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堆里的硝烟

品君

相比北京潘家园人头攒动的大场景，日本的旧货骨董市场显得冷清寡淡。虽然摊位数量不多，但是每个摊位的信息量都蛮大，有专门销售金器木雕的，有专门销售电影海报画册的，当然还有不少专门的军用品摊位。

我喜欢逛旧货市场，不只为淘换点有意思或有价值的玩意儿，更为感受旧货中浓浓的历史味儿和文化味儿。尤其，旧货不是或不再是流水线上按统一模子刻出来的分不清这个还是那个的商品，每个旧货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一个甚至几个故事，而每一个故事都浸润着使用者和收藏者的爱恨悲喜，当然还有那个时代的风土人情与时世变故……

日本人不喜欢旧货，但凡使用过的东西，保存得再好，价格也会大打折扣。但是，最近十几年，日本的经济一直比较萧条，人们又开始关注起旧货的再利用。旧货市场通常是临时性的周末露天集市（日本人称为晴空市场），市民在指定的地点摆摊，作为新品时价格昂贵的和服，在这里几千日元（现在一百日元约等于六七块人民币）就可以拿下，手工瓷器几百日元就可以到手。最为难得的是，其他的零售场所都是一口价，而旧货市场是可以议价的，这对于预算不多的购物者来说非常实惠。比旧货的时间要久远得多的物品，则被称为“骨董”，也就是我们说的古董。骨董摊位绝对是个长知识的好地方，日本的商家很重视商业信用，几乎不会以假乱真欺骗顾客。日本的古物保存得比较好，品相完整令人赏心悦目。但是，与那些赔本贱卖的旧货相比，这些老物件的价格高得让人不敢相信。

相比北京潘家园人头攒动的大场景，日本的旧货骨董市场显得冷清寡淡。虽然摊位数量不多，但是每个摊位的信息量都蛮大，有专门销售金器木雕的，有专门销售电影海报画册的，当然还有不少专门的军用品摊位。别看大部分日本人不喜欢旧物，但在给旧军品定价时真是一点不含糊：旧日本陆军94式水壶8000日元，千人旗15000日元，明治时期的禁卫军礼服裤40000日元……别急着喊贵，有些物件还只供欣赏绝不出售，或者出售时还带着条件。这不，我看上一个品相不错的海军饭盒，打开一看里面居然还有本旧军人的相册。问价时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摊主老爹的物品。那个海军军人经历了二战后期的几次海战，在日本战败前幸运地退伍回家。摊主每逢出摊就把饭盒和相册摆出来，如果价格合适可以出售给本国人，但外国人不做考虑，摊主说他不希望自己的老爹走得太远！

告别这位老兄，我突然看到对面的摊位堆满了红白相间的布团，走近才发现是一堆战时的千人旗。千人旗这个东西比较邪乎，日本军人出征时，他的家人、同学、同事会在日本国旗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书写“武运长久”、“七生报国”之类的题贺。这个东西幅面越大、人名越多“功力”就越好，靖国神社游就馆保存了一面由京都府立学校制作的千人签名的巨型千人旗。一些战争影视作品中日军挂在步枪上的旗帜就是这个玩意儿。日本士兵们将千人旗随身携带，只有很重要的场合才会展开，比如攻破敌方阵地、决死冲锋前或者玉碎自杀时。当然，这东西还有一种作用，就是“荣幸”地作为我军或者其他同盟国军队战利品进行展示，记录我军平型关大捷的图片中就出现过千人旗。所以，千人旗在战争收藏品中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千人旗存量不少，但是由于多是丝质或者棉质，在气候湿润的日本很容易出现虫蛀和霉变，因此品相完整、题词和签名人数多的非常少见。眼前这一大堆千人旗实在让我感到意外，随手一翻基本都是丝质品，有的旗子上还盖有神社的印章。老板很实在，全部打包出售。至于价格嘛，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个零……

眼睛不断扫描着各个摊位的宝贝，猛然注意到一个路过很多次的摊位上，众多瓶瓶罐罐的缝隙里，有一根被绿色呢子包裹的棍子。这种颜色和质地是日军98式和3式军装的面料，甭说，肯定和军事有关！揪出来一看，果然是个玩意儿——日军98式军刀的刀鞘。军刀的主人出于保护的目的用呢子面料做了保护套，褪下保护套，一个完整的刀鞘露了出来，金具涂装保存完好。说来有些奇怪，98式军刀有制式的“略装”，也就是由木质和皮面制作的刀鞘，通常在野战环境下使用。与“略装”对应的是由铝、铁材质加上铜装饰的“正装”，在日常勤务或者礼仪场合使用。后者更为精致华丽。现在看到的这款“正装”带呢子套的算是首见，可能是战争后期的一种应急措施。

在刀鞘下面，还有一卷丝绸做的东西，看样子二者应该是由同一个人保存的。把它全部展开，是一副完整的千人针，这个东西和刚才说的千人旗有着类似的身世，只是作用更加邪乎，那就是——避弹！您没有听错，那时真有很多日本人虔诚地相信，带上千人针子弹就会绕着飞！千人针出自日本人常用的腹卷，围在腰间保护肚脐周围不至于受寒。传说由一千个属虎的女人每人缝上一针才会有此神奇的功效。千人针的制作没有特别的规范，拮据人家因陋就简，有钱人家用丝绸面料，绣工复杂，有些还会缀上铜钱或者加盖神社的印章，总之是祈福保平安的意思。我们习惯于认为日本军人缺乏情感，只知道机械地服从命令，不尊重生命——无论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动不动就挥着东洋刀砍人，也时不时跪在地上剖腹。但千人旗、千人针这些玩意儿，让我看到，他们一样有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渴望，也想活下来，活到回家的那一天。只是，靖国神社里200多万亡魂，足以证明这些玩意儿保不了他们的命。发动战争，不仅给被侵略国的人民带来灾难，侵略者自己最终也会受到惩罚。

由于大部分千人针跟随士兵在前线作战，阵亡者带不回来，幸存者带回来的也多半破旧不堪，品相完好的非常稀少，眼前这个做工上乘的尤为难得，恐怕他的主人刚刚入伍就幸运地赶上战争结束。摊主是个随和的老大爷，看出我是中国人，就用计算器认真地标注价格，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这两样东西我都如愿得手。

回头再去看那一堆千人旗，人家倒是利索地连摊子都撤了。比起国内那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文物商们，在日本练摊儿真是太轻松了。

刚刚摆满旧物的地方，瞬间恢复成现代化大都市的普通一隅；站在高楼大厦的阴影下，我仰望一缕晴空，手里拿着那场战争的证物，似乎还能嗅到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