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史之乱后,唐王朝进入了危机管理时期,政权的每一个新上任者,都被希冀成为危机的终结者,而新元首也以此自许。唐德宗李适这样自许,他的继任者李诵也这样自许。这样一对对帝国和历史都很负责的父子,却阴差阳错地没有对接好,算是历史开的玩笑吧。
李诵的父亲李适被史书描绘成一个焦躁、贪财的帝国管理者,他的官僚体系中总是离不开喜欢弄权的奸臣,而经常因此伤害忠诚度相当高的官员,史书斥责他“保奸伤善”。而且他热衷于搜罗民间财富,例如有令人深恶痛绝的房屋税,甚至鼓动民间告发隐瞒房屋税者。
“剑桥唐代史”则认为他是在为恢复大一统局面,为平定各方藩镇而做资金上的准备。因此,可以理解他为什么重用口碑极其恶劣的裴延龄,因为裴延龄具备敛财的能力,甚至对增加财富有着天才般的设想。例如有一次裴延龄说国库里忽然涌现一堆新的财富,可能是很多年前被忽略的一笔财政收入,虽然事后查证那只是一堆已经碳化的货币,但这种对财富的异想很契合唐德宗的心思。
唐德宗对财富的过度聚敛激起了民变,尽管这些财富不是为了私人享用,而是为了国家的军事用度,但长安市民和地方部队无法忍受,于是在公元783年发生了几乎颠覆唐王朝的“奉天兵变”。
在危机过后,唐德宗由内阁大臣陆贽代笔写下了致唐帝国臣民检讨书,渡过了危机。
总之,这是一位负责任的父辈管理者,他的毛病只不过过于急躁,想在自己这一任上实现危机终结者的角色。
李诵是李适的长子,顺理成章地就成为太子,父子间也曾有过不愉快的互动。李诵的岳母因为淫荡被治罪,此事牵连甚广,李诵所能做的就是与妻家切割,保证自己的安全。然而,这并不影响儿子李诵对父亲李适的忠诚,在“奉天兵变”中,李诵是父亲撤退的掩护者,他亲自拿着武器殿后。
而更为重要的是,李诵也像他父亲李适一样,希望自己成为帝国危机的终结者。他为此进行了人事上的准备。李诵有长达26年的时间处在东宫的位置上,这给了太子充裕的时间做人事上的准备。而这个可能会终结帝国危机的组织,在形式上是一个棋类和书法协会。核心人物王伾是太子的书法老师,王叔文是陪太子下围棋的官员,李诵在政坛的姿态,都是此二人塑造的。例如,李诵曾经对父亲的官僚系统有所不满,于是他打算向父亲提意见,集团的刘禹锡也表示赞同。但马上被王叔文否定,他认为此举会被父亲怀疑为收买人心,因此他建议李诵只要忠实地履行对父皇“视膳问安”的角色就可以了。可见这个围棋书法协会班子的政治智商是相当高的。
这个集团还有一个杰出的人物:柳宗元,他对自周朝以来的政治沿革脉络的把握,是中国史上无人可及的。暗中培植这么一个有责任心,而且也有能力的精英班子,说明李诵也是一个负责任的儿子。而且,更令人欣喜的是,李诵培养的集团没有遭到父亲的猜忌,这套班子在李诵的呵护下成长,一旦时机成熟,就会理所当然地出来执政。
然而,历史却要封杀这种好的历史动向:李诵中风了!更恐怖的是,居然失去语言能力。
李诵没有成为危机的终结者,二王刘柳(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这些政治精英也因为一个元首的生理系统出了毛病,而致使他们的政治功能终止。李诵残废了,他的政治班子也跟着残废。
很有责任感的父子俩,在帝国危机终结者的路上前赴后继,他们本来想构筑一个良性的政治传承系统,完成危机终结者的接力赛,一场中风却打断了这个传承系统。他们在前后不久相继死去,第三代继任者李纯,也就是唐宪宗,将推开祖父和父亲已经写好的剧本,重新来一场历史大戏。
历史给了你足够的准备时间,却不给你足够的实施时间,这算不算是悲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