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刘晓

“不要PS了，这样才像北京，要是蓝天白云那就假了，就让大家看看，10秒04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练出来的，哈哈！”结束全部拍摄，张培萌一边走一边穿好T恤，嘴里还不忘跟身边的摄影师打趣，研究着要不要把照片的背景PS成更好看一些的蓝天。

5月过半，京城几乎已是盛夏，骄阳穿过灰蒙蒙的空气照在清华大学东操场的草皮上，烤的人皮肤生疼，又晃的人双眼昏花。饶是这样的天气，操场西侧看台上仍有一对情侣在拍婚纱写真，直到下午三点，张培萌赤裸上身戴着墨镜出现在操场上的时候，还特地向那片飘着白色婚纱的看台望了几眼。

“下午感觉还行，我现在凌晨两点状态最好，去欧洲比赛正好。”，走上跑道，被一同训练的小队员们一口一个“萌哥”地叫着，张培萌嘴里不停地闲谈打趣，教练李庆坐在一边看着，身旁立着一个灌满了茶水的大罐头瓶子。

10秒04，张培萌在肇庆全国大奖赛上写下的纪录一夜传遍全国，中国人从未离“10秒”如此之近。

之于黄种人，百米跑进10秒内始终是个待圆的梦。

“追梦”的路上，过去跑前面的几乎都是日本人，领头的是伊东浩司，1998年曼谷亚运会，他以10秒整的成绩震惊了亚洲，直到现在，他也依然是跑得最快的黄种人。除了伊东浩司之外，日本选手还曾跑出过10秒02、10秒03等，就在张培萌跑出10秒04后两天，17岁的桐生祥秀就连续跑出了10秒01和10秒03，而在张培萌之外，中国人所创造的最好成绩仅仅为苏炳添的10秒16。

蓝白相间的运动鞋，搭配同色系的运动短裤和耳机，阳光下的张培萌更显阳光，站在跑道上的这个大男孩如今是中国人冲击10秒大关的首个希望。

10秒04离10秒究竟还有多远？

曾培养出“眼镜飞人”胡凯的清华大学博士生导师李庆如今肩负着培养张培萌的任务，张培萌每跑完一个200米，他都在本子上记下所用的时间，坐在训练场边的阴凉地上，李庆反复念叨着几个字——“可遇而不可求”。

对于中国短跑运动员来说，百米10秒一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从1985年郑晨跑出10秒28的全国纪录开始，几代短跑名将用了26年时间，才由苏炳添在2011年将这一成绩提高了0.12秒。

而把苏炳添10秒16的纪录再次提高0.12秒，张培萌仅用了2年时间。

“从现在他的能力上来说，（跑进10秒）可能性已经是存在的，但我一直说，破纪录这个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是我今天刻意要破纪录就能，要自己状态非常好，这一段身体也比较好，对手也比较强劲，风向也比较好，温度也比较合适，必须这各方面因素都非常好，才能达到这个水准。”在张培萌连续跑完两个200米之后，李庆一边帮弟子计时测心率，一边对记者说。

从理论上考虑，能否冲破10秒大关，除了没人能掌控的运气之外，更主要的就看张培萌能把自己的状态和运动生命延续多久，因为只有运动生命变得更长，才有更多容易出成绩的大赛机会。“这些年他一定要保持好，不能有大的伤势。”看了看眼前弟子健硕的身体，记下张培萌报上来的心率，李庆接着说。

尽管教练表达的非常保守，但张培萌却对自己信心很足，连续4趟200米下来，当记者问起“有信心超越10秒的极限么？”，他脱口而出：“这个信心还是有的，一定能够达到。”

4月29日，当时还没离开肇庆的张培萌发布了一条微博，写着“放弃传统才有机会突破！10秒！5月21日我在北京鸟巢用我的‘二档起步来冲击你”。

1987年出生的张培萌今年已经26岁，1.87米的身材结实修长，虽然没有特别壮硕的庞大肌群，但全身上下的肌肉线条都清晰而流畅，腰间的8块腹肌棱角分明。张培萌对自己身体不满意的一点是皮肤过于白皙，“我一直想晒黑一点”，张培萌说罢，抬头看了看太阳。

对于黄种人来说，可能肤色就决定了在短距离竞速项目上天生的劣势。

黄种人和黑人究竟差多少？用李庆的话说：“跟世界顶尖水平的差距，有点让人失去信心。”

“博尔特这种人，他就不是人，别人根本都没法跟他练了！”坐在场边聊起博尔特，李庆越说情绪越高，最后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从数据来看，博尔特目前保持的世界纪录是9秒58，而张培萌的最好成绩是10秒04，之间差了0.46秒，这种差距体现在100米的赛道上，就是5米左右的距离，的确有点让人失去信心。

不过，中国的短跑工作者并没有灰心丧气，经过多年的科研与实践，李庆同样找到了帮助中国运动员有效提升成绩的办法。

短跑运动员能够跑多快，步频和步幅是两个决定性的因素，博尔特的身高达到了1.96米，鹤立鸡群的身高决定了他在步幅上天生占有巨大优势，而超人的腿部力量和卓越的平衡性又让他在步频上不弱于任何对手，因而在100米项目上近乎于天下无敌。张培萌不是博尔特这样的怪物，虽然他的身体素质在黄种人里已经出类拔萃，但很多方面依然无法和黑人运动员相比，于是，李庆为他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发展方向——通过训练提高动作的流畅性。

100米跑被李庆归类为“短距离周期性项目”，这种项目需要在特别快速的运动中保持动作频率和动作幅度，如果力量太大了，会影响整个动作的流畅性。以他的经验，相比于黄种人运动员，黑人运动员天生协调性会好上不少，这保证他们能够在把力量练得很强后，依然可以很好地控制身体动作。而黄种人运动员，力量练上去之后，原有的协调性就很可能遭到破坏，由于李庆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所以他并不打算把张培萌向纯力量方向培养——更何况，张培萌目前具备的力量已经很好了。

在高速度，高强度的运动中把动作完成得更流畅，这便是李庆给张培萌设定的方向，他也相信，张培萌身上还有潜力可挖，10秒04远不是他的极限。

而当记者把“终极目标是多少？”这个问题抛给张培萌本人时，这个乐观的大男孩低下头缓缓地说：“这个心里知道就好，不需要跟别人说。”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无法听清。

亚洲男子短跑，很多年来都是日本运动员一枝独秀，不过最近几年，中国运动员大有迎头赶上的趋势，形成中日两强争霸的格局。就在张培萌取得10秒04的成绩之后两天，17岁的日本运动员桐生祥秀就创造了10秒01的成绩。

4月29日晚，桐生祥秀跑出10秒01的新闻在微博上出现仅7分钟后，张培萌就转发了这条微博，并附上自己的评论：“这样才好玩”。

不过李庆对桐生祥秀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我觉得这个不可怕，日本运动员能跑出10秒零几的水平并不罕见，但是真正同场竞技，比起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尽管承认在男子200米领域，中国跟日本还有很大差距，不过在100米方面，李庆还是认为目前中国运动员整体稍占上风。在他眼中，日本运动员平时能创造更多好成绩，很大程度上源自日本能够提供最好的场地、装备等外部环境，甚至在日本国内的比赛，会为了顺风而改变赛道的方向，以便于好成绩出现。

“同场比赛，我还没怎么输过日本运动员。”张培萌说。

对于已经26岁的张培萌来说，早在2007年他就已经成为中国最顶尖的短跑选手，但这几年他都没能用更好的成绩引起更多的关注，在100米项目上也一直被国家队的队友苏炳添压制，直到今年，才迎来了这一次全面的爆发。

对于弟子的这次爆发，李庆将其归结于多年来的积累和突破瓶颈后的释放。而张培萌本人，却坦承地告诉记者，之前两年生活有些放纵，并没有全力以赴提高成绩。

“其实我过去有一段时间，怎么说呢？生活有点糜烂吧……”

“哦？那是什么让你改了呢？”

“因为我不想把教练们都集中在别人身上。”

肇庆一战，国家队教练、广东名帅袁国强对自己的弟子苏炳添的败给张培萌一点儿也不惊讶：“张培萌跟苏炳添对比是有自己的优势的，他的腿长、步幅更大，后半程占优，而且他的技术改进也很有效果。”

袁国强说，近期男子短跑获得迅速进步，得益于国家队与美国、欧洲高水平选手的交流和学习。此前我国男子百米训练的重点在于起跑和前半程，更强调锻炼选手的爆发力，但现在的观念有所改变，更看重全程的节奏控制，而运动员的步幅、步频和节奏的细节把握也更具体和严格。这一观点与李庆提高张培萌流畅性的训练方向，皆是一脉相承。

“我觉得张培萌需要的是更多的，更高水平的国际比赛的经验，需要更多地跟这些9秒多，10秒多一点水准的对手比赛，在他这样一个成绩层面的人，更多地同场竞技，更多地切磋——江湖上的话叫做切磋——这样他才能积累更多的经验。”李庆说。

“过几天比完上海的钻石联赛，我就要回北京跟鲍威尔较量了，其实鲍威尔挺小气的，08年奥运会有一次，他在大巴上和胡凯坐一起，有志愿者来要和胡凯合影，让他让一下，他让开了。跟胡凯合完影，志愿者才知道刚给他让地方的人是世界冠军鲍威尔，要想和他也合影，当时鲍威尔就拒绝了，不愿意了。”

日渐西去，夕阳下的阴影中，已然结束训练的“萌哥”被一帮小队员围在当中，眉飞色舞地讲着即将到来的比赛和鲍威尔的轶事，看着大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便讲得越发起劲起来。

“其实我们都不怎么喜欢鲍威尔，因为他和水平比他差一档次的人比，总是发挥得特别牛逼，那速度快的完全就挡不住了。但每次和他水平差不多的人一起跑，他就不行了，碰上盖伊、博尔特他们，有时候他都跑不进10秒。来北京我和他跑，要是能赢他一次，以后他见我就得这样了（弯曲膝盖做大猩猩状），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