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南部铁

张楠

日本南部铁器，指江户时期南部藩手工打造的生铁制品，包括铁瓶（铁壶）、急须（茶壶）、茶托、铁锅、风铃等。因为“南部”两字，人们时常错认了它的故乡。事实上，令无数铁器迷痴醉的南部铁器，来自日本本州岛东北部，今岩手县境内。素有“小京都”美誉的岩手盛冈市，蕴藏优质铁砂、岩铁，又多川砂、黏土等，得天独厚的铸铁资源，使其成为了铁器诞生地。

青山秀水孕育了南部铁，行走在盛冈街头，那抹清幽古色随处可见。道路两旁街灯、公园风景装饰等均采用南部铁做原料。铁特有的朴质感融合现代设计，与幽静的街道、翠绿的植物相映，温柔地走入我们心中。

铁与火的缠绵

盛冈御所湖畔坐落着著名的盛冈手工艺村。这个由当地政府与手工艺者合办的工艺观光村，汇集了南部铁器、陶器、竹细工、染物等近10个行业共14间工作室。随意走进一家工坊，都可观摩到传统技艺，还可以在工匠的指导下自己创作作品。

手工艺村内的藤枝铁器工坊，由传统工艺师藤枝行勇一手创立，如今已走过了四十多个年头。现任铸造师藤枝由男接过家族衣钵，续写着与铁器的夙缘。

走进店内，每个角落都安装有小喇叭，舒缓的音乐缭绕整间店面。原来，这位铸造师还是个音乐发烧友，也经营自己的摄影博客。也许源于对艺术的热爱，他才能在喧嚣中安静地守着这份古老的工艺。

“南部铁器”制造工序有68道，需要具备高超的技术，成为一位合格的铸造师少说也要15年。在这位富有“艺术范儿”的铸师的讲解下，铁壶繁复的制造过程逐渐清晰起来。

首先将铁壶表面的纹饰、内部结构绘于纸上，再按照画稿中铁壶的横断面，打造被称为“木模”的铁板。昔日的“木”制模已被“铁”模代替，但是这个名称被沿用下来。手拿木模一遍遍来回旋转，每转一圈就要填入事先调制好的河沙与黏土。仅这道工序，就要反反复复数十次。

趁模具内沙土未干，用特制的笔在内部押刻壶壁纹路。这一步骤很考究匠师功力。在一笔一划雕琢下，一个个小格纹出现模具之上。格纹的凹凸面有利于空气快速进入，加热铁壶时使温度分布均衡，烧出的水也更具柔性。

为保证铁壶线条和肌理的细致清晰，手工模具一般制作一到两把壶就不会再用。正因为产品的精美与独一无二，市场价格有时会高达数万元。

模具成型后，将1000℃的铁水注入其中。坩埚缓缓倾转，滚沸的金光满溢飞溅。待到铁水冷却剥开外模，铁壶已经初具形状。但是还要将它再次放入800℃～1000℃的炭火中灼烧，使铁的表面充分酸化形成酸化铁，也称为酸化被膜。这是南部铁器独特的发明，在酸化被膜的作用下，铁和水不直接接触，防止了铁器锈蚀。

将铁化身出温润柔美的线条，最后的上色过程尤需谨慎。先用金属刷磨去壶身外侧斑点，然后放在炭火上不断加热，用毛刷一遍遍涂抹混有醋酸的漆和茶汁。利用高温烘灼，使漆牢牢附着在壶的表面。

烈火淬炼后铁壶终于诞生了。一笔笔精准的描绘，一道道细致的工序，即使经历这般繁杂，也只是完成一件最简易的铁壶。凝视着陈列在橱窗内件件美丽的铁器，我们感受到的不仅是技法的融合，更是铸造师情感的凝聚。

转角是新生

一代代铸铁师坚守着家族使命，为冰冷的生铁赋予温暖的生命。时至今日，程序复杂、耗时过久的铁器，日益跟不上时代的节奏。许多百年老店纷纷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凄凉，即使拥有响亮的名号，也难逃没落的宿命。

为了挽救逐渐消亡的传统工艺，1974年日本政府制定《传统工艺产业振兴法》，“南部铁器”被授予传统工艺品的称号。在政府的大力扶植下，几经沉浮的手铸生铁技艺，顽强地存活下来。如今面对商业化浪潮的冲击，铁器工坊纯粹制作和贩卖的时代已经终结，这份“铁与火”的生命之旅要走下去，必须进行产品的更新换代。“不是路已走到尽头，而是该转弯了。”

对于未来的发展，老字號岩铸铁器坊有着清楚的认识：除了政府的帮持，积极革新产品设计势在必行。

成立于1902年的岩铸，百年来始终专注于精细考究的高端铸品。拿起一把铸有“南部岩铸·清末”之铭的铁壶，“清末”这一雅号取自创立者岩清水末吉，其特色技艺是对“霰”的娴熟运用。“霰”意为晶莹透亮的雪珠，雪珠降落，如玉屑相击。用这一清脆音调描摹铁瓶煮茶时灵妙的声响，最合适不过。这把绘有“霰珠”纹饰的铁壶，是传统工艺大师手工一颗一颗精心打造而成，让我们触摸到一份朴素的奢华。

但是，深厚的传统并不意味着守着传统闭门造车。岩铸邀请了丹麦工业设计师协会的设计师，设计了GOURMETA系列铁器作品。在保留南部铁器原本特色的同时，结合西方时尚元素。比如针对欧洲市场进行不规则壶身设计，不讲求浑圆对称或方正，打破原有“南部形”或“葫芦形”等拘泥，并为了适应电磁炉或电陶炉等现代的火源变化，加大了底部的接触面，或在壶身下增加个性的壶拖。现代气息带来了全新的视觉冲击，至今，岩铸每年的出口份额已经大大超过了国内的销售额，深受欧洲北美等海外市场的青睐。

提升工艺品价值的同时，岩铸将每一款产品都烙上“岩铸”的刻印，并注重“健康型生活用品”这一品牌形象的塑造。如为使作品亲近生活，岩铸制作了“柚子”系列产品。在壶身上绘制柚子果皮纹样，从外形到柠黄着色都仿柚子为原形，抚摸壶身，似乎能嗅到浓郁的果香。与生活接轨增添了作品的亲切感，岩铸凭借大胆的创新和潮流元素的融入，翻开了老店新篇章。

为你添缕茶香

铁壶收藏家佐佐木繁美曾说，茶道世界讲究寂之风。蕴含禅意的器身线条，糅合了传统茶道“和、静、清、寂”之美，煮茶饮水，铁器自是不二之选。

400年前，南部藩御釜师小泉仁左卫门对当时用于煮茶的铁汤釜进行改良，加上壶嘴和把手，构思出水壶的式样，称为“铁瓶”。因为使用起来更为方便，“铁瓶”广为流传，“南部铁器”的名号也逐渐家喻户晓，并伴随茶道精神一路传承至今。

“水为茶之母，铁壶增喉蕴。”由于铁壶本身材质优势，用其煮出的水富含二价铁离子，俗称“软水”，口感具有了山泉水般圆润、甘甜，用于泡茶能更好存留茶叶本身特有的韵味。

此外，铁壶中所含的微量元素，会在长期使用过程中缓慢渗入茶水，对贫血等体虚体质颇有功效。以日本南部铁器为代表的生铁器具，能在现代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与它天然的保健功能不无关系。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万籁此俱静，但余铁瓶煮茶声……

历经400年光阴淘洗，南部铁器愈显朴拙沉静之气。一把老铁壶，有着如此温柔的姿态，走过一个世纪的起起落落，见证一个个铸造家族兴衰沉浮。在盛冈这个清美静谧的地方，一双双手穿过铁与火的灼烫，创造出了令人惊叹的南部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