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丝·施耐因克
现在,他终于又能问心无愧地下班休息了。这些日子,他下午四点就合上笔记本电脑、关上商务手机。有时他会来到黑森林中1200米高的坎德拉山上俯瞰,收获梦幻般的风景。他的面前是深深的山谷,高度差1千米。他打开降落伞,系紧带子,然后下滑。
在这里,他不追求速度,没有想要第一个到达地面的渴望。这里没有商业竞争,没有胜负观念,有的只是对尽可能持久地飞翔的渴望。“落地时,脸上不自觉就会流露出笑容,那是回归纯粹自我后彻底放松的表达。”马提亚斯·罗森贝格说。
放松、安静、纯粹——这是他生活中的新词汇。就在不久前,罗森贝格还认为休闲只是浪费时间,“业余爱好”对他来说就是个骂人的词。他鄙视那些下班休息的人,认为他们是一无是处的懦夫。作为一个基金会的经理,他管理着百万资金,每年坐飞机150次,是汉莎航空金卡会员,也毫无疑问收入颇丰。他说:“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棒极了。”
直到有一天他进了医院,医生诊断他为抑郁症,开了一些药,推荐给他一种历时六个月的行为疗法。他开始主动放弃很多挣钱的机会,重新拥有了一种千金难买的能力:他又能下班了。他拯救了他的休息时间,同时也拯救了自己。
现在,是时候让我们重新发现“下班”这个有效的古老理念的意义了。我们应该知道,生活不仅仅是工作。因为在全球化的经济中,工作永远做不完。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总是坐着一个竞争者,他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可能更快、更好、更便宜。人似乎应该每时每刻都上着发条,永不停歇。为避免这种压力的出现,我们必须有意识地给工作一个结束的时间。心理学家斯蒂芬·格伦瓦尔德解释这种结束为什么如此重要:“在公司度过超过八小时的人,过度开发了他的精神宝藏、体能和创造性,应该得到减薪的惩罚。”
但是对德国人来说,要得到真正的安静和休息显然很难。《2012年压力报告》中的结论引人深思:员工处于高速、多线程、高日程和绩效压力之下,就是领导人在这种高速运作下也气喘吁吁,超过一半的领导都抱怨压力的增加。58%的德国人需要同时完成多项任务,64%的被采访者承认有时周末也在上班。
这好吗?当然不好,长期的超负荷工作让人生病。如今,德国每天最多有11万人因为精神疾病请假,每年都有5900万个病假日源于工作带来的心理压力,这个数字在过去的15年内上升了80%。
克里斯提安·鲍尔因为精神抑郁接受了六个月的治疗。他认为他在一个大型汽车供应商担任大客户经理的工作压力巨大、无法忍受。“其他公司也能供应我们的产品。”他说,“这个行业的蛋糕很小,只要有一点点不满意,顾客就会跑掉。”现在他在同一个公司做着一份传统的“朝九晚五”的工作,拒绝公事用车、商务手机和奖金,他再也不想要“以办公室为家”的生活。但是他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才认清,是他对自己的高要求让他精疲力尽。现在他又开始进行体育运动,借此减小自己对胜利的执着。
对电子数据处理师沙碧娜·海格勒来说,一定要累垮之后才能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在一次培训中,她突然陷入了恐慌,随即呼吸困难,血压飙升到200。在弗莱堡大学校医院接受治疗之后,她终于知道了恐慌的原因——她的完美主义。今天,53岁的她终于能够安心享受下班时光,每周只工作20小时,而不是以前的50小时。“压力其实还是一样的,但是我学会了用另外的方式对待它们。”她说。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主题的迫切性。”德国劳务部长冯德莱恩在《压力报告》的开篇部分这样宣布。但是真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吗?《过劳理论》一书的作者、汉堡研究过劳的科学家马提亚斯·布里希说:“尽管‘压力在企业中已经不是新鲜的主题,然而领导层还缺乏对问题严峻性的认识。”有些领导人对“重新享受下班快乐”的倡议无动于衷,不管怎样,在过去这些年,他们一直致力于尽量模糊甚至取缔“下班”的概念。
在一个跨国汽车公司任部门经理的托比亚斯·雷恩克正是经历了这一点。当他说明自己需要去私人诊所治疗四周时,老总的反应非常人性化——他去诊所看望他,向他道歉:“我们有错,将来会尽量避免出现这样的事情。”但是当雷恩克回到自己的岗位后,压力丝毫没有减轻。和以前一样,这位51岁的经理还是没有下班的时候。他24小时都在岗(可以通过手机联系上),永不停歇的邮件和短信息造成了他疯狂的忙碌。
如今,这种现象为“信息暴饮暴食”。我们给大脑越来越少的休息时间,和饮食上或体育锻炼中的过度不同,大脑不会有“游泳圈”或“肌肉酸痛”,我们感受不到自己接收了超出我们能够加工的信息量,而当我们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如何下班?
如今,预防过劳的课程、太极和瑜伽受到越来越广泛的喜爱,它们也确实会带来改善,减轻一些压力,但它们主要起到的只是“心理安慰”的作用,最终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超负荷的现象依然存在。
要想真正“下班”,整个体系应该改变,首先要有方案应对“永远在岗的状态”和“每天的电邮轰炸”。比如大众汽车公司的一些专家或是领导就可以选择他们的黑莓手机在每天18:15后不接收邮件。法国IT服务企业源讯(Atos)德国区经理温弗里德·霍尔茨说:“我们研究了员工的邮件往来,发现只有20%的邮件对工作有意义。”不久前有一封空白电邮由于疏忽进入了源讯2700名员工的邮箱。很多人立即回复“什么鬼东西”“开什么玩笑”。2700个收件者发出了许许多多的抗议,愤怒、调侃不绝于耳。而整个交流过程都是关于一封空白的邮件!因此,源讯提出了“零电邮”方案,将来员工之间不是通过邮件,而是在一个社交网络,一种公司内部的脸谱网上交流。
企业和员工都必须认识到:过劳和抑郁并不是弱者或基因缺陷人群的问题,而是一个像德国这样的极端绩效导向型经济体的正常现象。如果人们能这样想,那些过劳的人不会认为这是一种耻辱,他们的痛苦不会被人用“只有弱者才会走进花园”之类的言论嘲讽,一切都会容易得多。
弗莱堡大学校医院院长马提亚斯·贝格认为应该在问题产生的地方——公司——去寻找解决方法。“我们需要一种精神上的劳动保护。”他说。就像对噪音、灰尘、毒素、身体压力有极限值和相关方针一样,对心理压力也必须有明文规定。
贝格认为,在这方面,丹麦是个好榜样。“如果一个丹麦员工说‘我精神上承受不了,晚上睡不着觉,这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雇主代表、企业医生和员工代表会组成一个三人小组来准确评判,员工的工作压力到底有多大。这个过程历时两个小时,然后就能得出解决的办法。”可能是这名员工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也可能工作压力确实太大,必须再雇佣一个人分担他的工作。公司上层能够根据事实很快地做出决定,就像如果有人背疼,理所当然就会有一把更好的办公椅。
德国还做不到这一点。“在对心理疾病的预防和治疗方面,我们还是文盲。”贝格说。但是德国人正在努力。比如联合利华或德国证交所采用的“雇员-助手方案”取得了成功。公司和外部心理研究所签订合约,开通了一个热线,每个员工都可以匿名打电话,询问各种问题,不管是关于竞争、压力,还是私人问题。有时候电话交谈就可以解决问题,有时候还得约出来面谈。在一年的时间内,10%的员工都享用了这一服务。
关于人们怎样拯救下班时间,曼海姆精神健康中心研究院院长马汀·博胡斯还有一个好点子:“实际上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内心的工会,它会时刻关注着你是不是工作得太多了。”不是严格的监视者,而是一个能够给出善意建议的朋友。比如每天只检查两次邮箱,而不是几分钟刷新一次;如果晚上仍在工作,那么限制时间,不要把iPad带上床;在完成非常累人的项目之后休息两天,哪怕要得到这两天的假期非常不容易;奖励自己,庆祝取得的成就;不要给自己的空闲时间定太多计划,有时也得学着尽情挥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