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心态词“心”解

2013-04-29 19:20妥静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5期

摘 要:从古至今,人们对易安词褒贬不一。一些人对其极为摒弃,一些人则不免对其有过誉之嫌。本文试图从心态角度来解读易安词,认为易安词是李清照一生辛酸悲苦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这一层面的解释也许是对易安词较为完美的一种诠释。

关键词:易安词 心态词 梦与醉

李清照的词自诞生之日起,就备受到人们的关注。各评论家由于所处时代背景不同,所持思潮观念有异以及审美标准和鉴赏方式上的殊异,对于易安词所反映的情感内容各有所云,对易安词的评论也莫衷一是。他们大多从易安词与社会的关系为切入点来讨论研究艺术的本体,也就是以社会批评(有些还涉及到政治批评)来看待分析易安词的优劣;很少从词人自我内心出发去体会作者彼时彼地的心境,正是“那种茕独凄惶的景况,非本人不能领略,所以一字一泪都是咬着牙根咽下”。从易安词产生后的南宋直到近现代期间,学者所持观点大致可分以下几种:

一、“巷闾荒淫之语”

此种最具代表性的是宋代王灼在《碧鸡漫志》里所评:“巷闾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王灼认为李清照所写之词不应该是出于名门大宦的妇人之口;评其词为“荒淫之语”,未免言过其实,不知其“荒淫”何指,可能他批判的矛头是指“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沙橱枕簟凉”(《采桑子》)这类作品,但这实际是写李清照与夫调情戏谑的片段,真实而坦率地描写了当时情境,将作者初为人妇的心态表现出来。也正是这样大胆真率的写照,使得众多礼学家们对其思想内容加以讥谤,他们站在封建卫道士的立场上加以审度,认为此类词不应出自闺门秀女之口,因为易安所言均是封建礼教之大不敬,不堪入耳,而更为要紧的是,对于闺阁之事,男女娱情竟出自妇人之口,所以更是不容置辩地对其抨击。与此观点同流的叶盛在《水东日记》中说:“文叔不幸有此女,德夫不幸有此妇,其语言文字,所谓不祥之具,遗讥千古。”(文叔指格非,德夫指赵明诚)也在指斥易安词之“大言不谗”的无所避讳。甚至还有人说:“虽有才致,令德寡矣。”居然连李清照的德行也被否定了。封建观念对于士人心态的毒害之深可见一斑,他们眼中的易安词就是对居于正统地位的礼教的亵渎和忤逆,所以是绝对不允许的。

二、爱国心声

对于李清照后期词作,一些学者认为表现了她的爱国主义思想。杨敏如认为,“她的后期作品普遍地反映与人民相一致的爱国思想,抗金愿望,乡关之念,身世之感,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对于李清照本人是否具有爱国主义这一点来说,我们不可否认,她确实是一位不同于一般闺阁秀女的巾帼词人,她博闻强记,眼界开阔,是那个时代的有理想、有意识的“新新女性”。她热爱自己的祖国,这些在她的诗文中都有所体现,如她意在讥讽南宋朝廷和宋高宗的逃跑主义所作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就表现了她对国家命运的关切以及对现实状况的不满。这种爱国哀情在《打马赋》中也有淋漓尽致的表现,她在赋中大写驾驭千军万马的各种“用兵之策”,又大量引经据典,表面看似“纸上谈兵”,实则“借这一深闺雅戏,婉转地表达御敌复国之望”。从这些作品来看,李清照是位具有爱国思想的女词人,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她关心时事,忧国忧乡。

但是,从所辑录的各版本的《漱玉词》来看,在她的词作中,我们并不能直白地解读出哪首是爱国之词,或者透露出爱国气息。而众多学者所认为的她的词作的爱国性,可能是受清照诗文思想的影响,认为其词也有爱国这一面。我认为,在这一点的分歧上,我们应该参照李清照本人的《词论》观点。她对词有一套系统的个人主见,她本着“诗言志,词言情”的创作原则,认为词所表达的应是一些细腻柔婉的情调,很少发恢弘壮志之感喟,或者说词只是用来寄以“小我之思”,而家国之志应是诗的专属职能。因此,易安词中很少涉及轰烈热忱的爱国思想,这可能也是囿于诗人自身的词学观念所影响的创作原则。这样看来,把李清照的词拔高到爱国的层面,是否有过誉之嫌?

三、心迹旅程的写照

我很认同从心态角度研究李清照艺术作品的方法,如舒红霞认为李清照所作的大量有关自然景物的词作,是由于她感怀身世,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花、草、水、树等自然物之间有异质同构的感应之后所作。正如其所言:“孤独的宋代女作家将宇宙自然界人情化,这种现象从心理学角度看是人寻求补偿的功能和调节机制所发挥的作用。被爱的对象抛弃的女性,转向大自然索取情爱并给自然以爱,使在与人类交往中失去的爱,在宇宙自然界中重新获得。”李清照早期虽与其夫度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快乐生活,可是后来由于时事动荡,不得不与明诚长期分居两地,再加上清照无嗣的事实,明诚有在外面狎妓或续弦的事对清照的心灵所留下的阴影是极大的,再到后来夫亡,清照孤独终老。可以说,她的一生都是在感伤郁闷的心态下度过的。在长期的独处生涯中,清照所观照的外物无非梅花、藕叶、流水、香鸭、瑞脑、玉簟、纱橱等物,作者把自己的心态作为描写对象,将其投射在这些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外物之上,就产生了艺术的移情。“从艺术心理学方面来讲,将自然人情化是一种移情……移情是蕴积深厚,极度膨胀的情感张力,向自然界释放扩散,寻求内心平衡的一种方式。现实生活中情欲得到充分满足的人较少移情,情欲极度缺乏的人越发泛爱自然。”

李清照正是在将自己的满腔伤感向自然倾诉的过程中,在将自己的生命和情感意识灌注到自然中,并 在与其融为一体的过程中得到心灵的宣泄与释放。清照与夫的疏离,常使她感到世事无常,《行香子》:“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甚霎而晴,霎而雨,霎而风。”同时,赵之纳妾,自己无嗣的事实,也是她自己经常无法释怀的隐患,《满庭芳》:“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都描写了一己苦闷的幽怀。至于晚间词,那种感伤之态就更为明显和深沉,令人闻之痛哭:《声声慢》“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南歌子》“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永遇乐》“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皆写得声泪俱下,而其晚年形影相吊、茕茕独立的生活状态更是凄楚哀艳,“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惶的我。”這样的孤苦伶仃,让人读后无不感怀颇深。

对于李清照词有人研究统计发现,其中写到梦的有十一篇,写酒和醉的有二十六篇,可以说清照一生的感伤心态写照也是在“梦”与“醉”这两个催化剂的辅助下得到完美诠释的。正如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说的那样,日神和酒神分别象征宇宙、自然和人类两种基本的生命本能和原始力量。用“梦”与“醉”这两种人的生理和心理现象比喻日神和酒神两种力量:日神展示为“梦”的幻境和美的形象,而酒神则借醉态体现为激情的狂烈、高涨和忘我的境界。李清照一生,尤其晚期在那种痛苦的精神状态下生活,常会用酒麻醉自己,“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如梦令》)、“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念奴娇》)、“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诉衷情》)。女词人正是用酒的麻醉作用达到一种“自弃”和“忘我”的状态,以此来消除现实的苦痛。尼采说:“酒神因素才是永恒的本原艺术力量,它超越现象界,指向本体界,它可以使人感到生存的永恒乐趣。”因此,清照在她的生命意识濒于崩溃的边缘时,用酒获得了一种快感,以一种虚幻的方式去追求到达心灵的极乐净土,将感情意识里的忧伤消解在“自弃”和与外物的沟通之上,在个体意识的毁灭中得到了重生。

尼采还说:“梦即日神艺术的快感停留在现象界中,把生命意识化为美的外观加以静观。”“瑞脑香消魂梦断,群寒金小髻鬟松”(《浣溪沙》);“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蝶恋花》)。现实的不如意,使得清照常会沉浸于对梦的美好幻觉中,在梦中实现她所希冀的生活模式,从而抵制现实的苦难和无奈。就是在醉与梦的支撑之下,她实现了对自己对悲剧人生的超越,“用自我毁灭换来与太一的拥抱,与自然融为一体,从而获得了最高的原始艺术快乐。”可以说,她就是在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的国度、用酒和梦消解了人生的苦楚的过程中,在自我心态的审美观照中寻得生命的真谛和价值,将生命的意义上升到美的高度。

李清照作为宋代杰出的女词人,她的词作真切自然,感情细腻萦肠,造语尖新奇特,艺术作品可谓冠绝古今。在经历了时代的动乱和人生的罹难之后的李清照,以词为其抒发情绪的媒介,用满腹的才华和满腔情愫合振共鸣,谱写了一首首哀婉感伤的千古绝唱,铸就了中国历史上女性意识觉醒的丰碑!李清照对于自我实现的渴望和激情使得被禁锢了多年的女性的身心从封建的淤泥之中破土而出,获得了心灵的慰藉和抒解;她用自己真挚而饱满的词作载入汗青史册,成为真正的女性代言人,使长久以来“男子作闺音”的“假媚”之士难以企及,正所谓:“此花不与群花比,自是花中第一流。”

参考文献:

[1] 邓红梅.女性词史(第1版)[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

[2] 陈祖美.李清照诗词文选评(第2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 张燕瑾,吕薇芬.宋代文学研究(下)(第1版)[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

[4] 舒红霞.女性审美文化(第1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5] 张玉能,陆扬,张德兴等.西方美学通史——十九世纪美学(第1版,第五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作 者:妥静,古代文学硕士,集宁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明清方向。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