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表情

关春妍

面对忻东旺，人们总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既无家学可承，也无环境可靠，从一个农村娃，

一个游走于乡间画“玻璃画”和“炕围子”的民间画匠，

如何成为了著名油画家和大学教授？

面对忻东旺，人们总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既无家学可承，也无环境可靠，从一个农村娃，一个游走于乡间画“玻璃画”和“炕围子”的民间画匠，如何成为了著名油画家和大学教授？的确，如今的忻东旺在画坛有其不可替代的位置，而他得到学术界明显关注的时候，是从他画民工这一群体开始的。

1995年，忻东旺迎来了他绘画生涯的“日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山西大同车站广场上，一群大包小包拥簇在一起的农民工群体让忻东旺激动不已，当时他并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民工群体为何会集中出现在城市，带着疑问、不解与震撼，一幅连他自己都感到新奇的作品诞生了，这就是他的成名作《诚城》。《诚城》1995年在第三届中国油画年展上斩获银奖，从此忻东旺与农民工群体结下了不解之缘，此后的几年中，忻东旺又先后创作了《明天多云转晴》、《适度兴奋》等农民工题材的作品并连续参展获奖，成为了中国油画画坛上引人瞩目的后起之秀。同时，忻东旺的艺术也进入了对当代社会问题的深刻思考。

对农民工的关注于忻东旺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他就是从农村奋斗到都市的一个成功先例。忻东旺出生在偏远的农村，在他童年的心灵中，画画是一盏温暖光亮的小油灯，在当时农村贫瘠的文化土地上，忻东旺对于审美的渴求炙热而浓烈，就算是冬天窗户上结的冰花，也让忻东旺赋予了最美的联想。年画、剪纸和宣传画是当时农村能够接触到的仅有的艺术形式，这些民间艺术强烈的装饰性和节日的气氛，温暖了忻东旺少年的心。他曾在其自述中坦陈，“童年的成长经历和民间画工的生活体验使我深刻领悟到农耕文化中的生活情感和朴素的审美观。”2005年，忻东旺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村民列传—忻东旺油画作品展”，他让其笔下的农民、农民工来了次“集体亮相”。忻东旺以其丰富的情感和敏锐的感受力，讲述了这一群体在时代变迁中经历的酸楚与痛苦，收获与失落，挣扎与迷茫。静观他刻画的肖像，在每一个人的表情中，都交融着忻东旺心灵的体验，在每一处笔触中都凝集着画家深邃的思考和敏质的意念。

陈丹青曾说忻东旺是个有“野心”的画家，风格自觉并且非常自信，从一开始就有风格意识。忻东旺虽然非科班出身，但两次到中央美院进修的经历使他从学院基础中受益，但他并不执着于基础；学习研究大师和前辈的技法，不执着于技法而是研究其心法。忻东旺说，当年在欧洲考察时，他并没有停留于慨叹西方艺术大师的精湛技艺，而是透过语言的技巧层面去解读画家的心理情境，理解大师们创造出精湛技巧的因缘，使自己得到启发。在中国油画的探索中，忻东旺一方面感恩于前辈艺术家对西方油画学理性的研究，但同时他深知作为青年艺术家的使命与责任。面对西方传统孕育下的写实油画，在油画民族化的问题上，他既不回避，也没有做简单化的形式嫁接，而是在他的油画中自觉的融入了中国文化的传统血脉。他从汉俑的浑然天成、唐俑的张力与霸气以及晋伺和双林寺宋塑的清澈神韵中吸收了创作的灵感和造型意趣，将油画语言注入了“中国艺术的意识和灵魂”。在忻东旺看来，“源于生活情感的创作激情和在历史维度中的文化认知，才是艺术创作的法宝。”

纵观忻东旺的作品，从造型到色彩他都摸索出自己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他以人物的特征和表情作为造型的根本依据，并加以心理化的想象。人们说他的作品是“变形”，而忻东旺自己更愿意用一个通俗的贬义词来形容自己的造型观念—“得意忘形”。忻东旺认为中国古代艺术所遵循的“比例是心理的比例，结构是表情的结构，真实是精神的真实。”作为艺术家应该完成由“物相”到“心相”的艺术转换。忻东旺正是从这种“虚无缥缈”的“意象”中，把东方艺术的“笔意”理念融入到油画的“笔触”塑造中。基于对人物心理活动的“微表情”的关注，实现心理和精神的呈现。

忻东旺始终强调“意在笔先”的创作方法，所以在他创作前需要和对象交流，在没有建立起精神感受前绝不动笔。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在他的油画世界里，那些被常人所忽视的细枝末节，都被他用适度夸张的手法赋予极强的张力和意趣，皮夹克、裤脚管、皮带、女人的丝袜、身上的斑点，甚至是女人体腰间勒出的裤带印痕也被他贴上了精神的标签，传神和赋予物象以生命力是忻东旺在绘画中始终追求的。他的画具有一种刻骨铭心的视觉力量，因为他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是直接面对对象、在对客体的直观感受中完成创作。忻东旺将空的“意象”在实的“形象”中升华，并将这种“意象”的表述过程，解读为透过生命表象去挖掘人物内在精神气质和灵魂的过程，期间捕捉人物因社会景观所带有的时代表情，生命神色和人性光芒是艺术家的天职所在。

2013年晚春，忻东旺再一次举办个展，时隔八年后展览主题由“村民列传”变成了“相由心生”。如今，忻东旺的肖像画中是形形色色，极富现代生活质感和气息的“众生相”，有学生、商人、佛教人士，但依然有农民工。很多人好奇忻东旺今后会不会一直画农民工？忻东旺的回答很简单：“心里有什么就会画什么。”在忻东旺的心里画农民工是表达一种社会良知，因为这一群体恰恰是改革开放以来在人的心理和精神情感上经受了最动荡的人群。在他们的精神中，见证了改革开放阵痛的印痕，时代不应忽略他们的存在，艺术不应忽略他们的存在。忻东旺的艺术正是植根于中国社会现实的土壤中，以他敏锐的感受力和文化思考，在构架传统与现代的语境中，追求油画的中国精神与气度。