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凡
城市化如何美好?
“城市化”正在成为热词,虽然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无数次听说过、谈论过这个词。它曾经是现在仍然是地产商们所津津乐道的。我们被一再告知,中国方兴未艾的城市化是房地产业可以持续热下去的理由。而房地产商对于城市化的热衷,恰恰是我们对城市化怀有隐忧的理由。城市是经济成长的一种自然结果,而不是经济成长的手段。手段与结果一旦被倒置,城市化被作为某个产业或整个经济的成长动力加以过度强调,城市化的复杂性、系统性就会被大大忽略,我们就会面临某种大大出乎我们意料的后果。
我们已经目睹了城市发展的奇迹。深圳就是最显著的例子。在30多年的时间里,它在中国的南海边无中生有,成为拥有多个世界级企业、在中国最具经济活力的城市,令人惊叹。说到城市奇迹,我们也会想到鄂尔多斯。在最近的10多年中,这座小城凭借其独有的资源——“羊煤土气”(羊绒、煤炭、稀土、天然气),并借助于房地产化的力量,突然成为全国人均GDP最高(甚至高过香港)的城市。然而,这个急速膨胀的城市早就出现了大量空无一人的楼房和街道,人们称之为“鬼城”。鄂尔多斯以惨重的代价证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人可以在短时间内用大吊车和推土机修建起高耸的大楼和宽敞的街道,但很难仅凭机械的蛮力建起一座城市。
法国有个学者写过一篇文章,叫《一个城市的寓言》,说的是有个作家在作品中虚构了一座地位于南美的神奇城市,那里人们生活美好,机会无限,让很多冒险者心向往之,于是纷纷去寻找那座城市,有人还一本正经地在南美某地立下一个个通往这个城市的路标。寻找这座城市的人络绎不绝,但又一时找不到,于是他们就沿着路标驻扎下来,渐渐就出现了各种店铺,由于生意日益兴隆,商人们干脆在这里修筑房屋,定居下来,时间长了,宿营地变成了一座小镇,小镇变成了一座城市。一个虚构的城市就这样变成了真实的城市。
这让我们回到一个看似大而无当实则难以回避的问题:城市是如何产生的?城市看上去只是高楼大厦的汇集,但它的本质是各种资源和能量的聚集、流动和增长,是人才流、信息流、资金流的汇集和能量交换,是形形色色的需求和供给的对接和适配。缺少了这些东西,建筑只能是一堆空壳。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建筑学教授亚历山大在他的名著《建筑的永恒之道》中这样写道:“建筑和城市中的特质不能建造,只能间接地由人们的日常活动来产生,正如一朵花不能制造,却只能从种子中产生一样。”一朵花不是某一只无形的神奇之手用一个个细胞“垒”起来的,而是从花的种子里绽放出来的,是种子的内在生机的一种自然展开。每个城市都是由它的种子萌发、生长出来的。城市的核心始终是人,见物不见人的城镇化是无种、无根、不可持续的。一个城市在它诞生之前,一定有某种激起人的希望、勇气和开拓冲动的某种东西。创业的氛围和机会,是一个城市吸引各种能量,实现城市成长和繁荣的原动力。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城镇化、城市化是经济和社会繁荣的自然结果。
熊彼特提醒人们,社会繁荣的基础是社会整体创新环境和氛围的出现。而所谓创新,就是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经济繁荣的表现,是创业、就业机会的层出不穷。当创业、就业机会层出不穷的时候,城市化就不在话下了。
“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孔夫子在两千年前说的这句话,在今天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城市化之道。如何让作为“远人”的农民来到城市?只能提供一种让他们可以“乐业”机制,同时要让他们安然居于城市,并让居者有其屋。城市化不应该成为投机者的炒作题材,而应当成为投资者、创业者、就业者共赢的平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才是城市化之道。有术无道的城市化看似立竿见影,但最终只能耽搁中国城市化进程。城市化的目的是让人们的生活更美好,而只有美好的城市化才能让生活更美好,让城市化的中国成为“美丽中国”。
大数据“巫术”
泡沫的基本特征是承诺过多,兑现过少;梦想太多,效果太少。大数据技术和应用的巨大想象空间,很容易让我们相信它的“全智全能”——我们往往豪迈地宣称从此以后我们就进入到“什么什么时代”,这让我们回想起互联网刚刚出现时我们曾经有过的那种不着边际的乐观主义。
一种新事物如果具有真实的生命力和长远的影响力,那它一定不会是全新的,而总是隐隐带着某种旧的特性。简言之,它是陈旧的新生事物(the old new thing),而不是所谓新新事物(new new thing)。电子商务刚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它是new new thing,但随着电子商务的发展,人们才渐渐意识到了它的重心是商务,而不是电子,不管是B2B还是B2C甚至是C2B,其底色中都包含O2O(线上对线下),因为O2O能够让电子商务成为既是B2C(Back to Core,即“回归核心”),又是B2B(Back to Basics,即“回归基本面”)的电子商务,也是“管用的电子商务”(E-Commerce at work)。
对于大数据产业来说,同样也存在着如何“回归基本面”,如何“回归核心业务”,如何“管用”的话题。准确地说,大数据不是一种行业,而是一种最终将渗透到许多行业中的技术和应用,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电子商务早已经从一个由少数企业来从事的行业,转变为几乎所有行业中的所有企业都必须善加利用的一种手段。大数据不可能成为某些抢先进入或抢先谈论(后者更常见)的企业的独门秘技,而是横跨多个行业、由众多企业来参与的事业,就像我们已经在电子商务、移动互联领域所看到的那样。
大数据技术本质上是一种商务智能(BI,Business Intelligence)。
我们可以把大数据的技术和应用称为“数字化巫术”或“科学化的占卜”。这句话并非像它听起来的那样荒谬。它的主要功能是对未来事态的预测和未知事态的预判。与占卜不同的是,大数据技术使用的方法是通过对海量数据的挖掘来发现某种预后迹象,而占卜使用的方法是基于原始神话思维的臆测和想象。
现代科学开辟了远不同于巫术对世界的认知路径,通过实验和数学计算,发现事物、事件和事态间的因果关系,并依据这种因果关系来进行预测和预判。但凭借因果关系来预测和预判的方法有明显的缺点。事物、事件的因果关系并非都是简明、线性的,面对复杂现象、混沌现象时,因果关系的思维路径往往捉襟见肘,随着对世界认识的深化,人们越来越多地遭遇“测不准”现象。复杂论(theory of complexity)和混沌论(theory of chaos)的兴起就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不可能在通晓世界运行的机制之后来应对这个世界眼下正在发生的种种,不可能在完满地解释问题之后再来解决问题。多数时候,我们只得根据有限的、不精确的信息,根据我们不明所以的迹象来做出反应。多数时候,我们只需知道两个事件之间有相关性,就可以在第一个事件发生的时候,预防或促成第二件事,而无需知道真正导致第二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况且事态的快速变化会让事后诸葛亮式的“知道”变得毫无价值。
大数据技术的强大之处在于,通过数据挖掘,大数据能够披露深埋在海量据下的潜信息、隐信息,让我们获得“第三只眼”,越来越多地拥有“未卜先知”、“一窥天机”的能力。大数据不提供关于世界的原理和真相,只提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判断,提供一种说不出道理但相当有用的指引。
这是一种从前计算机技术完全不可能提供的崭新的商务智能,一种非理性智能。只有人具有理性思维能力,但毫无理性思维的动物却能捕捉到人捕捉不到的信息,并做出让人自愧弗如的快速应对之策,比如地震来临之前。正如《大数据时代》的作者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说的,从因果性转向相关性,是认识大数据的关键。相比专注于因果性的理性思维,专注于相关性的大数据思维是一种“超级智能”,就像在预测大地震、大洪水方面,人不具备动物的超级智能。未来竞争中,缺少这种超级智能的企业将处于何等劣势,一想便知。大数据挑战属于所有的公司,正如其机会不只属于目前在开发或应用大数据技术的那些公司。 (插图/张泽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