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重组之痛

2013-04-29 00:44郝凤苓
21世纪商业评论 2013年6期
关键词:扬中尚德无锡

郝凤苓

今年50岁的施正荣,在知天命的年纪尝到了从巅峰掉进谷底的滋味。

3月4日,施正荣被尚德电力的董事会赶下董事长之位。7个月前,尚德旗下的环球太阳能基金(GSF)的反担保骗局被曝光,“迫于董事会的压力”,施正荣让出CEO一职。令施正荣颜面扫地的,还有尚德董事会目前正在调查与之相关的关联交易及利益输送。

不过,对于施正荣而言,最虐心的莫过于目睹着自己一手创办的尚德垂死挣扎直至破产。

3月20日,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据《破产法》裁定,对尚德电力实施破产重整。此前的3月18日,作为破产保护的必要步骤,由尚德电力的债权银行联合向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尚德破产重整的申请。

2012年下半年,尚德陷入严重的财务危机,其内部问题也接踵曝光。目前,负债逾200亿元,也未能如期偿还3月15日到期的5.41亿美元可转债。过去的半年时间里,地方政府、银行、施正荣及海外投资者一直在酝酿尚德的拯救方案,但最终他们并未达成一致,尚德不得不选择破产。

在尚德一家债权银行的负责人章扬看来,破产的最大风险在于尚德的供应链,“因为一旦尚德倒掉,整个供应链肯定会有连锁反应”。目前,尚德约有大大小小400家供应商,涉及20万人的就业,而尚德本身也有数千名员工。如今,他们前途未卜、“看不到出路”。

作为创始人和控股股东,这样的结局是施正荣不愿意看到的,但在行业前景不明的情况下,他也不愿意为拯救尚德而倾一己之力。正是由于他拒绝以个人资产担保为尚德输血,尚德的拯救方案才迟迟难以落实。

时至今日,政府、银行、投资者,还有施正荣,都不得不考虑的是,如何应对尚德破产带来的“多米诺效应”。

供应商浮沉

无锡先导、无锡泓意宝等供应商,一度聚集到尚德门口,拉横幅讨债。

尚德的崛起和衰落,从来都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与之相伴的,是光伏产业链上众多相关企业和个人的沉浮故事。

吴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曾在无锡一家外资包装公司从事销售工作,经历了从轰轰烈烈到平淡如水的转变。

2008年,随着产销规模和影响力的扩大,尚德提高了对产品包装的要求。吴潇的公司也顺势成为了尚德的包装材料供应商之一。这一年,尚德的电池组件出货量达到1GW,在随后的2009-2011年三年里,其出货量逐年上涨,分别达到1.1GW、1.8GW和2.4GW。吴潇的销售业绩也水涨船高,高峰时的年销售额达到4000万元,尚德也成为吴潇公司的第二大客户。

2009年起,吴潇所在的公司成立了专门的新能源部门,集中精力开拓光伏市场,因为尚德的崛起带动了整个中国光伏行业的膨胀。吴潇在最辉煌的时候,曾为公司创造过逾亿元的销售额,而其公司整个中国区的年销售额也不过5亿元。吴潇也成为受益者,从地区经理变成中国区经理,后来又晋升为公司新能源部门的负责人。

但进入2012年,吴潇碰到了麻烦。尚德无法支付2000万元的现金货款,提出以承兑形式支付,双方就此产生分歧。吴潇所在的公司将尚德告上了法庭。后来,在无锡市政府的协调下,尚德提供了一个分批次还款的时间表。

随着光伏业的萧条,吴潇的业务越来越难做。2012年,他的公司索性将新能源部门撤掉,吴潇也被分流到其它部门。看不到更多的机会,吴潇决定离职,虽然他仍就职于包装行业,但其客户所在行业,已经从新能源换成了快消品。

在吴潇的眼里,尚德的衰败处处可见。作为无锡南长街一间酒吧的常客,吴潇以前经常在那里碰到意气风发的尚德管理层,甚至见到过施正荣本人。但随着尚德的陨落,他发现酒吧的人气已大不如前,到这里喝酒的尚德人明显变少,还有人醉酒后打砸东西。

相比之下,吴潇算是幸运的。他的朋友周彬所在的公司是尚德的工业气体供应商,被拖欠了数千万元货款,周彬本人的业绩考核也受到影响,现在几乎“天天去讨债”。而曾与尚德签订过上千万美元合同的无锡先导、无锡泓意宝等供应商,由于追债无门,一度聚集到尚德门口,拉横幅讨债。泓意宝一位股东告诉本刊记者:“我们连员工工资都发不出了。”

尚德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在内部还下了封口令,供应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得不到尚德任何官方的信息。不过,在一位供应商看来,更可怕的是,尚德破产的负面效应会传导至更上游的供应商,引发更深层次的连锁反应。

“寄生”危机

施正荣被指借助供应商进行大量资产转移。

在尚德的供应商中,活跃着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有着浓郁的“扬中气息”,与施正荣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作为江苏省扬中市油坊镇走出来的企业家,施正荣的创富故事在家乡广为传颂,在带动家乡发展上,他也被当地父母官寄予厚望。“为扬中做点事”,成为施正荣的愿望。他曾表态:“如果有些产业或者公司配套产品能在扬中发展、生产,一定会拿回来做。”

早在2003年,在施正荣的建议下,扬中环太集团总裁王禄宝创办了环太硅科技公司,到2006年,环太已是尚德重要的硅片供应商。当年,施正荣又在油坊镇总投资近1亿美元,成立“辉煌硅能源”,从事硅片生产。施正荣还委托三个同乡老友组成了辉煌硅能源的董事会。

相比其它供应商,这些“关系户”在尚德享受了“特殊”照顾。例如,2007年,尚德向辉煌硅能源提供了1080万美元的现金存款;2008年,尚德又与辉煌硅能源签订了价值3亿美元的“照付不议”供应条约,以及2.3亿美元的现金预付款项和贷款,以保证其利益。财报显示,尚德的硅片采购成本高于其它竞争对手。

施正荣在扬中的弟弟施正国,不仅成立了为尚德做配套的硅片公司,还于2002年投资兴办了纸箱包装公司——和平包装厂。前述曾在外资包装企业任职的吴潇告诉记者,和平包装厂并不具备设计能力,却可以剽窃其它供应商的方案。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是用技术换市场,否则很可能得不到与尚德合作的机会,而在尚德的付款、收货环节,和平包装厂也享有优先权。

吴潇也曾受人之托,谋求尚德供应商的资格。但他发现,“在尚德的供应链上,几乎每个赚钱的项目,都有人把持着,外人根本没办法拿到一丁点份额”。

施正荣被指借助这些“嫡系部队”进行了大量资产转移。这些供应商也成为寄生在尚德身上的既得利益者。比如施正荣的弟弟施正国,短短5年内就包揽了尚德大部分的包装业务,只有几十人的和平包装厂的年产值也从几万元提升至3000多万元。

但是,这些因尚德而生,与尚德“一荣俱荣”的“嫡系部队”,现在很可能“一损俱损”。

比如西安隆基,是尚德于2008年5月投资的单晶硅片生产企业。2009-2011年间,西安隆基与无锡尚德及关联方的销售收入占营业收入的比重分别达67.61%、27.37%和42.32%。截至2012年6月30日,在西安隆基的应收账款为3.47亿元中,对关联方尚德的应收款就达1.5亿元,占其应收账款的56%之多。

施正荣的“嫡系部队”大多主要服务于尚德,甚至有些人只有尚德一个客户。在章扬看来,一旦尚德倒闭,这些供应商“不是闹事的问题,是直接死”。

置身于危险境地的还有地方经济。过去几年,在施正荣和尚德的拉动下,光伏也成为油坊镇、扬中甚至镇江地区的经济支柱。尤其在油坊镇,光伏产业一改当地经济温吞水的困局。2011年,光伏企业实现产值50.5亿元,在全镇工业经济中的比重高达61.2%。

漫漫重组路

政府、银行、尚德董事会各怀心思,大家的目的都是责任最小化。

2012年,两家光伏明星企业——尚德和赛维,不约而同陷入破产危机。彼时,赛维的情况要比尚德危急得多,“前者是负资产的拯救,后者是正资产的拯救”。

但世事总无常。颇具戏剧性的是,在施正荣被逐出局的同时,赛维LDK创始人彭小峰却重归董事长之位。这边施正荣焦头烂额,呐喊叫屈;那边彭小峰却微博卖萌,炫赛维供应商大会。2012年底,赛维以地方政府主导的国有化暂度危机,而尚德的拯救方案酝酿了半年之后,却无疾而终,最后不得不宣告破产。

在章扬看来,尚德的问题原本很简单,“他们把供应链换掉,什么都好了”,但换供应链需要现金,尚德没有现金,银行又不愿意贷款,因为没人担保。

施正荣曾被要求以个人资产为尚德的输血提供担保,但他拒绝了,认为救尚德的应该是政府而不是他。政府、银行、尚德董事会也各怀心思,“大家的目的都是责任最小化”,章扬认为,“政府碰上换届,很多事情不明朗,银行的人可以找借口一起推掉责任,因为银行是国有的,有人埋单。”在章扬看来,尚德的董事会之所以把施正荣赶下台,更多的是在向投资者证明“他们在有所作为而已”。

3月20日宣告破产当天,尚德还宣布,任命周卫平为执行董事兼总裁,范仁鹤为独立董事。此前,周是无锡国联期货有限公司董事长兼国联发展(集团)有限公司财务部经理。范现任香港上市公司光大国际(HK:00257)的独立非执行董事。周卫平将负责公司运营管理,并与CEO金纬和董事会确定尚德的战略方向。

尚德破产方案启动后,无锡国联有望进入,并进行债转股。但在市场人士看来,国企背景的国联,包括无锡政府,在尚德重组中必定出资有限,所以无锡政府很可能引入其它的投资者参与其中。

不过,章扬认为,尚德最坏的结果就是破产重组,“因为没人愿意让它破产清算,重组之后,把人换掉,供应商换掉,还可以继续生产”。

但施正荣的出局和破产并非尚德的终点,重组也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无锡地方政府、债权银行及尚德供应商都将面临无休止的重组之痛。(文中“章扬”、“吴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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