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跳水

刘晓

4月初，浙江卫视的《中国星跳跃》和江苏卫视的《星跳水立方》先后开播，首播就分别拿到了1.68%和1.87%的收视率，跳水一夜之间成为了街头巷尾最受欢迎的谈资。事实证明，一切跳水明星、奥运金牌、发挥完美的高难度动作，放在收视率战场上都远不及“素颜女神”王丽坤的回眸一笑。

《中国星跳跃》和《星跳水立方》都是从国外引进版权，本土重新包装，几乎可以说是外国人“玩剩下”的节目。不过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这种把娱乐界明星放在纯专业体育舞台上的节目还是充满了新奇感。平日里，娱乐明星都尽量打扮的花枝招展，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观众，这次他们却不得不把自己放在砧板上，体验一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多人在看热闹的感觉。

作为跳水门外汉，参加节目的明星们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习这项全新的技能，挑战跳台的高度、身体的负荷、克服困难的能力和耐心，甚至女明星们还要挑战自己泳装素颜出镜的形象。对于这种大胆尝试，江苏卫视品牌推广部主管刘宇哲表示，在节目策划时，就已经考虑到了艺人所要面对的困难和他们的承受能力：“明星之所以成为明星，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在一个优秀的艺人身上都会有毅力、韧性或超于常人的特质。”

明星们面临颠覆式的考验，而观众则可以借此欣赏到一些从未上演过的戏码。国内播出的跳水比赛并不少，可全都是中国跳水“梦之队”为主角的完美演出。这种最高水准的体育竞技一方面造成了观众的审美疲劳，另一方面也让跳水这个本来就不够亲民的运动项目变得更加脱离群众，但事实上，并不是只有世界冠军级的跳水才是跳水。

“跳水事业是一回事，跳水节目是另一回事，中国跳水界参与娱乐节目，并不意味着我们放弃或者改变了我们对事业的执着与追求。”中国跳水队领队周继红说，她亲自作为评委出现在《中国星跳跃》中，并为参与节目的明星们提供技术指导。

在这种环境下，当那些平日里唱歌跳舞的娱乐明星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上跳台，观众对他们的表现无疑是充满期待的，因为没人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即使是参与表演的明星自己也不确定能够上演怎样的发挥，包括节目制作者本身也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一样，带着对未知的憧憬静待节目中即将发生的每一跳。

“明星学习跳水，不是竞技类的标准评判，跳水是演不出来的，只能学，学的过程当中都是真实的流露，疼确实是摔了，害怕都是真实的。”，作为《中国星跳跃》的明星队长，田亮相信这个节目可以让观众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个跳水节目，人们不知道这个明星还有这一面，节目过程只是通过镜头方式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了，只有这个节目，才能看得到明星的这一面。”

北京奥体中心游泳馆，64岁的牛群徘徊于10米台前，低头下探，脚下一池碧蓝的深水，虽然只有10米的距离，但从这个角度看去，却给人感觉远超10米所能承担的遥远。台下，作为评委的周继红不停地劝说，表情紧张的工作人员也一番番走上跳台试图将他拉回，可换回的只是老牛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劝退试图阻止他的工作人员后，牛群屏气凝神走回跳台边，身后的摄像师不停地变换着位置和角度，此后，便是老牛一跃而下后激起的漫天水花。

“看牛群跳的时候我真挺揪心的！”年已六旬的高沈未很喜欢看这些跳水节目，就是经常替参与节目的明星担心。高沈未是河北老一辈的跳水教练，郭晶晶的教练李芳就是被她从秦皇岛市业体校体操班领进河北跳水队的。从事了三十几年的跳水教练工作，高沈未对节目的安全性总还有些顾虑。

安全的确是个问题，在播出的首月，两档跳水节目已经出了不少“安全事故”：韩庚跳3米板时入水失误导致上颚受伤出血，换到5米板直接被水拍晕；黄征自觉练得不错，第一天就尝试7.5米板，结果一下水就撞得满嘴是血；更有勇气的陈楚生直接爬上了10米台，一步没迈好坐着入水险些皮开肉绽，大腿后部一直红肿到了臀部；最惨的包小柏先是跳5米台被水花冲入眼中一度看不见东西，此后又不幸耳膜穿孔，听力减半，险些弄了个耳聋眼瞎；至于刘雨欣跳3米板时肋骨受伤，陈光标肛门倒灌水一直灌到肠胃等简直都已经算不上“事故”……最后，发生了释小龙团队中年仅18岁的成员小彭违规下水溺水身亡的事件，此事直接导致《中国星跳跃》停播了三周，并将舆论对跳水节目的安全性质疑推上了高峰。对于非专业运动员来说，跳水真的那么危险吗？

“跳水一定要有专门的教练指导，这个项目还是有点的危险性的，特别是牛群这种老年人，入水那一下，对心脏的刺激还是挺大的。”一直为牛群捏一把汗的高沈未告诉记者：“其实年轻人还好，一般也就受些皮肉之苦，六十多的人可真挺危险的，特别是10米台，下降速度那么快，如果入水不对，正面和反面都很危险。”而作为《星跳水立方》节目的教练和评委，跳水皇后高敏在节目中透露，自己年轻时也曾在训练中因为动作失误，导致“直接横着摔在水面上，我当时完全就懵了，只感到自己无法呼吸，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只听见教练在唤人赶紧把我捞上来。上岸之后，我咳嗽了几声，居然咳出了血。”

可炒作的体育项目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有危险的跳水？

如果在体育项目里选一个作为综艺节目题材的话，跳水的优点实在太多了。

首先便是之前所提到的，跳水虽不暴力也没什么对抗，但由于其危险性的存在，依然不乏惊险刺激，一样可以让观众看个提心吊胆。尤其当这种危险活动的参与者是明星时，就更有吸引力。在出现“溺亡”事件前，虽然屡有明星受伤，但总体来说炒作的意味更重，反而让节目关注度更高。

其次，跳水需要泳装出镜，而泳装永远是吸引眼球的，对于一档由明星参与的娱乐节目来说，“穿得少”显然是一个观众喜闻乐见的加分项。《星跳水立方》播完，此前半红不紫的王丽坤转眼间就成了网络上爆红的“素颜女神”；而在每期《中国星跳跃》播出之后，周韦彤或刘雨欣的身材也同样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即使是牛群大爷，“燕小六”肖剑等身材抱歉的选手，他们穿上泳装往跳台上一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有那么一些亲近感，观众也乐意看个“新鲜”。

第三，跳水以技术性和美感为评判标准，有一定难度，不学不练肯定不会，但在经过不需要特别长时间的训练后，只要你豁出去敢跳，最差也可以像陈光标那样跳个冰棍下水。有些项目比如体操，虽然穿得也少，造型也优美，但是就凭个把月的训练学习，你指望周韦彤去平衡木上去做手倒立，王丽坤上高低杠玩翻腾，沙宝亮鞍马上秀托马斯全旋，韩庚到吊环上玩后空翻转体360度旋下……抱歉，想看骨折您不如自己拎根棒子上去打。

作为一档综艺节目，不管是《星跳水立方》还是《中国星跳跃》，更爱看明星的观众肯定多于看跳水的，有观点认为这是对奥林匹克运动的低俗化，是一种悲哀，但也有很多人认可节目的积极意义，华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卢元镇对此评论说：“明星跳水，不反政策法律，不悖公序良俗，无可与不可之说；明星们并非因江郎才尽、黔驴技穷而作秀，自娱自乐，娱乐大众，无好与不好之论。”

而一些业内人士，则表示更认可这些节目以娱乐明星为手段，让跳水这个项目为更多普通群众所欣赏接受的正面意义。

绝大多数人在收看奥运会这样高水平比赛时，与其说在关心跳水本身，莫不如说在关心中国运动员的成绩，金牌归属这些结果性的东西。一般人即使目不转睛地看上一天的跳水比赛，他能看懂的恐怕也只是运动员入水那一刹那水花的大小，以及裁判打出的最终得分和排名，极少有人能真正看懂运动员空中动作完成情况等真正的“门道”。而这些热播的跳水节目，则给了观众一个从最低的起点，最简单的动作开始学习、了解跳水的机会，不管好与不好，它总算把观众的眼球从入水一刹那的水花大小，暂时转移到了跳水者整个动作的完成情况上来。

对此，前国家跳水队副总教练，现清华跳水队总教练于芬表示：“跳水比赛，可能普通人只能看压水花大小。所以我们对学生培训的时候，就要告诫他们，跳水有多少姿态、多少动作、跳水代号什么含义、为什么这样打分、难度是怎么回事。所以我觉得这也是普及很需要的基本常识。娱乐也好、收视率高也好，目的还是想推动跳水运动。”

不过，尽管这些真人秀性质的跳水节目成功地把昔日高高在上的“金牌项目”从神坛拉回了普通人的身边，并让很多人重新认识了跳

水，但通过综艺节目看到的跳水究竟跟真实的跳水是否完全吻合，会不会让人们对跳水认识形成一种新的错位，以及这种不寻常的“跳水热”能够持续多久，也是业内关心的话题。

“一定要把跳水的基本规律，一些非常基础的注意事项让更多人了解。比如有人会觉得 ‘他们能跳，我也试一下，但他不知道怎么试。就从一个桥上跳下去，桥有三五米高，而水只有两米深，这样就会造成伤害事故，甚至连生命都没有了。这样的基本常识，我觉得电视台以及节目都应该告诉喜欢跳水的朋友。”于芬说。

一个遗憾的现实是，虽然通过电视节目的推广，对跳水感兴趣的人多了，人们对跳水也有了更充分的了解，但游泳馆里，愿意亲身尝试跳水的人依旧寥寥无几，而对于很多愿意亲身尝试的人来说，也缺乏一个适合的学习途径。

作为中国在世界范围内都有无可争辩统治力的项目，跳水在民间几乎完全没有群众基础。尽管全国各地有大量的游泳场馆，能够提供完善跳水设施的却寥寥无几，即使在北京这样拥有顶级设施和场馆的城市，普通人想学跳水，也很难找到合适的教练去教。

“中国没有跳水的成人俱乐部，只有一些针对小孩儿的学校。”谈到跳水的普及性问题，田亮表示，虽然我国的跳水实力是绝对领先的，但我们参与跳水群众基础很差，参与人数非常少，很多国家，虽然最高水平不如中国，但参与跳水的人数很多。

即使是那些有机会在少年时期学习跳水的孩子，大多数人也都是浅尝辄止，在广度和深度上都很难进一步开展。很多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习得的跳水技能都慢慢荒废，只留下如梦一般的残破记忆。对于这一点，从事了几十年青少年训练的高沈未深有感触：“学跳水的孩子还是太少了，而且越来越少，现在我们河北队都需要去别的地方找苗子，自己都招不够。我们跳水跟游泳不一样，对场地，人的条件要求都高，而且游泳什么的，孩子们还能通过学这个，考个一级、二级运动员，在升学时获得点加分什么的，这些，我们跳水都没有。”

对于这种现状，卢元镇教授的一席评论引人深思：“明星跳水让我感到几丝悲凉的倒是中国叫好不叫座的跳水运动，拥有层出不穷的世界冠军、奥运会冠军，却在国内陷入‘光荣孤立的境地。靠文艺明星来造势，虽无不可，但确实需要让我们反思一下，这种关门养冠军的作法是不是竞技体育的本意，是不是人民大众的愿望所在。”

缺乏可持续性的发展方向，光凭一众娱乐明星造势吸引眼球，不管是对于一档节目还是对于中国跳水，显然也都不是一个长远之计。

5月11日晚，在溺亡事件后停播3周的《中国星跳跃》复播，内容上增加了很多跳水知识的普及，包括在片头介绍中国跳水队所取得的成绩、分段拆解跳水动作代码等。而在另一边，《星跳水立方》虽然依旧火热，此时的收视率却从首播时的1.87%跌到了0.93%。

一切仍在继续，尽管外界质疑声越来越高，收视率也因为观众们新鲜感的丧失逐渐下降，每到节目播出的时段，依然可以准时看到那些参与的明星接二连三地跃入水中，将碧蓝的泳池冲击的水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