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聚成
大宋是幸运的,因为有了欧阳修。欧阳修的精彩登场,如一颗璀璨的新星,照亮了大宋文坛的夜空,从此唐宋文采,比肩风流,也让中华文脉得以绵绵延续,令后人击节称赞。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他出生于穷苦农家,四岁父亲去世,因家贫没有钱上学读书,母亲郑氏以荻画地,教他识字。凭借着聪颖的天资和无比的勤奋,少年时期欧阳修的诗文已经可比成人的老成练达,并在天圣八年鱼跃龙门,考中进士,从此踏上大宋的政治舞台,开始了他从政、为官、治学的一生。仁宗时,累擢知制诰、翰林学士;英宗时,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神宗朝,迁兵部尚书,以太子少师致仕;从政期间曾经多次被贬,欧阳修的足迹踏遍了大宋的美丽河山。
欧阳修是大宋杰出的政治家,他站在改革的前沿,高瞻远瞩,胸怀坦荡,为大宋政治清明付出了艰苦努力。欧阳修对当时经济、政治和军事等方面的严重危机,有较清醒的认识,主张除积弊、行宽简、务农节用,是庆历新政的热心设计者和积极参与者。
庆历新政失败后,范仲淹被贬饶州,欧阳修等人被逐。当时,朝廷上下那些反对者,把推行庆历新政的改革派称为“党人”,一时间,朋党之论纷起。欧阳修认为这是有意陷害贤良之举,便写了文词铿锵、辩说有力的《朋党论》予以回击。文中指出:“小人无朋,惟君子有之”,因为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货财,即使他们暂时引以为朋,也是假的,一旦利益冲突,立即翻脸不认人;君子则不然,他们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因此能做到同心共济,终始如一。欧阳修因此建言,皇上“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这样,“则天下治矣”。《朋党论》一文,让后人看到了欧阳修作为政治家的铮铮风骨,虽是一个平易文静的士子,风姿洒脱而又刚硬如剑,嫉恶如仇而又怒目拍案。
因为多次被贬为地方官,欧阳修有着丰富的主政地方的经历。作为官员的欧阳修,以民为本,仁厚施政,为官一处,造福一方,堪为大宋的优秀公仆。景佑三年,欧阳修被贬为夷陵县令。他上任伊始,便下了一番狠功夫,整顿县衙吏治,健全规章制度。数月以后,社会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此后,从庆历五年到至和元年,欧阳修先后出任滁州、扬州、颖州、应天府等地方官,辗转四方,蹉跎十年。
在滁州任上,欧阳修初步形成了宽简的执政风格。所谓宽简,就是宽容和简化,办事遵循人情事理,不为博取声誉,只求把事情办好就行。这是他一生为政的风格。他后来曾权知开封府,前任是有名的“铁面老包”,即包拯,威严无比;而他则持以宽简,办事往往不动声色,同样把开封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清朝时,有人曾将他与包拯相比较,在开封府衙东西侧各树一座牌坊,一边写着“包严”,一边写着“欧宽”。在当时,欧阳修这种不侵扰民,不摆花架子,不追求赫赫声誉的执政风格,就已经受到郡民的普遍欢迎。
政务之余,欧阳修常常徜徉于山水之间,融化于云雾之中,成了山里的一缕云,云里的一线泉,草上的一粒露,成了山水真正的一部分。当他拿起笔来,人间的美景和情感便被无数后人仰慕。尽管身处江湖之远,欧阳修照样从容自在,就如他的《浪淘沙》所写的那样:“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作为文坛领袖,欧阳修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大刀阔斧地整顿文风,推行诗文革新运动,奠定了大宋三百年的平实文风。少年时,欧阳修偶得《昌黎先生文集》六卷,甚爱其文,手不释卷,这为日后北宋诗文革新运动播下了种子。
嘉祐二年,欧阳修以翰林学士的身份,主持进士考试。这个来之不易的绝好机会,让欧阳修得以实施自己整顿文风的设想。宋初以来,文坛承袭五代余风,骈俪盛行,文风艳冶,华而不实,那种格调不高,内容空洞,华丽空虚的文风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社会风气。在这次科举考试中,欧阳修以文风平淡作为取士标准,凡是语言险怪无病呻吟的,一律黜落不取。登第名单发榜后,原先中选呼声最高的几乎全部落榜,中第的都是文风平易的无名之辈。顿时,社会舆论哗然,风波骤起。落第举子们不但围攻和辱骂上朝途中的欧阳修,甚至还有人撰写《祭欧阳修文》,扔进他的住宅,诅咒他早死。然而,欧阳修大义凛然,不为所动,坚持打击文坛华而不实的不正文风,终于使“太学体”等销声匿迹,平易朴实的一代文风逐渐形成。
欧阳修本人的性格平淡自然,无论是壮志未酬,流落山野之侧,还是踌躇满志,位居庙堂之高,他从来不改其从容宽厚、率真自然的个性,“出门尽垂柳,信步即名园”的日子过得愉悦悠闲。就如他的词《朝中措》所写:“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作为一代儒宗,欧阳修的胸怀宽广似海,不遗余力地提携后进。凡是欧阳修认同的文人,看好的才子,他都为他们提供机会,让他们崭露头角。因为欧阳修的春风化雨,小心呵护,终于造就了大宋一批绝世才华,成就了一个文章盛世。王安石、曾巩、苏氏三父子等一个个文化硕儒,在他的扶持下,迈步文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苏辙在文章中说,眉山偏僻,从不知文化为何物,到了汴京,见到欧阳修,才知道斯文之气,聚之于此。一代文豪苏轼,谈及这位知己兼恩师,更是赞佩备至:“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人文章中,更是赞誉其为一代文宗,风华绝代。
欧阳修真诚地对待后辈,如雨润苗,如露洒草,既没有文人相轻,更没有妒嫉眼红。这是大宋的幸运,这是那批初露头角的文人的幸运,这更是中华文脉的幸运。这种高风亮节的名师风采,千余年来,有几人可与比肩?
欧阳修的文章独步当世,名垂千古,人们把欧阳修等六人和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并称为“唐宋八大家”。作为一代文化大家,欧阳修喜欢收集金石文字,还开创了文人书法的先河。欧阳修迷恋书法,其书法著称于世。朱熹评论说:“欧阳公作字如其为人,外若优游,中实刚劲”。为了使书法活动更趋生活化,他将专门练书的行为改为随意作日记的行为,并言平日所记。欧阳修的书法生活化观念,乃“文人书法”之滥觞,由于他的影响,宋代行书手札尺牍非常兴盛。人们将书法与书家的知识修养和为人品格联系起来,进而形成了品评书法的一条重要标尺——“书卷气”。
欧阳修晚年自号六一居士,他写作《六一居士传》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於其间,是为六一。”欧阳修用琴棋书画石诠释了他精彩的一生,这种潇洒雅郑的风度为后世读书人无比追慕。
作为宋词大家,欧阳修还在宋代的词坛上占了一席重要的位置。他创作了很多词,集于《六一词》一卷中,主要内容仍是恋情相思、离情别绪、酣饮醉歌、惜春赏花之类,并善于以清新疏淡的笔触写景。如《采桑子》十三首,描绘颍州西湖的自然之美,写得恬静、澄澈,富有情韵,宛如一幅幅淡雅的山水画。欧阳修偏重抒情的词,更是婉曲缠绵,情深语切,让人读之难忘。如他的《生查子》一文,“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简练而婉约,历经千年而传诵。欧阳修的一些词写感情,往往是情深意长,含蓄蕴藉,给人以新颖别致的感觉,如他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如果说,从政,做官,革新,是他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追逐,那么,醉心山水,从容自然,则是欧阳修卓然个性的体现。漂泊在大宋的大地上,欧阳修的目光永远是清澈的,他看到的是美丽的风景线,别人也把他当成风景来欣赏,就如他被人称道的《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