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婷
马库斯·米森(Markus Miessen)—在思索未来时,您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汉斯· 乌尔里希· 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人们总是问我:艺术的未来是什么?
而我总是认为这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作为策展人,我为何要预测艺术的未来?我不是一个预言者;我不是预言未来的大人物。我也不是未来主义者。出于这种莫名的不安,因为我几乎每周都要被问一次关于艺术的未来的问题,
我认为把这个问题抛给我认识的且一起工作过的艺术家及建筑师们,让他们以一句话告诉我未来将是什么会很有趣。我时不时会收到一批新的未来。我的笔记本电脑,一个可折叠的怪物,掌握着未来的多重交响。
据陈佩之(Paul Chan)所言,没有我们,未来无处可去。
达明· 赫斯特(Damien Hirst)说未来是没有你们。
马库斯·米森:正如奥利弗 · 佩恩(Oliver Payne)和尼克 · 雷尔夫(Nick Relph)的《我们无法选择将未来拒之门外》(We Don't Have the Option of Turning Away from the Future)这本书名暗示的那样,我们似乎是一个从未停止的家系的部分。然而,那里存在着破裂、中断、转角以及尽头。您已经完成了许多将未来预期为某种可施行的东西的项目。您能跟我谈谈这种方程式项目(formula project)么?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方程式项目是许多正在进行的非物质实体展览的一种。这些项目最早的一个是“做”(do it):一个由方案构成的展览。这个展览全是关于艺术如何在无须将物体送往世界各地的前提下进行巡展的观念。不管怎么说,大多数情况下物体是不会永存的。正如锡德里克·普赖斯(Cedric Price)指出,任何事物的寿命都是有限的。假如你看了禧福道上的这座建筑物,这些砖头,假设它们尚未被毁坏,但总有一天它们也是会被替换的。假如你看了艺术史,你就会发现这是一部关于物体的历史。因此问题变成:什么能成为记号,什么能成为指示?建筑学上也如此:例如,重建巴塞罗那博览会德国馆的记号是什么?使这个过程成为可能的图纸是什么?假如你看了那些场馆,你就会发现常有一组图纸和记号来确保它们在未来能够得到重建。我刚从中国回来,我们在那里推出了“做”的中文版,已在40多个美术馆实施。这些是不被装入箱子或者盒子的项目;它们由观念构成。因此除了我策划的物质实体展览之外,我还有这种平行的现实:我的非物质化展览。因此在“做”之后,我做了许多与观念列表有关的各种项目。未来列表就是其中之一。未实现的项目列表则是另一个。两年前,我在巴塞尔艺术博览会上采访了阿尔伯特 · 霍夫曼(Albert Hofmann),他是发明LSD的化学先驱。采访期间,霍夫曼在纸上画了LSD的配方草图。这张草图的简洁明了征服了我。他最伟大的发明,他一生的工作已浓缩在一张A4纸上。这刺激了我,这就是我外出向艺术家和建筑师们索要21世纪等式的原因。我回到伦敦并把LSD配方挂在了办公室的墙上。但是渐渐地,有更多的方程式加入进来。我到伦敦工作仅一年,整个办公室已完全淹没在方程式里。这是一个对话作品,我的项目常跟对话相关。因此来访艺术家们就会看到其他人做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会电邮给我他们自己的方程式。
马库斯·米森:现在它成了一本书。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是的,正如劳伦斯 · 韦纳曾说:“书提供了一个空间。”
马库斯·米森:那么,对你来说,是什么能让这个项目实施起来呢?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它有一种连锁反应。它是关于涌流的助长,允许涌流发生。一天晚上,布莱恩 · 伊诺(Brian Eno)把方程式的事情告诉了“边缘基金会”(Edge Foundation)的创立人约翰·布罗克曼(John Brockman),于是他便来我的办公室看。他真得很兴奋并认为“边缘”社区的每个人可能也都愿意贡献一份方程式。很明显,这对我变得更加重要。其实我并没有做过那么多的线上展览。这是我目前想要拓展的。
马库斯·米森:有人可能会认为您的整个实践是关于未来的。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好奇心驱使着我;我想弄明白事情是怎么演变的。
马库斯·米森:你有个外号叫松露猪,就是那种对现状和趋势能够未卜先知的人。我们将走向何方?不在艺术与空间的实践层面,而是更广义地说。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我们刚在北京的维他命空间就人们认为我们将走向何方展开了一次头脑风暴式会议。一些关键词开始浮现:场所;空缺;代理;新殖民主义的危险物;缓慢;技术的、文化的以及人口的冲击;还有新女权主义的观念。这些观念反复地从中国艺术家的口里蹦出,作为他们对21世纪的一些关键话题。
马库斯·米森:你认为在当下什么是根本的?在未来,什么会是根本的?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记忆。在当下记忆是最根本的。我的那些与很老的实践者,那些几乎有100岁的人进行的令我着迷的访谈显然与埃里克 · 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的抵抗遗忘相关。我们赖以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一个不断以新奇定义的世界里—无人谈论年岁。
马库斯·米森:在思考未来时,您怎么看瑞士?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成长于瑞士对我后来的工作是一个很棒的预备,因为它有多种语言的环境。实际上,语言的洗礼是我起航的一个准备形式。但是与此同时,那里也存在着狭隘感。瑞士的山脉阻隔了大海。然而,在数字时代,在洲际旅行不断上升的年代,瑞士人的这种狭隘的感知经验渐少了。它越来越有可能成为艺术家和建筑师的驻留地。我真的认为苏黎世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地方。
马库斯·米森:您对对抗持何态度?它允许生产交换吗?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我想得更多的是抵抗。就在让-弗朗索瓦 · 利奥塔(Jean-Fran?ois Lyotard)逝世之前,他想做一个关于抵抗的展览,这其实是我、菲利普 · 帕雷诺和丹尼尔 · 伯恩鲍姆一直在思考的一个展览。抵抗的概念在当下异常有趣。我从菲利普的电邮里得知罗伯特 · 劳申伯格曾说:“沉默作为一种艺术策略不应该被理解为不过是政治上的漠视,而更应被视作抵抗的一种策略[……]通过向其他的声音和观点开放感知和阐释的过程来反抗霸权式的文化价值观。”这是一种非对抗的反权威模式。
马库斯·米森:锡德里克 · 普赖斯曾每天下午3点钟跑到大英博物馆,以此来扭曲时空思考未来。您与此相应的作为是什么?
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我与此相应的作为是对话项目,正在进行的项目—这是我的氧气。我每天与科学家、建筑师、艺术家对话。这是我一直在进行的调查。这是我的大英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