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复仇

孙碧仪

有些点心名字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法国有种油炸泡芙，Pets de Nonne，直译是“修女的屁”。有个说法是因为一个修女在和大家一起做饭时，放了个屁，不慎把一小块泡芙面团掉进了油锅里，因而导致了这种点心的诞生；也有人说是因为这蓬松的小泡芙和修女的屁一样柔软，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这名字有些不雅，所以，好事者还帮它改了个优雅、却更不明所以的名字——修女的叹息。

还有一种也有个怪名字的酥皮点心，名字的由来，却有些沉重。它的外表不起眼，圆圆长长，像条干巴巴的木棍子，可味道却浓郁得很。混合了白葡萄酒的奶油酥皮里，包裹着蜂蜜煮制的核桃，还加了橙皮和肉豆蔻。从材料看来，这是一种味道甜蜜温暖的点心。猜猜它叫什么名字？它的正式名称叫做Sfratto Dei Goya，姑且可以翻译成“驱逐异教徒”。大多数的时候它被简称为Sfratto，“赶人”。

这种甜食的背后，是一个不太甜蜜的故事。Sfratto是一种犹太/意大利混血点心。它由犹太面包师所发明，但出身在意大利托斯卡尼地区南部，一座黄色的石头小城Pitigliano中。这种犹太厨师发明的酥皮点心，内馅却来自意大利托斯卡尼地区一个非常古老的配方。蜂蜜、核桃、橙皮和肉豆蔻的搭配，从伊特鲁里亚（Etruscan）时代就已经开始流行了。

Pitigliano是座古老的中世纪小城。它立在陡峭凝灰岩山的顶部，俯瞰着山下葱郁的森林。据说，当夜晚的街灯照在城中残旧的石墙上，会让人想起梦中的耶路撒冷。在这座小城中，不但有400年历史的犹太教堂，甚至还留有犹太人社区公用面包房的遗迹。虽然这座城市中曾经繁盛的犹太社区，甚至给它留下了La Piccola Gerusalemme“小耶路撒冷”的名字，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三个犹太人了。有些意大利人甚至觉得它是一種圣诞点心，而将它的故事告诉我的那个土生土长的Pitigliano年轻人，对Sfratto的身世，也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Pitigliano成为犹太人聚集地是从十六世纪中期开始的，当时，许多临近地区的犹太人为了躲避罗马教廷的迫害，从附近的罗马和锡耶纳等地区逃到这里。可是好景不长，在1622年，托斯卡尼地区的大公，梅帝奇家族的科西莫二世（Cosimo II）决定建立犹太人隔离区，地主们甚至拿着棍子，将犹太人赶出家门。自那之后，Pitigliano的犹太人只能住在陡峭悬崖顶端的一块小区域中。值得安慰的是，即使是那时，犹太社区和当地人的关系还是很紧密，他们分享食物，当地有些天主教家庭也并不抗拒将孩子送到犹太学校去上日课，纳粹来村中搜索犹太人时，附近的农民还将他们藏在自己家中。百年之后，当地的犹太面包师们发明了一种长长的棍子甜食，并为它起了个意大利名字Sfratto。用犹太精神将这次驱逐变成了甜蜜的复仇。

Sfratto这种仅仅属于这个地区的逾越节甜食，现在已经由Slow Food Association保护起来，记录在Ark Of Taste中。也许很快，我们就再也吃不到原汁原味的Sfratto了。就像其他一切事物一样，本来和自己没啥关系的人事物，一旦知道即将永远失去，也变得有点特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