗岳修订的《打手歌》，只用了六句话42个字，就将太极拳的体用内容概括出来了。《歌》的第一句“拥捋挤按须认真”，说的是太极拳的劲法；第二句“上下相随人难近”，说的是身法；第三句“任他巨力来打我”，说的是假设出现的危难状况；第四句“牵动四两拨千斤”，说的是自己要有战胜对方的信心和对战之策；第五句“引进落空合即出”，说的是对战的技术打法，进一步解释了第四句的含义；第六句“沾连粘随不丢顶”，说的是具体的打法。全《歌》的意思联系起来是，太极拳习练者要训练自己的正确身法，用身法来训练劲法。内劲一旦训练出来，即使遇到具有千斤之力的对手袭击，自己也不惧怕，可以用“四两拨千斤”的思想指导自己去战胜他。这时，引导对方的来力，让它打不着自己的中线；对方一旦落空失衡，就抓住时机立刻打出开式与之相合，这时，自己的劲哪怕只有四两也能拨倒千斤之力的对手。在与对方打手过程中，要舍己从人，注意使用沾连粘随的技法，做到不丢不顶，没有拳病。

有些拳家认为，因为古称“打手”，与近代“揉手”、现代“推手”同义，就认为《打手歌》是推手的经验总结。笔者觉得这种认识带片面性。《歌》的前两句，写的是太极拳的本体。用“拥捋挤按”四正手作拳的本体总纲重点概括。因为四隅手是四正手的辅助手，把四正手放在突出的重点地位，实际上概括“八门五步十三势”的整体拳。联系第二句身法训练的内容，明显说明作者是在写太极拳的本体。后边六句，都是写应用，概括的是使用法。打手法只是使用法里的重要内容。而“四两拨千斤”、“引进落空”只是使用法的思想指导原则。

断想之三：如何理解“四两拨千斤”？

许多太极拳习练者都认为，“四两拨千斤”是比喻句，意即“以小力胜大力”。笔者以为不然。比喻是一种修辞方法，句子里应有喻体和被喻的实体。在该句中，谁是喻体、谁是实体，是不能确定的。另外，如以“四两”喻小力，为何不用“二两”、“三两”呢？为何非要用“四两”呢？这就难以解释了。

“四两拨千斤”，是引权制衡的比附短句，是从老拳谱採劲的释义中转折而来的。老拳谱是这样解释採劲的：“採劲又何解？如权之引衡。任尔力巨细，权后知轻重。轻移则四两，千金亦可称。”上述六句话，可概括为一句：“即使牵动仅只四两的小权，也能制衡千斤重物。”这是一个假设条件的转折复句。句中的“权”，仅只四两，合现在的斤两制才二两五，是最小的权。用“四两”来隐喻“权”，前面这句话就可以紧缩成“牵动四两制衡千斤”。

但是，“制衡”还不是“拨”，还必须和“引进落空合即出”的打手方法联系在一起，这样就使千斤之力失衡。一旦出现这种态势，立即打出开式与之相合，哪怕只用“四两”的劲，都能把千斤之力的对手拨出击倒。

从“四两制衡千斤”到“四两拨千斤”，这又是一个比附的转折。这个短句阐发之义就变成了打手的战略思想原则，它与“引进落空合即出”的战术技法虚实结合，相辅相成，使《打手歌》成为绝佳之作。

断想之四：“劲以曲蓄而有余”的“余”字是否是“益”字的错讹？

王宗岳著作的《十三势行功心解》中，有两句记述气与劲运动方式的话：“气宜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余。”笔者认为最后这个“余”字应是“益”字的错讹。

王宗岳是个太极先贤，文字功底非常深厚。他著作的《太极拳论》，不但体现了太极拳大家风范；还展现了文化的风採。文句工整，气势流畅，富于变换。象上述的两个对偶句式，“气”与“劲”相对，“直养”与“曲蓄”相对，“无害”应与“有益”相对，怎么却与“有余”相对了？“无害”与“有余”词义并不对仗。这样行文不是王宗岳的风格。笔者怀疑这是传抄或版印的错讹。

从内容上说，“余”字在全句中没有实际意义。余，多的意思。劲曲蓄就能多吗？能超出蓄满蓄足的数值吗？不能！劲以蓄满蓄足为准，怎能多出来呢？

如果换成个“益”字，那就有实在的意义了。劲的收全敛方式是“曲蓄”，就利于发放时“如放箭”般快速，使之呈来复线形运行，具有强大的穿透力；同时，利于养生。

笔者建议：将这个“余”字改正为“益”字。实际上是“有益无害”这个成语的分句表述。

断想之五：《十三势歌》的第二句“命意源头在腰隙”是否错误？

作者对《十三势歌》，“命意源头在腰隙”一语的正确性，不敢苟同。

笔者认为，命意的源头不在腰隙，而在心隙。诚然，腰隙是肾区，是立命的肾精所在。但心隙是安身之所，心区包括心脏、大脑和脑干，也是藏精之处。医学实践证明，脑千里存在着再生细胞，它决定着人体生命的成活存续。肾精虽然是心区的基础，但肾精之阴与心精之阳相融合后才能化生出“神”来。而神阳与神阴相合，才能“命意”。意是灵动物质，具有记忆性、条理性、顺序性和觉悟性。这些意识属性是单靠腰隙的肾精是“命”令不出来的。应当说，心区（或者说心隙）才是命意的源头。笔者认为，“命意源头在腰隙“确实有误，应改为“命意源头在心隙”。

断想之六：“气宜鼓荡”、“神宜内敛”应当这样理解

“气宜鼓荡”、“神宜内敛”，语出王宗岳的《太极拳论》。这两个短句是对训练和调整内气功法的陈述。对上述两个短句所表达的意思，拳家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先谈气宜鼓荡。

有的说，气宜鼓荡就是指内气象一桶水一样在腰胯间左摇右晃。有的说，气宜鼓荡是指内劲从枣核劲变杏核劲的运动。还有人说，气宜鼓荡是拳式的开合。更有人说，气鼓是指内劲从神阙到命门的收缩，气荡是指内劲从命门到神阙的开放。笔者认为，拳家们把“气宜鼓荡”理解得太复杂了！复杂到离谱的程度了！在“气宜鼓荡”这个短句中，气是主语，鼓荡是谓语，表示主语“气”的运行态势。既然是气，就不应理解为劲。气与劲是两码事。气是本体，劲是应用，不论是杏核劲对枣核劲的运行，还是神阙与命门之间的运行，都是内劲的蓄发，都不是内气的鼓荡。

在内气的训练与调整过程中，鼓荡与开合是表述不同的同义语。都是用于表述内气阴阳鱼的动作形态的。阴阳鱼下面的合，就是王宗岳所说的“鼓”；阴阳鱼上面的开，就是王宗岳所说的“荡”。（内气阴阳鱼）这部分鼓，那部分就荡：下鼓上必荡，左鼓右必荡；反之亦然。阴阳鱼整体的合（鼓），就是拳式的静势，就是内气的无极式状态，就会产生压缩弹簧劲；阴阳鱼整体的开（荡），就是拳式的动势，就是内气的太极状态，就会产生弹簧的拥劲。内气绝不是象一桶水一样在腰胯间左摇右晃。左摇右晃的说法是偏离了阴阳鱼运动的开合（鼓荡）规律的。因此这种说法不应该被接受。

其实，太极拳无论是外形动作还是内气的培养，或者内功的收放，练的就是开、合。在表述中，都可以用开合二字。在不同功法的表述中，用鼓荡一词来表达内气的运动，用蓄发一词来表达内劲的态势，用收放一词来表达内功的动作，这样就更显得层次清楚、脉络清晰、表述妥当。

再谈神宜内敛。

北京市有位当代“拳家”，指导徒弟、学员练太极拳，让他们努气努力，盘练拳架时突然瞪起眼睛作金刚怒目状。他说“这样练拳出来的功夫，用眼睛都可以打人！”这位“拳家”，他把“神宜内敛”的意思理解错了。“敛”即收、藏的意思，内敛，就是往里收、往里藏，不外泄。神是气的精华，练拳时不藏神、神就会外泄。神不守舍，神不振作，就不能引领意气去发放内功，健康养生也受到影响。而突作金刚怒目式的瞪眼状，恰恰违背了“神宜内敛”的《太极拳论》。

至于努气努力的练法更应该抛弃。努气努力的练拳动作，会使肢体出现僵劲，阻遏气血的顺利运行，使大脑缺血。大脑因供氧不足而出现昏厥。久而久之，会使人患上高血压病。这是耗损神、气的另一种错误练法，应当改用松散通空的正确练拳方法。

断想之七：太极拳打的是什么？练的是什么？

一些练了十几年太极拳的朋友问：“这太极拳打的是什么？练的是什么？”

笔者认为，太极拳无论是37势，78势，85势，89势，还是105式，115式，它打的都是开合。所谓开，是阴阳相分、相斥；所谓合，是阴阳相抱、相合。在打拳的运势中，无论开得多大，都是合中之开，开中之合，都是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系、相引相照。

从内气角度讲，太极拳的开，是肾精化气化神，是心精化气化意化神；太极拳的合，是心精化生的神、气与肾精化生的神、气在意的作用下相融相合。这个。肾精与心精的化生化合过程，即是中医所讲的人体心肾相交健康态势。

然而，上述功法的开合，是人体静态功法的开合。太极拳动态功法的开合，是四肢五体按照拳势的规则运行的，其神意气是通过筋骨的作用而蓄发的，这就引发出内劲的虚实变转，使人体呈现出动、静、刚、柔的形态。

太极拳练的是什么？练的就是神意气相生相合的内功。从功态上讲，有太极势（从无极式变太极式），有开合相寓，有对拉拔长，有左旋右转，有双推风轮，有无极势（从太极式变无极式）。太极拳就是通过这些功态的不断演练，培养了神意气的逐渐强大。强大的神意气（孟子称“浩然正气”）通过筋骨的作用而形成内劲。内劲通出体内与对方相合，就是技击的功夫。这就是盘练太极拳的根本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